■ 《原味的平潭:記憶中的思念》之十四
作者:周恩生
1965年秋,我從平潭實驗小學五年制躍進班,錄取到平潭一中,編在初一年二班。讀完上學期,過了寒假,1966年春開始讀下學期。開學沒幾天,學校便停課。大字報貼滿牆,批判吳唅、鄧拓和廖沫沙的「三家村」。繼後,便捲入了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到了暑期,全校學生都輟學回家,從此結束了中學的讀書生涯。
那年,我才13歲。我沒意識到,從那以後,等待我的是漫漫的謀生艱程。
我家是農民。全家八口人,除之大哥入伍和兩個尚小的妹妹外,爸爸、媽媽、二哥和姐姐,都在生產隊裡勞動。我沒讀書了,自然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這樣,我的一家,有五個勞動力,起早摸黑,辛勤地耕耘在賴以為生的土地上。
收穫的糧食,除去交公糧,餘下的,分成的政策是「一五八五」。即工分佔15%,人口佔85%,這對於沒有勞力而子女多的社員來說,挺合算的。
生產隊的工分,每分值6-8分,最好年景,可達1角。一年辛苦,除了分到的糧食外,年終分紅,領回的錢,都不上百元。記得最好的一年,領到120元。
家裡全年的生活開支,全依年終分紅,捉襟見肘。不得已,媽將豬養在床前和灶臺間,雖然賣了添貼,但仍入不敷出。
爸忠厚寡言,家庭的重負,多由媽扛著。媽羨慕單位工作的人,每月36元工資,加各種補貼,可達40元。按每個月30天計,每天有1.33元收入。故而,她常操著平潭土話跟我說:「莫顧哄,莫顧雨,立濤落山對三三。」其含義是:我們務農的,不僅擔憂天災,就算正常的下雨天,出不了工,也都沒工分。而在單位工作的人,不必顧慮風,也不必顧慮雨,無論怎麼颳風下雨,與他們都無關,只要太陽一下山,一天1.33元的工資,便到手。
居民每人每月供應28斤大米,每斤大米價格1角3分5釐。每人每月糴米需花費3.78元。亦以一家八口人計,每月糴米總開支為30.24元。若是單職工,以每月40元收入,扣除30.24元、餘9.76元,乘以12個月,等於全年剩餘生活開支的錢僅117.2元,與我家差不多,顯然,日子過得緊巴巴(但差別為,其是一人撫養全家,我是全家勞動);若是雙職工,全年另增加480收入,生活則富裕;若是一家多人在單位工作,那就是大富人。若是人口少的家庭,即便是單職工,生活過得也相對滋潤。
我的尾叔,在縣食品廠工作。他利用業餘時間,在家做些餅品,由二叔家的堂哥,拿到東澳去買,共同獲取些薄利,以添補家庭開支。
我個子小,在生產隊多跟隨上了年紀的老人,幹些耙壟、甘薯收穫割藤等少挑重擔的活,自然,工分評級也低。一個工分按十成計,男的強勞力,評十成,幹一個小時,可得一個工分。一般男的,評8到10成;婦女,評7到8成;老人,評6到7成;小孩,評4到5成。我評4成,幹一個小時,得0.4分。
媽考慮全家人都聚在生產隊勞動,不是辦法。為維持生計,她叫我也跟堂哥去賣餅,幫助家裡賺點錢。何況,我在生產隊,也賺不了多少工分。
媽帶我到尾叔家,溝通得知,到東澳賣餅,一天到晚,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轉賣,每天得走幾十公裡路。我個子小,即便空手走,都怕走不了,何況身上還要背餅品,是否吃得消?此外,我從來沒有做過生意,能否勝任,打個問號。
打小起,我就裸著腳,扒草,砍樹頭,扒赤鵝(文蛤),生產隊挑垃圾,拔麥拔花生,沙廠挑海沙,龍王頭挑鮭爛,拾狗糞,釆豬食⋯⋯熬過多少苦,困難倒是不怕。至於未做過生意,可學。我雖然個小,而樣樣活兒不輸大人,應該能夠勝任。
承蒙尾叔和堂哥的關照,由堂哥帶著我,跟著他學賣。東澳,我從來沒有去過,這一去,便是煎熬懼怕的兩年,其艱辛,超越了以往。
天蒙蒙亮,我和堂哥啟程了。堂哥挑著擔子,裝的品種多些,我背著長方體鐵筒,內裝100根搓繩(即麻花,由麵粉搓製成女人辮子般的樣式,放入油裡炸,香脆可口)。我跟著堂哥,從城關,穿過近90度彎折的林間大道,往龍王頭方向行進。
百根搓繩加鐵筒、雖沒多重,但走長路,筒帶披在肩上的時間久了,則有微微的酸感。穿林海,綿細鬆軟的沙地,深一腳,淺一腳,有點費勁。
穿過龍王頭村(現澳前鎮龍南村轄地),爬上了「下裡樓」叫作「嶺頂」山的西側(「下裡樓」即現澳前鎮龍北村,當年只知道該村的土話叫「呀了樓」),在山麓斜坡的大塊巖石上歇腳。
初升的太陽,擋在「嶺頂」的東側。避陽下的巖石,顯得冰涼。沐浴著環山的晨風,有著莫名的舒坦。然而,這僅是與負重比較才有的輕鬆感。這樣愜意的停歇,只是瞬間,隨即便要啟程。山頂上,三三兩兩溜溜而下的趕路人,匆匆忙忙從我身旁穿過。那般情景,至今記憶猶新。這裡是東澳北半部區域的人,徒步赴縣城的必經之路。
稍歇片刻,接著趕路。我和堂哥,爬上「嶺頂」,便瞧見沿山勢向東下傾的「下裡樓」村莊,該村不大,石頭瓦房無規則地散點分布著。
進村賣餅了,我跟著堂哥學喊:「咩⋯⋯索樣呃。」。平潭方言:「咩」即為「賣」;「索樣」即為「繩仔」,麻花的意思。倆人的吆喝聲,此起彼落。
有人過來買了。堂哥教我,買單根的,每根5分;買雙根的,優惠每根4.5分,兩根9分。每根搓繩的原料及加工費為4分,還給尾叔。一根賣5分的,我可賺1分;賣4.5分的,我可賺半分。
教會了方法後,到第二個村莊,我們分開賣,堂哥也需賣自己的份額。我從這邊巷進,他從那邊道入,各轉村莊的半邊,叫賣走完後,在村的另一頭匯合,再向下一村進發。
我們一路往東,從「下裡樓」一一進「井邊村」的「上井邊」一一「下井邊」一一穿過海灘一一進「紫蘭村」一一穿過海灘一一進「光瑜村」一一穿過海灘一一爬上山頂進「光瑜坪村「一一轉向東北一一進「東澳尾村」一一拐向南經空曠地帶一一進「潭報村」一一向南經空曠地帶一一進「南賴村」。到達「南賴村」,天近黃昏,搓繩也賣完了,我和堂哥便沿著「南賴村」西的公路,走回家。
到家,天色已黑。在尾叔家,將賣後收的錢進行盤點,我賺了8毛8分錢,不知有多高興。走了一天路,吆喝了一天,雖然口乾腳酸,但賺到錢,也忘記了疲勞,我迫不及待地趕回家,跟媽報喜。
第二天,我和堂哥,照例出行。
初行,帶著神奇的嚮往,精神抖擻。再行,則有些疲乏,精力也沒那麼充沛。但有賺錢的甜頭,出行的興致未減。
我學著堂哥,配添了小木箱和小扁擔。鐵筒亦裝搓繩,木箱裝光餅,扁擔鉤至兩頭繩帶,挑著走。這樣,比肩背鐵筒,自如多了。
光餅的本錢和售價,與搓繩等同。增加了品種及數量,則提高了獲利的空間。
平潭諺語有:「路頭挑點心,路尾挑鐵釘。」說的是肩挑輕的東西,剛開始,會感覺象挑一點點吃的點心那麼輕鬆。但走遠路,挑的時間長了,漸漸地難以支撐,會有挑鐵釘的沉重感。
這天,賣到傍晚,回家盤點,不僅沒賺,本錢還缺兩毛多,按出售量算,錢少了一元多,我的心都涼了。
是光餅或搓繩被盜?還是是錢丟了或被偷?不得而知。我細細地琢磨,問題出在哪裡?第一天,只有鐵筒,放置身前,賣時從鐵筒付搓繩,收款,無機可乘;而挑著木箱和鐵筒,有人買時,扁擔子從肩而下,木箱和鐵筒分置兩邊,我既得光顧木箱光餅,又得照看鐵筒搓繩,還需集中注意力收款、付還買剩的零錢,不免顧此失彼。可能問題就出在我應接不暇導致注意力分散時,被人乘機偷盜。第一次挑擔賣,沒經驗,我也從未意識到會有人偷盜。
還需付還的本錢,尾叔幫我免了。
第三天,堂哥家裡有事,沒法出行。
沒人陪伴,我也不想去。兩天的奔波,己很累。況且,遭受挫折,心情亦不好。但在媽的安慰和鼓勵下,還是去了。
吃一塹,長一智,我把光餅和搓繩混裝,賣時,只開任意一頭,另一邊蓋住,用扁擔壓著,以防被盜。
這天,貨賣完了,我選路邊一巖石,坐下盤點,賺了一元錢,好不高興。
第四天,是我賣餅生涯中,最沮喪的一天,飯盒丟了。
飯盒,在當年是奢侈品。人們燉飯,用的多為缽,亦有盤與碗,沒有蓋子,蒸汽水易入。飯盒就不同了,有蓋,自然衛生多了。
飯盒是鋁製的,銀白亮麗,在街上百貨商場才能買到,每個2.5元。不僅美觀,且攜用方便,一般人買不起。能用到飯盒的,通常為有身份的人家庭富有。
大哥從部隊寄回的行李裡,有飯盒,家人視其為珍品。該飯盒比百貨商場賣的厚實,讓人愛不釋手,在家,也捨不得常用。
我家日常吃的,為薯幹或薯絲。大米為稀罕物,家裡備了點,只有年節才能享有。媽考慮我賣餅辛苦,特拿些米,加入薯幹或薯絲,放在飯盒裡燉,讓我帶著當午飯吃。
終年吃薯幹和薯絲,會膩。當年的大米,特香。我在賣的途中,常在過海灘時,依在灘涂的大巖石旁,拿出飯盒,舀上一兩勺,放入口中解饞。至12點左右吃午飯時,通常只剩三分之二。吃完午飯,都把飯盒放入鐵筒或木箱裡。
下午,不經意中留意到飯盒,不見了。我頓時慌了神,木箱和鐵筒裡沒有,環視四周,也沒有,不知是什麼時候丟的,怎麼丟,也不知。
沒了,沒了,怎麼這就沒了?我用手揉著眼睛,淚花奪眶而出。
四天的堅忍跋涉,腿腳酸疼的已支撐不住,我再也沒了賣的心思,提早拖著疲憊的身軀,踱著步回家了。
到了家,媽也沒責備。我委屈地跟媽說:「媽,我不想再賣了,我真的走不動了。」
在家休息了幾天,經大家的動員,我又開始賣了。後來,堂哥出行的次數逐漸減少,我多獨自前行。
隨著時境的變遷,單賣光餅和搓繩,售量大不如前。為能滿足更多人對不同品種的需求,挑擔改成兩頭均為木箱,增添了肉包、豆包、饅頭和油餅。數量多了,負重也大。
六個品種,喊賣無法一一報出,只能根據順口,擇其幾項,喊著:「賣豆包、肉包、饅頭繩仔呃。」天天如此,響徹在東澳北部區域的各個村莊,迴旋在房前屋後、街頭巷尾,冉冉升空。
有一天,在「下裡樓」叫賣時,一隻彪悍的黃色大狗,從遠處躥到我眼前,我嚇呆了,想求救,但旁邊無人。還好黃狗沒咬我,只瞪著大眼,兇狠地朝我吠叫。我意識到不能快走或跑,那必定被咬。我帶著恐懼,一邊繼續喊著:「賣豆包、饅頭繩仔呃⋯⋯賣豆包、饅頭繩仔呃⋯⋯」(懼怕得連肉包都漏喊了),一邊慢慢地移動著步子。此時,另一邊又竄出一隻相似的狗,兩隻狗跟在我身後,不停地吠叫著。我朝著出村道路,邊喊賣邊慢步移出村。兩隻狗,跟到村口,望著我遠去的背影,仍吠著。
小孩躲在牆角,拿著小石塊,朝鐵筒砸,「鐺」!當我驚駭地轉過身,還未反應過來時,他們已「哈哈」地分散沿著牆邊跑了。
我在喊「賣⋯⋯豆包、肉包、饅頭繩仔呃!」,有孩子也跟著喊。惡搞的孩子,會附和地喊:「賣⋯⋯包包、包包、包包繩仔呃。」⋯⋯
小孩的天性,尚可理解。有時,大人也會拿我調侃。
東澳尾的最北端,有一條羊腸小道,穿過村中直達北側岸邊,我叫賣到那裡,會蹲在水邊洗手。一撥漁民,在村中修船補網。一位漁民,把我箱子掀開,問一塊油餅多少錢?我說一毛錢,他說八分賣不賣?我的本錢是八分,賣一塊一毛錢,可賺兩分,賣八分,沒賺,自然不會賣。因而,我說「九分」,他沒理會。一位可能是負責的船老大說:「沒買,沒買,快走。」招呼我離開。我沒走,在那裡等著。
過了會兒,一位漁民說:「小孩,吃到飽,多少錢?」我搖搖頭,說不知道。另一漁民走過來,翻了翻箱,拿出了一塊:「哎呀,還是我先吃。」他指著那位負責人,跟我說,由他付錢。
不一會兒,漁民們陸續過來拿著吃。結帳時,我向負責人要錢,他說:「我又沒吃,幹嗎向我要錢,誰吃,你向誰要去。」我找他們要,他們都不給。他們說負責人逗我玩,會給的。負責人說:「我叫你走你不聽,他們一貫都是白吃不付錢的。」就這樣耗著,誰也不付錢。我雖不信,但亦有擔憂。他們不知道我的時間寶貴,拖到晚拿回錢,回家就來不及了。
其實,他們也挺好的,只是逗我玩。不一會兒,負責人也拿了一塊吃,便如數把錢給我,說我很會做生意,今天做好夢,一下子賣了這麼多。然而,我也嘗到了焦心的滋味。
東澳海城的風,特大。以「下裡樓」和「光瑜坪」兩個高處為支點,中間的「紫蘭村」和「光瑜村」之間,夾著三段海灘,為風口帶。寒冷的冬天,北風呼呼地怒吼,在大海翻滾波濤的助力下,狂風一路肆虐向南,穿過海岸邊東西走向通往澳前的公路,摧殘路南坡上的植被。這裡是海島最難綠化成功的區域,那裡的植被,稀稀拉拉,斑痕累累。三大風口,是賣餅的必經之路。頂著刺骨的寒風,穿過灘涂,步履艱難,直打寒顫。
弱小帶駝的身軀,挑著餅品,每天翻山越嶺、走村串巷幾十公裡,超出了承載的能力。賣餅的終日吆喝,讓人口乾舌燥,聲音嘶啞。風吹雨打、烈日暴曬和忍辱負重,時時都在不斷地透支脆弱的軀體。我常常精疲力盡,走不動了,在家一躺,便是數天。稍有好轉,又要啟程。
賣餅回家,媽經常會拿魚乾煮些小粉幹滑薯粉類的佳餚,慰勞我。並每次都會從賺回的錢中,提取5分錢獎勵我,作為我的私房錢。
媽常在親人和鄰居面前誇我。記得媽離世後,我鄰居一位大媽跟我說,我在江西做民工時,媽難受不堪,她跟這位大媽說,我在家時,能解她的心頭憂。
當年賣餅時,如逢生意好,會早賣完早返回。到家後,媽在外山出工還未收工,我便會到外山找媽。在相思樹下,我依偎在媽的懷裡撒嬌,充滿了童年的幸福與歡樂。有母愛的溫暖,委屈有處傾訴,再大的困難也能克服⋯⋯但這一切是那麼的短暫,不久,就永遠沒有了。在以後的漫長歲月中,每當我受屈無助時,都會到墳前找媽,她給了我靈魂的慰籍,讓我在徵程上一帆風順。
生活的窘迫,讓我走上了賣餅的道路,沒有退縮的餘地,只有前行的選擇。
賣餅雖苦,但收入可觀,會頂一個職工的工資,對緩解家庭的經濟壓力,改善生活,起了一定的作用,是再苦也不放棄的動力。
當年,東澳村,我僅走公路以北區域,原因為,每天的行程,走完該區域回家,天便黑了。再走南部,根本沒時間。且南部區域,不僅村莊少,亦有高山峻岭阻隔,難以通行。
北部區域的村莊,光瑜和東澳尾較大。其次為紫蘭、潭報、南賴和井邊,最小的為下裡樓和光瑜坪。井邊若按上井邊和下井邊分開算,也列入小村範疇。官姜和澳前,為漁港,碼頭有店鋪。那裡的人,可到店鋪購物,外人挑餅進去,沒什麼售路,故未涉及。且官姜處在行程路徑的中北端,拐進時間不夠,而澳前碼頭在南賴村南端,賣到南賴村,帶去的餅品基本賣完,且天已黃昏,拐進澳前碼頭,時間來不及,也沒實際意義。
賣量最大的為光瑜和東澳尾,其次為潭報、井邊、下裡樓和光瑜坪,紫蘭和南賴,幾乎都沒賣,只是順路拐進,溜溜便離開。賣量的多少,可反映該村的貧富狀況和消費水平。
親和力最強的為光瑜、東澳尾和下裡樓,其次為井邊、光瑜坪和潭報,走進南賴和紫蘭,有種陌生的冷酷感。
東澳許多上了年紀的婦女,裝扮的象流水港東和東庠的婦女,髮髻盤後,插釵戴花。出門做客,抹粉,常花4角5分或9角錢,向我一次性買10一20條搓繩,帶去做禮品。
東澳黃瓜魚「發海」(「發海」為平潭方言,大豐收的意思),一艘艘滿載黃瓜魚的機帆船駛入澳前碼頭,卸下的黃瓜魚,堆積如山,每斤1角5分至2角,買一頭兩斤多重,5角錢便夠,按現在價,每條要幾千元,物以稀為貴。
聞知「發海」時,我偶爾會拐進,買只帶回,其花費了我半天的收入,有時生意差時,一天才賺五六毛,等於整天的辛苦,換一條魚,會捨不得買。
東澳有一小店鋪,在哪裡我未知。聽村上的人說,店主名字叫「八勾」,也做搓繩賣,大家都說「八勾繩仔很大條」。
而今,東澳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先,東澳尾和潭報之間的空曠區域和潭報至南賴的空曠區域,已蓋滿了民房,三個村莊連成一體,再沒有了原先的舊貌。
平潭城關,有一賣「飴米糖」的(「飴米糖」為平潭土話,即用麥芽糖加工煮成的圓盤型大糖塊,顏色乳白),挑著兩個長筒形大籮筐,一頭筐面放著「一米糖」,挑到東澳去賣。籮筐用來裝收購站可收購物品。其手拿一約15公分長8公分寬一頭鋒利的鐵製刀片,配一小錘子。邊行走邊用錘子敲打刀片,發出清脆的響聲,替代口喊,招攬買主。
買的人,多為小孩,有的用錢賣,有的用物換取。買時,賣「飴米糖」的,可將刀片打入糖盤邊緣,敲打分離粘粘的薄片。一分錢,可敲一小片,根據錢的多少,決定敲出其長度和厚度。用牙膏殼、黃銅線、玻璃餅等換取,依折出的價值敲給。賣主將收購到的物品,再挑到收購站去賣。
賣「飴米糖」的,姓啥名啥,過了五十四年,一時想不起來,他人很好。他也在我賣餅的區域賣,我們時常碰面,一起做伴回家。他給了我很多的歡樂,緩解了我不少的孤獨和寂寞(他若有機會看到我寫的回憶,可與我聯繫,敘敘舊),真感謝他。
小時,東澳賣餅的情景,一直保留在我的記憶裡, 時終沒有忘懷。
春去冬來,隻身穿越寂寥的林間大道,有著莫名的孤獨;徵途的大海灘面,空蕩無影,只有蕭瑟的海風,呼嘯伴行;北側洶湧澎湃的灰暗波濤,年年月月,咆哮不息,顯得悲涼悽切;年復一年,遙遙無期的輾轉闖蕩,令我寒膽。我幾番想放棄不賣,而精神上的慰籍、生活的窘迫和利潤的誘惑,讓我無法放手。政府不是在打擊投機倒把嗎?什麼時候能不允許賣多好?其是我希望的寄託。
到了1968年春,媽關進了牛鬼蛇的學習班,割資本主義尾巴的運動也轟轟烈烈地開展,由此,結束了我東澳賣餅的生涯。
殊不知,東澳賣餅的苦,僅是小插曲,更大的磨難,在後頭。《原味的平潭》一記憶中的思念之十五:《在江西當民工的日子》(1969-1971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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