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世事難料、人心難測,曾經我是不信的,這世界哪兒有那麼多處心積慮,也不是人人都喜歡算計別人的。有人說過人心是藍色的,而孩童內心是一張白紙,最初見了天藍,便天真以為"世界美好與我環環相扣",經歷多了才看清這世上沒有百分百的善意,人常常是被本性的欲望驅使,
如柏拉圖所言:"人類的本性將永遠傾向於貪婪與自私、逃避與痛苦、追求快樂而無任何理性。"
孩童時,受到一點溫暖和關心會交付出全部的信任。我的父母在我八歲時因車禍離世,留下一大筆遺產和年幼的我,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沒辦法照顧我,是我叔叔嬸嬸主動提出領養我,我還記得正式住進叔叔家時是夏季,我的小房間擺設看起來都是嶄新的,打開衣櫃門時滿眼都是五顏六色的小裙子。
在當時電腦還是極其稀罕的物品,而我的書桌上就有一臺笨笨的大頭電腦。嬸嬸怕我想起爸媽難過每晚都在我床邊講故事陪我入睡,他們倆總變著法兒的哄我笑,待我如己出,為了我,他們甚至沒有再生自己的寶貝,在他們庇護下我漸漸走出了成為孤兒的傷痛。
奇怪的是他們從不帶我去給我父母掃墓,也不會提起我父母,成年以前以為他們顧慮到我所以才避開這個話題,久了卻感覺到有些玄妙,明明是我爸爸是叔叔的親哥哥,為什么叔叔在我父母去世後從不祭奠他們,也沒在家提起過有關我父母的事情?
我沒有深想,雖然有些不安,但畢竟十多年來他們就像我的親生父母一樣愛我,給予我家的溫暖,在我面臨重大選擇時給我建議,支持我的想法,我想就算有什麼隱情,或許也是他倆有自己的考量,才選擇不告訴我。後來我有了自己的人生,念完書、參加工作、戀愛,也即將擁有自己的家庭,以為自己的人生雖然來的坎坷但總算完成得美滿而感激時,上天給了我一個晴天霹靂。
事情發生在我的婚禮前夜,因為緊張而睡不著,我去一樓的廚房煮牛奶,等待的空隙見叔叔滿身酒氣從外面回來,雙目無神,徑直上了樓,居然沒有發現我。印象裡他從沒這麼在我面前如此狼狽過,心裡的不安和好奇驅使我跟了上去。
在門口,我聽見嬸嬸略顯急促的聲音,"現在這個樣子做給誰看?囡囡馬上就出嫁了,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些嗎?"
"越是這個節骨眼我越是不能安寧啊,當初那場車禍,你說要是她哪天知道了,這該怎麼收場。"
車禍!我的父母不就是車禍去世的嗎!心裡又緊張又害怕,不知將會面對怎樣的事實。比起這樣自己偷聽到,我更願意讓他們當著我的面告訴我,於是我敲門進入叔叔嬸嬸的房間,追問下,得知當年父母的死亡其實另有隱情:車禍並非偶然,而車禍原因是那輛汽車的質量問題,但汽車公司找到我叔叔提出只要不起訴就給我叔叔一筆錢,叔叔嬸嬸當年過得並不好,也正是這一筆錢讓叔叔有了本錢,做起了汽修廠。而收養我,也是因為法律上撫養我的人能夠得到我父母留下來的遺產。
叔叔嬸嬸在我面前哭紅了眼,而我沒想到的是,在我失去雙親後被我視作父母的人,因為利益可以不顧自己哥哥嫂嫂冤死,隱瞞真相,那一瞬間我仿佛是世上最愚蠢的人,無知的接受著他們的"饋贈"。
有些人事看不清會糾結,看清了會心痛。如果一輩子不談這件事或許我會就這麼一知半解的矇混過去,得知真相後反而無法輕鬆地生活下去了,我不知應以何種態度面對叔叔嬸嬸。
曾有人說"兩難選擇,大約是指當你要拿兩件事要對方做選擇時,要使對方不論選擇哪一項都不對",現在生活給我的就是這樣的兩難選擇:若我原諒他們,無顏對我父母的在天之靈,破碎的信任無法輕易復原;中島幼二曾經說"養育之恩大於生育之恩",叔叔嬸嬸對我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又讓我不能狠下心與他們決裂。
人始終善變,靈魂的本質輕易被改寫,幼時我們被灌輸美好和愛,然而面對這個紛雜的社會,在適應其規則後,人們會削去稜角,如"屠殺"一般抹去一部分天真、慈悲、柔軟、善良甚至良知,如此輕浮。無法接受現實的我在婚禮上一個人走了紅毯,渡過了人生中最孤獨的一天。
過了很久我才能夠理解叔叔嬸嬸在現實面前做出的選擇,我也理解了柏拉圖對人性的描述,其實沒那麼不堪,人們的理性始終在與本能抗爭,掙扎之後,我選擇了寬容。寬容叔叔嬸嬸曾有的貪婪,寬容自己對現實的妥協和無知。
叔叔嬸嬸有其陰暗面,在他們眼中比起揭露我父母死亡的真相和正義,如果能以此換來優渥的生活,顯然更加划算,畢竟"識時務者為俊傑";雖然當初收養我的初衷更多是為得到一部分遺產,我也並非他們親生,但他們二人卻把所有的溫柔和善意都給了我,對我無條件付出,或許我也是他們天空中最晴朗的日頭裡的藍天。若我苦苦糾結於過去的錯誤,不顧他們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也只會讓這個家再一次支離破碎。
短短二十八年的人生,經歷種種痛苦之後,偶然讀到笛安的"藍色其實是一種很輕浮的顏色,可奇怪的是,當它盡情地蔓延成天空那麼大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輕浮,原本是寬容的一種",忽然有一種得遇知音的感覺,原來,在兩難境地中還有人和自己得出同樣的感慨。這種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的感覺讓我安心,在兩難的抉擇中,我應是做了對的選擇。
人很多時候在理性和感性間徘徊,在正義與欲望之間徘徊,在真實和麻痺中徘徊,出發點都是讓自己好過一點罷了。於是在許多細節上我們選擇寬容、學會妥協,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們始終應該保留自己的底線,不被動物本能驅使,才能稱之為文明之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