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靜，但這種平靜，在女兒四歲那年被徹底打破了。
那一年，一向身體不錯的母親突然中風，雖然經過醫生的搶救活了下來，母親卻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我家只有兄妹倆，因為父親早就去世，照料母親的任務就全落在我和妹妹的身上。在將母親從醫院接回家後，我和妹妹跑了許多家政公司，請回了一位住家保姆。畢竟，我和妹妹都要上班，不可能天天守著母親。
在我們面前，保姆表現得很不錯，買菜、做飯，一點一點地給母親餵飯……在母親家住了兩天，我和妹妹便將母親留給保姆，各自回了家。我們和保姆說了，一旦母親出什麼事，就立刻給我們打電話。
一周之後，我回家去看母親。剛走進樓道，就遇見對門的鄰居陳姨。從小到大，陳姨對我如兒子一般，要是我父母下班晚了，陳姨就讓我和妹妹去她家，吃完飯後再回自己家。對陳姨，我一直十分感激。
誰知一見我，陳姨的臉色就變了：「嘉陵，我正準備這兩天去找你呢，你們找的保姆不能再用了。你們走後，我天天聽見保姆罵你媽媽，我本來想去說說她的，可我一個當鄰居的，怎麼說？你們自己考慮考慮，給你媽媽重新找個人吧。」
我一聽，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了，連謝都沒謝陳姨，我就直奔家門，剛到門口，就聽到了保姆的訓斥：「你個老東西，天天給我添亂，我倒了八輩子的黴啦，天天要伺候你。」見我猛地出現在家裡，保姆一下子愣住了。
我沒理她，趕緊去看母親，這一看，我心疼死了，母親的胳膊青一塊紫一塊的，不是保姆掐的，還能是誰呢？見我盯著母親的胳膊看來看去，保姆小聲地說：「老太太不小心從床下掉來了，摔成那樣。」
我不想和保姆廢話，直接給家政公司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來人把保姆領走；至於工資，我該付多少就付多少。走時，保姆嘴裡罵罵咧咧的，我都懶得再搭理她。
可接下來，母親又該怎麼辦呢？誰來照料她呢。請保姆嗎？誰能保證下一個保姆就是好人？不請保姆，誰來照料母親？
想來想去，我給妹妹打了個電話。妹妹來了，試探性地問我：「要不，我來照顧媽媽？」我知道妹妹的工廠一向效益不好，如果妹妹照應母親，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妹妹出力，我來出錢，確實是個不錯的想法。可我的錢全都用來照顧母親，自己的小家庭又該怎麼辦呢？
那天晚上，妹妹留下來照應母親，我回家和老婆商量。當我小心翼翼地提出，妹妹出力我出錢的方案時，老婆皺眉想了好半天：「找保姆不行嗎？」我把陳姨的話和老婆說了一下，老婆又沉默了。難怪老婆為難，家裡房貸尚未還完，孩子的開銷又大，我的錢拿去照應我媽，家裡就只能靠老婆一個人，這也太難為她了。
想了半天，老婆終於說了：「實在不行，那就這樣吧，媽媽中風，本身就夠可憐的了，要是沒人照應，也太慘了。」擁著老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我來說，老婆就是恩人啊。
就這樣，照應母親的事情定了下來。白天妹妹照料，夜裡我去替班。我的四千元工資分為兩部分，其中三千元給妹妹，另外一千元給母親買營養品；至於家裡，全靠老婆一個人的收入了。
老婆的工資和我差不多，雖說有房貸，我們以往也沒有多少壓力，平時老婆想買什麼衣服就買了，孩子想買什麼玩具也就買了，至於周末，一家三口可以去餐廳裡吃頓飯，然後再在外面逛逛，日子過得挺舒服的。可母親這一病，一切全變了。
自從我的工資花在母親身上，老婆就變得格外節儉，晚上做飯的時候，就多做一點，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帶到公司，這樣，就能省下一點午餐費。至於衣服，老婆很少再買。至於小女孩，沒有哪個不喜歡娃娃的，可每一次，當女兒吵著要買時，老婆就會開導她：「萌萌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奶奶病了，我們要省錢給奶奶治病，等奶奶好了，萌萌再買好吧？」說得多了，女兒也就很少再要玩具了。
母親這一病，不僅讓老婆經濟緊張，更讓老婆負擔加重。母親病後，我天天夜裡要照顧母親，自己家裡的事情一點也顧不上。有一次早晨妹妹來替班後，我便回了自己家，卻沒看到老婆與孩子的影子，那時候剛過六點，還不到上幼兒園的時間，她們去哪兒了？打老婆電話，才知道夜裡孩子發燒，老婆帶著女兒去兒童醫院了。我當即趕到醫院，見女兒正在輸液，一見我，女兒就哭了：「爸爸你怎麼才來啊！」再看老婆，眼窩深陷，臉色憔悴不堪。「萌萌病了，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啊？」我心疼地握緊了老婆的手。「你照顧媽媽夠累的了，何必再麻煩你。」老婆疲憊地說道。「你歇會吧，我來看孩子。」我握緊了老婆的手，而她點點頭，很快依在我的懷裡睡著了。
女兒病好不久，有一天我在路上偶遇老婆的同事小薇，她和老婆關係很好，常到家裡來玩，對我老婆「姐姐長姐姐短」地不離口。一見我，小薇就抱怨道：「趙哥你這個老公怎麼當的，讓我姐出去玩一趟也捨不得。」原來，前不久老婆單位組織員工去九寨溝，費用嘛，單位出六成，剩下的員工自費。這麼好的事情，大家自然樂意，可老婆就找藉口沒參加。而我知道，老婆就是為了省錢啊。以前，老婆愛旅遊，單位裡出了名的。
那一天回到家裡，我抱住老婆，眼淚都快落了下來：「老婆，太對不起你了，讓你跟我吃怎麼多苦！」老婆笑了：「什麼苦不苦的，我們一家好好的，媽媽也有人照應，這不挺好的嗎？」我知道老婆這樣說，全都是為了寬慰我，一個男人，讓自己老婆活得這麼辛苦，我有愧啊。
思來想去，我找了一份兼職，準備利用休息日給一家公司做產品設計，而這，正是我的本行。誰知，還沒開始幹，就被老婆一頓大罵：「趙嘉陵你瘋了，你白天上班夜裡照顧病人，休息日再去兼職，你不要命了？萬一你再有個好歹，這個家怎麼辦？」停了停，老婆又說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怕我一個人太辛苦，可你想想，萬一你自己再累出病來，值得嗎？」我的兼職，尚未開始就結束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在我們兄妹倆的精心照顧下，母親的身體一天好過一天，漸漸地能夠自己站起來走上幾步了。母親的康復，讓我備感欣慰，但對老婆的愧疚，卻一日深於一日。
這些年來，家裡的開銷全都老婆承擔，女兒的事情也全都由她照料——接送孩子，輔導孩子，陪孩子參加各種活動……這個家，多虧了老婆。平時在外面，人家都誇我們兄妹孝順，把母親照顧得很好，可他們哪裡知道，沒有老婆的全力支持，我哪裡有能力去照顧母親啊。
萬幸的是，這些年我的單位效益一直不錯，工資漲了不少，除了照顧母親之外，總算能夠節餘一點照顧一下自己的家庭。我打算再過一段時間，等母親的身休再好一點，妹妹一個人能夠照料時，我就帶著老婆與女兒，去一趟九寨溝，好好彌補這麼多年我對老婆的虧欠。接下來，我要用一生的時光，去回報我的老婆，回報世上最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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