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疫苗事件餘波未平，疊加疫苗生產企業的黑天鵝事件，加劇了A肝疫苗的短缺現象
《財經》記者 賀濤 | 文 王小 | 編輯
眼看要過年了，可是張力的2018年事項清單上還懸著一件事——他兒子等候接種A肝疫苗已經快半年了，當地接種點卻總是沒苗。
這款疫苗全稱是A肝減毒活疫苗，屬一類疫苗，由政府免費提供，兒童在18月齡時應該接種一劑。但在張力居住的河北保定安國市，免費的A肝疫苗從2018年8月出現了斷檔。
「免費的A肝疫苗何時來，目前沒有消息。」安國市疾控中心接種門診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財經》記者，甚至自費的A肝滅活苗也是一劑難求，「前段時間，我們這來了20支自費的，很快就打完了」。自費的A肝滅活苗再到貨，估計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後。
A肝疫苗短缺，遠不止安國一地。
據《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河北、山東、安徽、寧夏、新疆和成都等地，都存在A肝減毒活疫苗斷貨的現象，有些地方已經缺貨半年之久。
A肝疫苗因何短缺？疫苗接種就像編制一張防禦網，只有接種人群達到一定的比例，才能有效地抵禦疾病的傳播，此次A肝疫苗短缺將對疫情防控有什麼影響？
（圖/視覺中國）
長期斷貨增加疫情風險
在一個全國基層免疫規劃人員的交流群中，多位基層免疫規劃人員表示，全國很多地方都一樣，沒有A肝疫苗。
一位疫苗業內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2018年底，工信部消費品工業司曾向A肝疫苗的生產廠家摸底，詢問疫苗供應情況，看樣子為A肝疫苗的貨源很著急。
A肝疫苗短缺地區中，新疆的情況值得關注。1月8日，中國政府採購網發布一則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採購公示，其中披露，「目前全區A肝疫苗短缺，接種率低下，供應形勢十分嚴峻。」
新疆的A肝減毒活疫苗，2018年採購自從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有限責任公司（下稱長春所）。自2018年8月以來，A肝減毒活疫苗出現短缺，年度中標數量為52.2萬支，但截至目前，僅供應了7.3萬支，缺了44.9萬支，短缺率達86%。
上述採購公示稱，由於A肝疫苗供應短缺，新疆A肝疫苗接種率僅為53%，嚴重影響了A肝疫情的防控工作。
接種率低，不能形成一個好的防控網。從全國普遍的情況是，目前適齡兒童A肝疫苗的接種率應達到90%以上。
A肝是一種消化道傳染性肝炎，主要通過糞-口途徑傳播，傳染性非常強，甚至接觸到A肝患者用過的東西，都有可能引起傳染。任何年齡均可患A肝，但主要為兒童和青少年。
A肝發病時，患者一般會出現疲乏、食欲不振、肝腫大，肝功能異常等表現，部分病例出現黃疸。
總體來說，A肝患者治癒後，絕大部分人可以在6個月內恢復健康，無慢性化，病死率低。
缺A肝疫苗，新疆疾控部門緊張，是由於新疆尤其是南疆地區，A肝疫情高發。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民醫院、新疆疾控中心等單位在2017年發表的一篇論文，對2006年—2015年新疆多地的A肝個案數據進行流行病學分析，結果顯示，和田、喀什、克州、伊犁和昌吉等地A肝年平均發病率分別為36.91/10萬、27.60/10萬、49.27/10萬、14.01/10萬和6.75/10萬。
這些數據明顯高於2015年的全國A肝報告發病率——1.66/10萬。
而且，南疆和北疆地區的A肝均呈秋冬季高發，主要發病人群為散居兒童、學生和幼託兒童。現在新疆正處於A肝高發季節，而且A肝疫苗短缺已經存在半年之久，A肝流行的風險在逐漸累積。
新疆疾控部門曾與長春所的母公司中國生物技術集團公司多次溝通，並請示中國疾控中心免疫規劃中心及原自治區衛生計生委疾控處協調，然而長春所還是未能及時供貨。
最終，新疆疾控部門向中國醫學科學院醫學生物學研究所（昆明所）求助，經過溝通，採用單一來源方式，從昆明所應急採購10萬人份A肝疫苗，以緩解自治區因A肝疫苗短缺造成的疫情風險。
這批救急疫苗來之不易，是昆明所從其它省市的計劃供應中抽調的。這也意味著相關省市的A肝疫苗供應受到影響。
長生疫苗事件餘波
綜合多地信息，這波A肝疫苗短缺是從2018年8月逐步顯現的，與一個月前曝出的長春長生生物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下稱長春長生）問題疫苗事件直接相關。
2018年7月22日，國家藥監局負責人通報長春長生違法違規生產凍幹人用狂犬病疫苗案件有關情況，責令其停止生產，收回藥品GMP證書，召回尚未使用的狂犬病疫苗，同時會同吉林省局對企業立案調查。此後，長春長生的A肝減毒活疫苗產能歸零。
中國食品藥品檢定研究院（下稱中檢院）數據顯示，長春長生的A肝減毒活疫苗在2018年的批籤發數量為101.3萬支，比2017年銳減170.8萬支。所有疫苗的為批籤發程序是，先報送中檢院進行強制性檢驗、審核，合格後方能上市。
根據上述採購公示文件，長春所供應新疆的A肝減毒活疫苗也是在當年8月出現短缺。在時間上具有同步性。
按以往經驗，當長春長生在疫苗生產環節捅出大簍子後，監管機構會在疫苗全行業開展生產和監管等環節的大整頓。
不過，長春所給出的官方理由是，生產車間改造升級和工藝變更等原因，導致未能及時供貨。2018年，長春所共獲得352.3萬支A肝減毒活疫苗的批籤發，比2017年減少102.3萬支。
此前，全國共有4家生產A肝減毒活疫苗的企業——長春長生公司、長春所、昆明所和浙江普康。與2017年相比，昆明所在2018年A肝疫苗的批籤發數量略微增長，浙江普康的批籤發數量減少66.3萬支。
最終，A肝減毒活疫苗在2018年的批籤發總量為1388.6萬支，跌到了自2010年以來的最低點，比2017年的批籤發總量減少了16.8%。
實際上，缺口不止於此。在全國範圍內，長春長生通過批籤發的A肝疫苗，還有相當部分沒來得及接種，即被封存。
2019年1月17日，河北三河市衛生和計劃生育局在回復群眾關切的A肝疫苗短缺問題時稱，2018年8月2日，根據上級通知，三河市對原長春長生生產的A肝減毒活疫苗就地封存、停止使用。此後，由於替代廠家產能不足，目前該疫苗缺口較大，短期內不能滿足接種所需。
長春長生的A肝疫苗批籤發時間集中在2018年5、6兩月，獲得批籤發後，再配送到各地的接種單位，還得消耗一定的時間，至8月被全面叫停使用，長春長生的A肝疫苗會有較大剩餘。
在前述全國基層免疫規劃人員交流群中，多位基層免疫規劃人員表示，接到上級監管機構的通知，封存了長春長生的A肝疫苗，數月來佔用著冰箱和冷庫空間，影響其他疫苗的領取計劃。
河北省廊坊市固安縣衛生和計劃生育局的數據顯示，固安縣疾控中心封存的長春長生A肝疫苗為170支。這只是一個縣封存數量，全國範圍內的封存數量應比較可觀。
一位安徽地方的免疫規劃人員表示，長春長生的A肝疫苗還在批籤發有效期內，是合格的疫苗，不敢私自銷毀。時至今日，還沒收到後續處理意見。
從產能看，A肝減毒活疫苗的缺口在2019年仍將延續，長春長生停產，長春所預計最早於2019年5月恢復A肝疫苗供應。
另一隻「黑天鵝」
預防A肝，除了免費接種的A肝減毒活疫苗，還有A肝滅活疫苗。
A肝滅活疫苗屬二類疫苗，需要自費接種，唯有北京、上海、天津和江蘇例外，將它歸入一類疫苗，給轄區內的適齡兒童免費接種。
這兩種預防A肝的疫苗各有優勢。不過，A肝滅活疫苗的單支採購價高於A肝減毒活疫苗，而且需要打兩針，所以使用A肝滅活疫苗的成本要高不少。
國內現有兩家生產企業和一家進口廠商，能供應A肝滅活疫苗，分別是北京科興、江蘇康淮以及默沙東。
單從批籤發數量看，A肝滅活疫苗2018年的批籤發總量達到1058.9萬支，比2017年增加了600多萬支。但北京科興媒體事務負責人劉沛誠告訴《財經》記者，A肝滅活疫苗可能也面臨著缺口。
原因是，北京科興增加的A肝滅活疫苗產能，主要為了供應國外的需求。
北京科興於2017年底通過世衛組織(WHO)的預認證後，2018年來自海外的A肝滅活疫苗訂單大增。劉沛誠稱，暫不方便透露海外訂單增長額。不過，從公司官網2018年4月公布的信息看，僅兩個國家到4月的訂單已超過120萬劑。
奇葩的是，2018年5月起北京科興暫停了A肝疫苗和流感疫苗的生產。當年4月，北京科興內部僵持兩年的控制權之爭，驟然升級，北京科興稱，幾十名身份不明人士強行進入北京科興上地廠區，並多次強行切斷電源，中斷了A肝疫苗和流感疫苗的生產。致使該公司報廢了350萬支A肝滅活疫苗、220萬人份流感疫苗的原液。
停產持續大半年時間，直到2018年底，北京科興才恢復A肝疫苗的生產。A肝滅活疫苗從投產到獲得批籤發上市，周期長達7個—8個月，由此推斷北京科興的A肝滅活疫苗估計到2019年6月才能夠獲得批籤發上市。這意味著2019年的上半年，北京科興只能靠有限的庫存來供應市場。
沒有A肝減毒活疫苗，人們可能會轉而用自費的A肝滅活疫苗來替代。這些疊加的新增需求，會使2019年A肝滅活疫苗也供應緊張。
如果A肝疫苗短缺的狀況持續加劇，在確保產品質量的前提下，中檢院可以啟動同步批籤發。同步批籤發，是允許生產企業的檢驗和監管部門的檢驗同時進行，這樣不影響質量審核，可縮短走流程時間，以確保及時供應。
2017年曾有過先例。當時脊髓灰質炎滅活疫苗嚴重短缺。2017年9 月，中檢院依據原食藥監總局有關規定，對北京北生研生物製品有限公司生產的脊髓灰質炎滅活疫苗進行同步批籤發，縮短疫苗上市時間，有效緩解了疫苗供應緊張的問題。
A肝疫苗供應緊張的情況還將持續，如果部分地區短缺的情況繼續惡化，同步批籤發將是加快A肝疫苗供應的後招。
張力盤算著，過完年就給接種點打電話諮詢，如果自費的A肝疫苗來了，就趕緊給孩子打，花錢買個踏實。
（本文中張力為化名）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財經雜誌】創作，獨家發布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