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Down the Rabbit Hole 掉進兔子洞 第二章 The Pool of Tears 眼淚的池塘 第三章 A Caucus Race and a Long Tale 一場會議式賽跑和一個長故事
第四章 The Rabbit Sends in a Little Bill 兔子派遣小比爾進屋
第六章 Pig and Pepper 小豬和胡椒 第五章 Advice From a Caterpillar 毛毛蟲的建議 第七章 Mad Tea Party 發瘋的茶會 第八章 The Queen's Croquet Ground 王后的槌球場 第九章 The Mock Turtle's Story 素甲魚的故事 第十章 The Lobster's Quadrille 龍蝦四組舞 第十一章 Who Stole the Tarts? 誰偷走了餡餅 第十二章 Alice's Evidence 愛麗絲的證據 約翰坦尼爾的《愛麗絲奇境歷險記》 拉爾夫斯特曼德繪本 達利為《愛麗絲夢遊仙境》繪製的封面
150年前,英國作家查爾斯路德維希道奇森以筆名劉易斯卡羅爾創作的經典兒童文學作品《愛麗絲夢遊仙境》問世,一個半世紀以來,從約翰坦尼爾爵士的原始繪本開始,全世界成百上千的藝術家們一直試圖用各種非凡的創造形式來重新演繹卡羅爾的故事,從薩爾瓦多達利到華特迪斯尼和蒂姆伯頓,更不用說世界上如此多優秀插圖畫家,每一代藝術家們都用畫筆闡釋過這本超現實主義傑作。而達利的作品,更是達到了詭異非凡的極處。
邂逅 在達利之前
1999年夏天,在巴黎蒙瑪特達利博物館的牆壁上,我第一次看到達利為《愛麗絲漫遊奇境記》做的插圖。與那幾幅色彩絢麗但畫面詭異奇幻插圖的不期而遇,讓我對這部經典又有了一次全新的理解。
記得最早讀到此書是高中二年級,陳復庵的中文譯本。被應試教育捆綁得失去想像力的我,說不上有什麼自己的理解。因為此書被定位在兒童文學,又有1951年迪斯尼的動畫片做註腳,使得我長時間地保留一個溫和甜膩的愛麗絲版本:金髮藍眼睛的女孩,在一個花園與各種雖有些奇怪但不失可愛的動物嬉戲於仙境。一切都只是孩子們純潔無辜的現象。
出國以後,我接觸到了《愛麗絲漫遊奇境記》和《愛麗絲鏡中奇遇記》的原文。我被一種還沒有把握的語言隔膜著,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節,人物和對話的意義變得可疑和模糊。愛麗絲的世界似乎比我想像的要複雜黑暗,而且有著不好捉摸的題外之意。在溫哥華市中心的一家舊書店我翻到一本有約翰坦尼爾爵士的經典木刻插圖的版本。
帶陰影的輪廓邊線,準確的細節,包括那些人體變形以及人與動物身體的嫁接,給景色人物甚至道具都賦予怪詭的性格特徵和凝重的氣氛。在坦尼爾插圖的暗示下,我發現書中的人物和對話有一種我以前沒有發現的怪誕和嘲諷。後來我又在圖書館看到拉爾夫斯特曼德的插圖本。與約翰坦尼爾一樣,斯特曼德也以政治漫畫著名。他繼承了坦尼爾的英式誇張,同時賦予它一種現代的風格和大膽的能量。在他的筆下,柴郡貓是一位喋喋不休的電視政評人,毛毛蟲是一個吸食大麻的迂腐之士,瘋帽匠像智力競賽的主持,以刁難他人為樂;而紅心國王和王后的政治權威逐漸被愛麗絲增長的智慧所瓦解。這兩個人的插圖讓我對原著中的社會諷刺和英式幽默有了理解,是我以成人的眼光解讀愛麗絲故事的開始。
從那時起,我意識到經典其實是一部有著很多層次的文本。而優秀的插圖藝術家,會引領我們看到不同的內容;他們用獨特的詮釋,幫助讀者展開一個個隱藏的意義。而達利那夢魘般的插圖,又帶給我們怎樣一個解讀愛麗絲的角度?
印象 詭異瑰麗的夢魘
達利插圖第一個印象是各種濃烈絢麗的色彩,如潑墨般,飽和得能滴落下來。而畫面是模糊和迷幻的,但還是可以辨認出充斥畫面的各種不合比例的動物:長著邪惡雙眼的毛毛蟲,身上燃燒著金色火焰卻留下暗紫色陰影的素甲魚,巨大的如充血的蘑菇和行走在樹上的粉紅色的豬,它們扭曲誇張,陰險可怕,帶著一種進攻和威脅的色彩。與他以前或以後的愛麗絲一書的插圖不同,達利的插圖並沒有清晰地展示原著中的故事情節,而更像是插圖者在描繪故事氛圍和心理效果,把他們具象化。比如園中茶會這幅:圖中空無一人,畫面中心的桌子是張扭曲溶化的達利時鐘,錶針永遠指向6點,這無疑是下午茶的時間,但似乎又在影射文中愛麗絲和瘋帽匠們關於時間的討論。一棵從時鐘中間長出的樹縱貫畫面,紅色的枝幹上掛滿五顏六色的蝴蝶,書的左側是一把倒懸在空中的金鑰匙。
根據Mark Burstein為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出版的達利插圖的2015年版本序言,達利採用的是洗印凹版照相(Heliogravure)的技術來做這系列的插圖——把紙張覆蓋在塗了油墨的銅版畫面上,用銅版線條的深淺造成底片畫面上不同濃淡。顯然畫家十分偏愛這種技術造成的即實亦虛的獨特效果。達利這個藝術加工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表達超現實主義的內核與方法的藝術實驗:用一種以精確寫實為特徵的攝影技術,攝取的卻不是我們肉眼看到的現實:我們的潛意識或夢境。
那麼達利插圖中這些詭異瑰麗的圖像是誰的幻覺?誰的夢境?
仔細觀察,在這十二幅變幻不定的插圖中,唯一清晰持續的影像就是一個黑色線條勾勒出的跳繩女孩的輪廓。她頑固地出現在每一張畫面的邊緣角落,與那些佔據畫面中央的各種怪誕和危險的動物形成一個對比,一種戲劇關係。
無疑的,這個跳繩女孩是我們了解這個夢魘般現實的線索。
解讀 跳繩女孩的風景
跳繩女孩的形象,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達利筆下。在1935年的「懷舊的回聲」(NostlgiaEcho)和1936年的「有跳繩女孩的風景」(landscape with a a girl skipping Rope)中初次出現。畫面上,這個拖著一個長長陰影的跳繩少女孤獨而頑強地出現在荒寂的空城,在帶陰影的迴廊和有鐘樓的古堡之間,她是唯一跳動的靈魂。Mark Burstein指出它的原型:另一個超現實主義畫家義大利的契裡柯(Giorgio de Chirico)「一個街道的神秘和憂鬱」(1914)裡面的女孩。她手執圓圈奔跑在空寂壓抑的街道上,四周帶著重重陰影的建築將她包圍,她將不可避免地與向她壓過來的陰影相遇。
那纖細清晰的圓圈和跳繩,那奔跑跳躍的姿勢,是一種心靈狀態的隱喻,隱喻著即將失去的童真/貞。
在達利博物館空地上,還有一個青銅雕塑。它是插圖中跳繩女孩更清楚的翻版,也叫愛麗絲。那是一個跳著繩的捲髮少女,少女的身體與蕩起的飛繩構成一個橢圓形,簡潔完整。她的捲髮和高舉的雙手是玫瑰花朵,她纖細的身材強調的是正在發育的胸部。
十分明顯,達利把卡羅爾筆下的那個性別特徵還有些含混的女童,清楚不過地改寫為一個青春期的少女,正從女孩向女人過渡。而她的夢境,帶著童年的記憶和象徵,更帶有青春期少女的朦朧的欲望,深深的焦慮和恐懼。
那些巨大蘑菇,那些被誇張的巨獸們,他們雖然模糊不清卻是實實在在的威脅,帶著某種性的暗示。
達利的畫讓我想起我的月經初潮。那一天,我注意到來自陌生男人的注視。他的目光讓我不安。我也第一次意識到身體的存在,感到她帶給我的脆弱和敏感,欲望和羞恥。從那時起,一個月中總有幾天,我是如此易感,瘋狂,厭惡自己,孤獨無助。就在這種種與變化的身體的掙扎中,我們長成女人。
每一個迎接青春期的少女,都經歷過如此黑暗的地下旅程,而這通道就是她的身體。
隱喻 蛻變的蝴蝶
達利的這種對愛麗絲的性別和身體的解釋,並非空穴來風。其實細心的讀者,尤其是受過弗洛伊德和現代主義文學侵染的讀者,對「愛麗絲」書中關於地下、洞穴、顛倒、夢幻、鏡像的描述,自然會有精神分析和潛意識的聯想。尤其是卡羅爾筆下愛麗絲那不斷縮小和膨脹的身體,正是青春期的身體變化的隱喻。
達利插圖另一個標誌性的物體就是蝴蝶。事實上,卡羅爾原作中並沒有出現這一昆蟲。即使毛毛蟲也不是以蝴蝶的前身出現的。但是在達利的十二幅插圖中,至少五幅圖中出現了那些漫天飛舞無處不在的蝴蝶。第三幅「一場會議式賽跑和一個長故事」更把毛毛蟲和蝴蝶並置,他是在暗示一個主題:蛻變。
蝴蝶是變形的原型,在宗教和神話中,也是精神和靈魂的象徵。古希臘文中,蝴蝶即psche,soul。而所謂青春期,就是生理上經歷身體的變化,心理和精神上與母體分離並開始自我意識的成長。是一個由蛾轉變成蝴蝶的過程。
David Day在他的新書《解碼愛麗絲》(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Decoded)中,認為愛麗絲漫遊地下世界的初始情境可以追溯到希臘神話中在恩納採花的少女珀爾塞福涅。這個春天的女神被冥王掠走,成為冥界的王后。而這個神話與原始部落的啟悟儀式有著共同的結構和意象。
那麼,這個貌似無辜的童話實際上是卡羅爾用古典教育的形式寫的一個啟悟故事,是為牛津教堂學院院長李德爾(Henry Liddell)的三個女兒準備的成人禮。
精神 宗教般的回歸
在依然相信古典精神,相信邏輯和理性的維多利亞知識分子卡羅爾筆下,愛麗絲代表著個人成長的可能,她是一個荒謬世界裡唯一清晰理智的聲音。這個聲音從微弱的懷疑逐漸強大起來,到最後面對獨裁者大聲宣布,「誰怕你,你們不過是一疊紙牌而已」。在好奇與荒誕,勇敢與恐懼中,她完成了一個獨特的啟悟旅程。
而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和弗洛伊德影響後的達利,並沒有把夢和現實區分得如此清楚,他為愛麗絲插圖的大多數畫面,都是夢魘般的潛意識。混亂,殘缺,帶著死亡和威脅的氣息。
但即使是達利,也不忍心這樣殘酷地對待愛麗絲。於是他在最後一幅插圖 「愛麗絲的證據」中,描繪了一種近乎宗教般的情感:失去的完整的可能回歸。畫面上,不再是那些巨大可怖的昆蟲或怪物,而是兩個女性的親密相擁。讓我們想起「珀爾塞福涅的歸來」(Return of Persephone: 1891 Frederic Leighton 1830-1896)。穿藍裙的女性伏在穿金色衣裙的女性的膝上,在她的安撫下,似乎在慢慢甦醒或者漸漸安睡。這姐姐有著中世紀宗教繪畫中聖母的特徵,她高高舉起的左手中擎著一隻小花。畫面前景那鮮豔的紅色花朵,預示著重生。就像達利那幅有名的畫作《納西西斯的蛻變》(Metamorphosis of Narcissus,1937),在荒瘠的死亡背景下長出的那朵水仙花。書玉
「最後,她想像了這樣的情景:她的這位小妹妹,以後將長成一位女人。而她將在此後成熟的歲月裡,始終保留著童年時的單純愛惜之心。她還會召集孩童們,給他們講許多奇異的故事,或許就是許久以前的這個夢遊奇境的故事。讓他們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熱切。她也將分享他們簡單的煩惱,單純的快樂。並回想起她自己的童年,以及那些愉快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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