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李谷一:我長了個很抒情的樣子,但是我很剛強 | 見證
李谷一
1944年11月出生,祖籍湖南長沙,國家一級演員。1961年,她進入湖南省花鼓戲劇院,開始舞臺生涯。她於1979年年底錄製的歌曲《鄉戀》被稱為「新時期中國大陸的第一首流行歌曲」。由於歌曲中「半聲」唱法的運用,她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被批為「靡靡之音」「黃色歌女」。1983年,首屆央視春晚上,迫於大量觀眾來電要求,《鄉戀》成為李谷一當晚演唱的第9首歌曲。一個時代的禁忌,從此打破。
74歲的李谷一,穿著寬鬆的格子襯衫,瘦瘦小小、腳步輕而密。她的皮膚、眼神、聲音,她應答病床上丈夫呼叫時的敏捷,都絕不是古稀之態。《鄉戀》,這首在過去39年裡給她的人生留下特殊印記的歌曲,被她鄭重銘記。
李谷一:「《鄉戀》實際上1979年12月21號錄的,很晚才錄。」
那是改革開放的第2年。李谷一35歲,演唱事業如日中天。
年輕時的李谷一
李谷一:「《鄉戀》這一版音域不是很寬,唱的時候娓娓道來,比較抒情,人性化一點。(唱)『你的身影,你的歌聲,永遠印在我的心中』,跟過去唱的抒情歌曲就不一樣了。聲音用得很甜美,再加上作曲家的配器,用了很多現代的手法,『咚咚咚』這種鼓點子,那裡頭有探戈節奏,文革以前不可能用這種節奏。」
一曲《鄉戀》引發一場風暴
《鄉戀》的「不一樣」,正是此後一場風暴的伏筆。
李谷一:「可以很多種唱法。比方唱《絨花》,(唱,溫柔地)『世上有朵美麗的花』,你可以這樣唱。你也可以這樣,(唱,雄壯地)『世上有朵美麗的』,你也可以這樣唱。」
《鄉戀》之前,「高強響硬」是文藝界唯一的聲音。
《鄉戀》歌曲磁帶
李谷一:「高強響硬,就是那個時代要求的一種革命的豪情、革命的激情,可是革命的浪漫主義就比較欠缺。還有幾個樣板戲,好不好?好,但是聽了10年,就像給你吃最好的東西,每頓除了魚就是肉,你說你膩不膩?」
1980年初,《鄉戀》通過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首先播放。批判與溢美之詞幾乎同時噴湧。
李谷一:「這個歌是1980年元旦播的,剛播出來,文章馬上就寫出來了,說我是『李麗君』(指模仿鄧麗君),甚至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黃色歌女、靡靡之音,甚至後來說這些歌曲是廁所歌曲,在廁所裡唱的,不能公開唱。幸虧是改革開放,否則的話,這一錘子打死了。」
記者:「如果不是改革開放您可能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去唱這樣一首歌。」
李谷一:「他們詞曲作家也不可能這麼去創作,他們也不可能(這麼)去配器。就是因為改革開放才使我們有新的一種思維、一種思想、一種解放,首先解放了自己的創作思路,但它就由此指明了我們創作的方向問題。」
反覆被批判,反覆據理力爭——這是接下來兩年李谷一工作、生活的主要內容之一。
李谷一:「甚至在音協開全國會議的時候,他們挺好心地說,你看能不能重新把這歌錄一下。如果你說一個演員哪些地方還不夠、可以唱得更完美的,這個我可以重錄,我願意;但是如果是為了你們開批判會,把我全部前段的唱法否定了,我說我不錄。我就是這麼個性格,我長了一個很抒情的樣子,但是我性格很剛強,我寧可死我也不認輸,你批吧!」
《鄉戀》在春晚舞臺上響起
聽眾是與李谷一併肩站立的。在執著反抗權威的兩年多裡,她不但沒有被雪藏,還接下「50多天演70多場」的高強度表演任務。也正因為聽眾喜愛,1983年首屆央視春晚上,《鄉戀》的旋律響起。
記者:「那天從家出發的時候,您知道自己要唱《鄉戀》嗎?」
李谷一:「沒有,絕對沒有。我提供給他們的作品是另外6首歌,場上對唱兩首歌都是臨時安排的。沒有任何準備,劇組也沒有,我自己更沒有。沒想到觀眾不停地從電話(點歌),全是點《鄉戀》的。後來採訪黃一鶴導演的時候他就是一句話,我們節目就是為觀眾服務的。導演後來講,部長(指時任廣電部部長吳冷西)考慮了半天,最後拍板通知導演組,就讓李谷一唱《鄉戀》。」
記者:「您聽到《鄉戀》的前奏在春晚舞臺上響起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李谷一:「心裡想總算是名正言順解放了,心裡還是感慨萬千的。但那時候我因為唱了別的歌,已經滿頭都是汗,已經很累了。找我的伴奏帶子,結果都沒有。後來一個燈光師傅找到了。」
記者:「那是他自己的磁帶?」
李谷一:「他自己的磁帶,他自己喜歡我的歌。」
這場春晚,無論對於中國文藝界還是李谷一,都意義非凡。在個人層面,她的身份由「體無完膚」的被批判者轉為文藝改革的先鋒。
李谷一:「中央電視臺1983年肯定了以後,就知道了我們創作的方向,不再是完全延用過去那種僵硬的、保守的、一成不變的創作手段。只要是真善美的,不管是抒情的、高強響硬的,都可以表現出來。」
《難忘今宵》唱了32年沒有唱膩
7首獨唱加2首對唱,李谷一在春晚演唱的記錄,仿佛不可逾越的至高榮譽。第二年春晚,她唱了6首歌,其中之一是保留至今的「最後一曲」,《難忘今宵》。
李谷一:「《難忘今宵》是1984年以後寫的歌曲,34屆春晚用了32屆,有兩屆沒用,想改革變下別的歌,結果還是沒變成,又回來了,直到去年唱的還是《難忘今宵》。改革開放40年,《難忘今宵》唱了32年。」
對於李谷一,如果《鄉戀》是勇氣和堅持的註解,《難忘今宵》則事關傳承和轉身。
記者:「您會覺得唱膩了嗎?唱了32次。」
李谷一:「沒有唱膩。因為每一年的變化不同,想到國家的不同變化,『共祝願祖國好』。改革開放40年確實是高樓林立,高速公路、高鐵,發展多快,你就會把這些東西融到你的歌曲裡頭。唱是可以換很多人的,形式也可以換很多人,但是我們共同的願望在這裡,誰不愛自己的國家?」
更在意傳統文化的延續
李谷一、霍尊在2018湖南衛視元宵晚會上演唱《一念花開》
這位「吃得苦、耐得煩、不怕死、霸得蠻」的湖南女性,直到今年還活躍在歌唱一線。這40年裡,李谷一以一貫的熾烈回應外界的敵意和脆弱。
李谷一:「什麼叫百花齊放,只要你不是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你不是毒草,你唱的人之常情,為什麼不可以?」
以「流行」為標籤達到世俗意義的成功後,李谷一更在意的,是傳統文化的延續。
李谷一:「我是戲曲演員出身,『戲歌』是我90年代初提出來的一個概念。我們國家有300多種戲曲品種,很多作家用戲曲的元素創作了很多藝術歌曲,還有一種就是原來戲曲裡頭比較好的唱段。《瀏陽河》,(唱)『瀏陽河彎過了幾道彎』,包括黃梅戲,(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這是原來戲曲裡好的唱段。我教學生的時候,我說你是哪個地方的人,你上你自己的家鄉老老實實地學你們家鄉的一段戲,一定要學一段。」
記者:「您在90年代就開始做傳統文化保護的工作了。」
李谷一:「從1974年就開始,到中央樂團唱民歌的時候我到國外去訪問,澳大利亞、紐西蘭、美國、法國、日本這些地方,我都唱自己的花鼓戲。應該說這兩年比較可喜,尤其是提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以後,都已經很重視這個問題了。包括詩詞朗誦、過去的詩詞譜成新的創作作品,我覺得還是比較滿意的。」
見證者說
「習總書記說的真的很對,我們要文化自信,改革開放40年我感觸特別深。我們不能因為學國外的時髦、時尚,把自己的根本忘掉,你知道你要唱什麼、要表現什麼,要突出什麼、希望什麼。現在創作天地很輕鬆、很自由,是國家給了我們好的政策,讓我們藝術家們充分去調動自己的積極性,創作思維,解放思想,沒有阻攔。但是我們不要忘了根本,不要忘了我們對自己文化的自信。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保證我們的舞臺上乾淨,真、善、美。」
——李谷一
1978年,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標誌,中國開啟了改革開放歷史徵程。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從農村到城市,從試點到推廣,從經濟體制改革到全面深化改革,40年眾志成城,40年砥礪奮進,40年春風化雨,中國人民用雙手書寫了國家和民族發展的壯麗史詩。」
在這場深刻改變中國、深刻影響世界的偉大變革中,有多少波瀾壯闊的徵程,有多少值得銘記的時刻?在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之聲踏著40年歷史軌跡,尋訪到很多重大歷史事件的親歷者,記錄他們的回憶、思考和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