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厚正
老家沒搬遷時,堂屋東牆貼著兩張地圖,一張是中國地圖,另一張是世界地圖。
前些年我對俺爹說,要不來蘇南吧?他不願意,說自己種了大半輩子的地,已經習慣了,對於種地像是抽大煙一樣有癮。俺爹在空閒時便扛著鐵鍁上地,雨天疏通河溝,以免莊稼被淹;旱天看看哪裡有鳥糞或者地頭草,清理清理。
在農村經常有一群人聊家常,婦女堆在一起,掰扯誰家長誰家短,動不動還要當好人做媒;勞力蹲在一起,要麼聊天氣,要麼聊中日、中美形勢。
俺爹也是眾多勞力之一,喜歡聊國內外形勢。通常俺爹是意見領袖,前些年是村子的大佬執,這些年學會了使用智慧型手機,於他更是如虎添翼。
俺爹貼在牆上的地圖就是全世界。
九幾年那會,村子裡很少有彩電,大多是黑白電視。我家屋後鄰居買了彩電,盛夏夜晚鄰居們都會扎堆去他家,一塊看彩電版83版的《射鵰英雄傳》。看到天氣預報的時候,會有很多專業術語,好比「華北大部分地區」「安徽北部」「山東南部」等等,我不懂這些地方是哪裡。
俺爹便在趕集時,買來了兩張地圖,貼在我家堂屋的西牆上。家裡地多,平時俺爹和俺娘都是很晚才回家。回到家俺爹便會問我,在家看天氣預報了嗎?讓我給他匯報天氣預報。
「安徽北部至山東南部說的有雨。」
於是俺爹就會給我搬個凳子,讓我站凳子上指著地圖給我說哪是哪。看到很多奇怪的地名,我都會問俺爹,還有這麼好玩的地方。偶爾瞥見和我們村子名字一樣的地點,我都在想是不是那個村子,也有戶人家買了一個大彩電?
每當看新聞聯播時,這兩張地圖變成了俺爹的軍事指揮地。不論是非洲哪個小國家動亂了,還是海南那塊又不安定了。俺爹都能在地圖上找到新聞聯播所報導的地方。俺爹經常找到地方後便說:「蛋子子大的國家。」「這個國家人口幾千萬。」「還沒有咱們江蘇省大呢。」隨後記住它的首都。
俺爹把這兩張地圖摸得透透徹徹,以至於後來邊緣塑封開裂,俺爹用膠帶粘上。後來家裡裝修,老屋內粉,刮大白,這兩張地圖被撕壞。等粉刷完後,俺爹又讓我在豐縣的書店裡買了兩張地圖,還是一張中國地圖,一張世界地圖,貼在了堂屋東牆。
俺爹說:「讓我年輕二十年,我也考個駕照!論開車,你們誰也不行!」把世界各地在地圖上摸遍找清的俺爹,一輩子的遺憾便是沒能開車兜兜。
與大多數走出家鄉的人一樣,我和大姐、二姐都是經歷了求學、求職的道路,分別躋身與蘇南的三所城市。過著朝九晚五的現實生活,上午去了洗手間再接杯水,就能瞞著領導偷懶半個小時。而閒適的工作也導致了姐弟仨只能年關歸鄉探親。
「爸,過年我和俺倆姐一塊開車回去。」我給俺爹打著電話。
「你等等,我找下東西。」我聽到電話那端的俺爹再問俺娘,家裡的手電筒在哪裡,順便把自己的老花鏡拿來。
「你給我打著電棒子,順著我的手照。」我聽到俺爹對俺娘說。
電話那端的俺爹,嘴裡說著:「常州到徐州,我給們看看路線。」於是電話那端沒有講話,我可以感受著,眼花的父親正在帶著老花鏡,趴著地圖上看路線,而俺娘正在一旁打著燈。
俺爹給我說,從常州哪裡上高速,朝著哪個方向走,過了哪個路口,再到哪個高速路口下,幾點能到家。我在電話這端仿佛聽到俺娘在說,現在年輕人都用手機導航的話語……
掛了電話後,便開始行駛高速,一路上聽著高德地圖的語音播報,六個多小時下來,我總覺得是俺爹在指導我往哪裡開。
到家後,俺爹把我帶到地圖前,問我咋樣,給我指的路好不好?還問我高速堵不堵?我給俺爹遞了一根煙點燃說:「俺爹貼在牆上的地圖就是全世界,俺爹只要指哪,哪我都能去。」
俺爹抽著煙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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