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湖北婦聯欲辦一本雜誌,經過一番討論,想出了《湖北婦女》和《家庭內外》兩個刊名。
創刊人雷一大聽到如此簡單粗暴的刊名後極不滿意,當即拉著胡勳璧跑到郵局、大學、紡織廠徵集了29個刊名,最終敲定了「知音」。
《知音》雜誌,從此成了全國婦女的知音。
從3萬元到8個億
《知音》出世即「斷奶」,拿著省婦聯撥款的三萬元,生死由命,成敗在天。
《知音》創刊號
在最困難的創始時期,三萬元一旦花完,雜誌社就會餓死。於是,為了讓《知音》活下去,編輯們集體出動,蹬著三輪車穿街走巷,開拓市場,胡勳璧則跟著火車跑遍了全國各地,只要是火車能開到的地方,他都去推銷。
還好努力沒有白費。創刊當年,《知音》火遍全國,月發行量突破了100萬。
隨之而來的,是《知音》雜誌的畫風突變。
原本,《知音》的選稿主旨是「深入生活、深入家庭、深入心靈」,可經過一番實驗,雜誌社摸到了一條偏僻狹窄的捷徑——製造飽受爭議的知音體。
還記得,一位學者為女兒訂閱了知名雜誌《知音》後,氣得寫了篇文章抨擊:當我拿到《知音》雜誌9月上半月刊時,看到的並不是那麼潔淨的面孔。6個要目中的4個分別是:《姐姐悲憤跳樓背後:房產大亨「通吃」孿生姐妹》、《驢友混居姦殺案,曖昧背後多少危險湧動》……僅從要目中,就可以看出《知音》的臉面並非高雅正派。
網絡上也流行改編知音體:
《白雪公主》——苦命的妹子啊,七個義薄雲天的哥哥為你撐起小小的一片天
《醜小鴨》——貌醜心善受盡難言屈辱,命苦棄兒終成傑出青年
《葫蘆娃》——六哥哥力挽狂瀾拯救誤入歧途小弟,惡毒的夫婦你們終將得到報應!
《西遊記》——:我那狠心的人啊,不要紅顏美眷,偏要伴三醜男上西天
《簡愛》——貧寒女教師真情感天動地,用雙手為情哥哥撐出一片天
單憑題目就能發現,淺薄煽情、內容媚俗堪稱知音文學的代名詞,不怪人們嘲諷。
可是,拋開外界批評的聲音,《知音》還是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用所謂的「新聞紀實文學」收割了萬千讀者的心,身價一路從3萬飆至8個億,使知音帝國迅速崛起。
「暴發戶」與天價稿費
《知音》的命運,絕不似知音文學的主角那樣命途多舛,但也不算一帆風順。
知音帝國誕生沒多久,雜誌市場就湧現了一系列競爭對手。早年的期刊四大名旦裡,《家庭》和《女友》都與《知音》共分一杯羹。
發行量的威脅,使財大氣粗的《知音》更加在乎稿件質量,給出了天價稿費。
稿費按稿件質量評定,在2007年時,一篇文章最高能拿到1.6萬元稿費,也有作者稱,在拿過稿費後,他又獲得了3.7萬元的獎勵。
按照十幾年前的物價,每年在《知音》發表幾篇文章,就足夠一家人的日常開銷。
一位編輯還曾爆出官方的具體審稿類型:案件、溫暖社會的愛心事件、涉外愛情故事、國外的獵奇事件。
看似簡單,其實很複雜。比如寫案件要寫刑事大案,人物層次不能低,最好一方高一方低;愛心事件要體現人性,要曲折又催人淚下;涉外愛情稿子最好要傳奇一些。
對於作者身份,《知音》編輯也提出了一些要求:公檢法、記者、醫生、教師,長期生活在地級市以上城市,年齡在24-50歲之間。
頗為高傲的一點是:如果用散文和詩歌投稿《知音》雜誌,會被編輯一律加黑名單。
《知音》對稿件的需求十分苛刻,為了聳人聽聞不惜代價,這一點還體現在他們的名人稿件中。
每期《知音》中,描寫名人生活和家庭的文章在四五篇左右。但由於雜誌格調不高,內容低俗,很多名人都不願接受採訪,擔心被編造出一些莫須有的情節。
名人不接受採訪,《知音》雜誌另有手段。
一位《北京晨報》的記者回憶,她曾數次接到知音編輯的電話,對方力邀她寫一些明星八卦。她以忙為由拒絕了,對方還會三番五次找上門,繞著圈子刺激她:「你平時怎麼上班呀?怎麼還坐地鐵呀?我們稿費一個字一塊錢,你給我們寫稿,我們再給你編編,一個月怎麼也能掙一萬元。」
能毫不避諱地說出「我們給你編編」,證明《知音》編輯真的很會編。
一次,《知音》刊登了一篇于和偉的專訪,文中寫道:「于和偉在接受筆者採訪時,感激地說:『在我事業最不得志的時候,是我愛人給我陽光,給我鼓勵』……」
可于和偉的經紀人無語地回應:于和偉從來沒有接受過知音的採訪,文中內容有網上搜來的,有杜撰的,還有誹謗。
連專訪都敢編的後果是:僅在2011到2013年間,知音傳媒就敗訴了九次。
知名作家畢淑敏也曾一紙訴狀將《知音》告上法庭,一向溫柔的她之所以如此憤怒,是因為《知音》在她和兒子拒絕採訪之後,私自杜撰並刊登了一篇署名為畢淑敏的文章,還將她兒子的單位公之於眾,「很多電話接踵而至,讓孩子無法上班。」
畢淑敏與兒子合影
可官司再多,都攔不住《知音》走向資本之路。
在畢淑敏得知知音集團即將上市的消息時,她憤怒地說:「這家嚴重侵害智慧財產權的雜誌社,怎麼還能上市呢?」
知音的帝國斜陽
沒過多久,上市之夢隨著紙媒勢頹破滅。《知音》發行量迅速下滑,影響力甚至比不上知音集團子刊《知音漫客》,前浪被後浪狠狠拍在了沙灘上。
這一切真的只源於大環境惡劣嗎?有《知音》內部人士揭開謎底。
原來,知音集團內部早已被腐蝕殘缺。
在剝洋蔥(新京報深度部)對一位《知音》前員工的採訪中可以得知,胡勳璧於知音集團而言,就是一個土皇帝。
他作風強硬、不近人情、用人唯親,做出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比如,按照胡勳璧的要求,記者出差尋找新聞,若稿子因為各種原因無法發表,出差的費用一分也不能報銷。不能發表稿子的原因有很多,記者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一邊倒貼高額差旅費,一邊義務勞動。
他還監控知音編輯內部的通訊工具,用膠水封死USB接口,設置了嚴格的打卡制度。
出於行業特殊性,很多編輯都要通宵寫稿,有一次,一位熬夜審稿的副總為了上班打卡,差點出了車禍。
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創刊元老丁少穎去世前身患重病,胡勳璧依然讓他沒日沒夜地審稿,丁少穎去世,胡勳璧也隻字未提,倒是陸續將妻子、哥哥調入集團內部工作,並突擊提拔了兩個司機——一個做中層,一個做副總。
管理者種種令人反感的舉動令公司內部烏煙瘴氣,促使《知音》走向下坡路。
2014年8月,胡勳璧因「裸官」問題遭人舉報,被免職回家。
聽到這一好消息,知音集團的員工們自發到武漢三環外不禁鞭的地方,放鞭炮慶祝。
回想那個火車上推銷《知音》的胡勳璧,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莫愁前路無知音
《知音》的出現,為我們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文學需要下沉市場嗎?
答案是肯定。
儘管《知音》雜誌格調低下,內容題材登不上大雅之堂,用詞誇張又煽情,但它的確做到了,立足於草根文化,為那些很少捧起書閱讀的群體端上一碗「心靈蛋花湯」,讓他們感受到文學的生命力。
迄今為止,知音文學依然佔據著廣闊的讀者市場。
明星八卦,兩性關係、星座運勢、養生菜譜……沒有更換體裁,甚至文風不改,只是換了個載體,撫慰著同一批讀者的心。
多年以前,《知音》曾有一句宣傳語:人生難得無知己,生活豈能無知音?
或許,文學的生命力不只在於高深的藝術創造,更在於為人所渴求期盼,滿足人之所需。
心靈蛋花湯也好,心靈雞湯也好,
只要讀者還在,知音文學就有其存在的意義。
作者丨小 慧 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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