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第232期封面:催淚朱軍
朱軍在北方科技大學與大學生觀眾在一起
左起:白巖松、於丹、董卿和朱軍錄製節目
朱軍 姜曉明攝
朱軍和《藝術 人生》的更年期
本刊記者 易立競 發自北京
煽情的豐盈與智力的缺乏是《藝術人生》的軟肋,而知識結構與娛樂精神的欠缺則是朱軍的軟肋
央視的綜藝節目因其刻板、教育者的姿態、意識形態化的風格喪失了越來越多的年輕觀眾,在信息獲取和娛樂渠道越來越多的網絡時代,央視並沒有給觀眾帶來有吸引力的娛樂,相反,評說央視成為了一種娛樂。
如果央視的節目老是近親繁殖的生產方式,不能引入市場競爭,如果央視的舞臺老是以「德高望眾」、「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為主,其節目的邊緣化則是必然趨勢,雖然,在任何時候,央視都聲稱自己是主流。
《藝術人生》「含水量」偏高
打開百度搜索「朱軍+藝術人生」時,標題多是:《朱軍口誤稱毛岸青為「家父」》、《朱軍被周潤發玩殘》、《朱軍與港臺藝人「雞同鴨講」》、《朱軍該下課?誰還需要藝術人生》、《朱軍又口誤了》、《朱軍又煽情了》。甚至,「藝術人生」在某些場合成了動詞、形容詞,比如,某某被藝術人生了,某某很藝術人生啊。
朱軍和《藝術人生》,成了中國最受爭議的主持人和節目之一。
節目中的任何一點瑕疵都不會被網友遺漏,如果沒有明顯錯誤,那就在主賓之間的互相調侃中判斷出個氣焰高低,網上只要出現了這類的帖子,朱軍大多是「被」如何的一方。
面對這些失誤、這些評論,朱軍的態度是:不解釋,不回應,不做危機公關。而且,時不時還會在自己的節目中自嘲。
圍觀的人邊看邊罵,邊罵邊看。
眼淚曾經是《藝術人生》馳騁收視戰場的重型武器,明星們在《藝術人生》登臺亮相,暢談人生感悟,說到動情處熱淚盈眶,這成為節目吸引觀眾的沸點。上海某報以《是什麼力量讓明星們淚流滿面?》為大標題發表文章,對朱軍在《藝術人生》中成功挖掘人物內心的神奇方法進行了分析和讚美。這是2004年上半年之前的事情。
時至今日,曾經為朱軍和《藝術人生》帶來美譽度的淚水已被稱為煽情。甚至有媒體用《明星煽情過度,眼淚等於罪行》這樣的標題撰文大肆批評。
《藝術人生》相較於其他節目「含水量」偏高成了大家的共識。
馮鞏在做客《藝術人生》時看似調侃的話,幾乎是對該節目製作手法的總結:「套近乎,憶童年,拿照片,把情煽,音樂一起,讓你的眼淚流得沒個完」。
據《藝術人生》初創時期的工作人員回憶:節目在策劃時,央視文藝中心主任孟欣給節目定的舞美方案的調子就是懷舊,有讓人想哭的感覺。
「聽他們講那過去的事情」則是節目的主要內容。
2000年12月22日,朱軍出現在《藝術人生》的舞臺上,自此,他和《藝術人生》被打包捆綁,榮辱與共。
「第一次做這樣的節目,不知道到底怎麼問,懵懵懂懂的。」朱軍清楚記得當時的狀態。
第一期的嘉賓是童安格。「請談談你的人生經歷」,節目一開始,就扔給童安格這麼大一個問題。童安格嚇了一跳,然後老老實實從幼兒園開始談起。
第一期節目在中央3套的收視排行榜中位列第二,第二期已經排名第一。原製片人王崢彼時經常說的一句話是,《藝術人生》沒有成長期,它從一開播就直接進入了成熟期。「那時候年輕,說話狂。現在不這麼認為了。」王崢在《藝術人生》做了近十年的製片人,剛剛調到《綜藝頻道》任節目部副主任。
朱軍坐在貼滿幾百張嘉賓照片的辦公室裡,辦公室的另一面牆上貼著《藝術人生》的LOGO。事實上只有「藝術」兩字,「人生」前幾天掉了,還沒來得及重貼,。「我最近一直在想把這4個字拆開,中間加個點,叫《藝術•人生》,讓藝術和人生這兩塊內容並列,加重嘉賓在節目中的才藝表演,讓節目有點變化。那兩個字掉得挺好,挺吉祥。」朱軍滿意地看著只剩下兩個字的LOGO說。
「雞同鴨講」
2009年,《孔子》劇組做客《藝術人生》,朱軍被周潤發拉著「下跪」,引發了「下跪門」,一時鬧得沸沸揚揚。節目主編馬寧在網上發了一個聲明,詳說事情原委,稱此舉是周潤發事先策劃,並徵得朱軍同意。可網友對此毫不買帳,要朱軍承認被耍、沒能力把控當時的局面。
「之前主編確實跟我打過招呼了,她說周潤發要拉著你下跪,我以為他是說我們把椅子撤掉,像古人一樣,面對面跪著說話,我沒想到他是面對觀眾跪下然後磕頭。但之前人家打過招呼了,我沒有表示反對,所以當他拉著我這樣跪下時,我雖然很驚訝,但也照做了。」
後來,周潤發對朱軍說,「我看過你的節目,我看到過你說你爸爸,我是真被感動了。」朱軍在不少場合說起過他的父母,「這是我的一個心結」。
朱軍承認中間有一段說話的時候,兩個人壓根就不在一個語境上。「對我的問題,他沒有像以往的嘉賓那樣直接回答,他用他的語言方式來回答。即使如此,也不存在後來大家所說的『朱軍讓周潤發給玩了』,可能是文化背景不同。」
港臺藝人偏愛輕鬆搞笑,並不代表他們不愛談嚴肅的話題,但他們遇到朱軍中規中矩帶有央視氣息的採訪時,難免會遭遇Culture Shock。「說句實在的,我承認我跟港臺藝人在對話時有錯事兒的時候。你比如說《無間道》那期節目,不知道怎麼回事,會出現那麼多的質疑。當時說得最多的就是:雞同鴨講。說我跟他們的對話不在一個平臺上,不在一個氣場上,人家是拿它當成一個娛樂的事,我又想很煽情地去追究人家的感情經歷、生活經歷,最集中的質疑就在這點上。問題是我這個節目不是一個娛樂節目啊,我希望在《藝術人生》的平臺上,能看到港臺藝人的真性情。」
「下跪門」事件發生後,《孔子》的導演胡玫給朱軍發了封電子郵件,是胡玫給周潤發打完電話後,代表劇組發的一個聲明,上面寫道:「我們在節目錄製現場挺好的……剛跟發哥通完電話,發哥說如果因為這個事給朱軍帶去困擾的話,表示歉意,我跟朱軍是很好的朋友……」這封信現在還躺在朱軍的郵箱裡,外界炒得最熱鬧的時候,朱軍也沒有拿出來。
王崢說朱軍是個特別能扛事的人。「《藝術人生》做了十年,朱軍已經對這個節目有了責任感,為了這份責任感,他可以忍受很多。」
「我當過兩年偵察兵,要是個軟骨頭的話,我在那樣的連隊是呆不住的。」
剛來央視,我的工作是打盒飯
到北京前,朱軍是蘭州軍區戰士歌舞團的演員,當地大型晚會一般都是他主持。再之前,他當過偵察兵、文藝兵,去過前線,35周年國慶閱兵時,他在聯合軍樂團,是受閱方陣中的一分子。
1993年6月,楊瀾 (微博)去蘭州主持一檔晚會,搭檔就是朱軍。合作完後,楊瀾對他說了一句話:「朱軍,你主持得挺好的,你應該走出去試試,要是原地不動的話,5年,也就是5年,你就沒有什麼太大的發展了。」一句可能只是禮貌性的建議,讓朱軍心動了,但沒行動。
當年9月,央視文藝部導演高立民到蘭州指導一檔節目,朱軍是主持人之一,節目錄製完後,高說了和楊瀾類似的話,「你條件不錯,有機會到北京、到中央電視臺來看看吧,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並留了一個電視臺的電話。
朱軍思考了幾個月,決定趁春節休假時去北京試試。打定主意後第二天就出發了。他不敢給自己時間多想,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消失。去之前,沒和任何人聯繫,到了中央電視臺門口才給高打電話,因為過年休假,電話一直沒人接。他就每天按點去央視門口,打電話,沒人接,等。再打電話,沒人接,等。直到第4天,他才求一個出來接別人的央視工作人員帶他走進了央視大門。沒想到,剛到文藝部就碰到了從電梯裡出來的高立民,高驚訝地看著他,因為頭一天正往蘭州打電話找他,臺裡要做一個叫《東西南北中》的新欄目,推薦主持人,高推薦了朱軍。可她往蘭州軍區打的電話沒人接,高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找你?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朱軍也愣住了。他不信命,但此時,也不由得相信生活中有許多冥冥中註定的東西。
進了欄目組,他沒具體事情可做,節目還在策劃中,他參與不了,就負責打盒飯、掃地、擦桌子。「也被人批評過,比如說人家桌子上放了好多帶子、書,我手快,早晨人還沒來上班呢,我就把桌子給擦了,把帶子和書都擺得整整齊齊擱那了,結果人來上班來了,『誰動我桌子了?』我說我動的。『誰讓你動了?』我看你桌子挺亂的。『我昨天好不容易從書上找好資料,在那翻開,結果你全給我合上了,我還得找一遍。』中午十一點多鐘,統計一下辦公室人數,去食堂打盒飯,我可以先打一盒自己吃了,而且想吃什麼就可以買什麼。我給他們買飯,我買什麼,他們吃什麼。那時候也沒有飲水機,我們在21樓辦公,到17樓去打開水,大家吃飯的時候我把茶給他們沏好,吃完找一報紙,啪啪把盒飯一收拾,扔到垃圾箱裡頭。很長一段時間在幹這樣的事。」那時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別人誇今天的盒飯好吃。現在,每次劇務把盒飯遞到他手裡時,他都會很認真地告訴對方,今天的盒飯很好吃。
策劃《東西南北中》第一期節目的時候,朱軍一直旁聽。「有一天鄒主任(鄒友開,中央電視臺原文藝部主任)要來聽匯報,孟欣當時是我們製片人,她很突然地讓我給鄒主任匯報。」這之前開策劃會時,朱軍是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的,但大家說的話他全記住了,因為做過相聲演員,記性好,匯報時,他連相聲裡「貫口」的功夫都用上了。匯報完了,節目也定下來了。大家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孟欣突然回頭說:「朱軍你準備一下,這期節目你跟許戈輝一起主持。」這是朱軍在央視給自己贏來的第一次機會。
這期間,朱軍跟《東西南北中》節目組去湖北十堰錄節目。到十堰剛下火車,當地接待的人拿著火車票告訴他,「你們臺裡打電話,讓你下了車以後就趕下趟火車回北京。」原來是讓他參加「45周年國慶大典群眾聯歡晚會」的轉播。
「拿著臺本,一頁一頁翻,三分之二都過去了,才看見了朱軍的名字,負責禮花、禮炮的分隊現場報導。群眾聯歡晚會是夜裡10點多放禮花,我就在放禮花前跟禮炮、禮花分隊做一個簡短的採訪,介紹一下環境,說禮炮、禮花就是從這升上祖國的天空的。數了一下就幾十個字。回過頭再看主持人名單,有陳魯豫、許戈輝、劉璐、倪萍民生大議 (微博)、趙忠祥、程前等等,我是其中一個。他們都在大會堂頂上、天安門城樓上、英雄紀念碑下邊、金水橋畔,我在正陽門跟毛主席紀念堂中間那個地方,一個最安靜的地方。直播那天晚上,我覺得那個地方的氣氛跟天安門廣場的氣氛完全不一樣,往前走幾百米是人潮鼎沸,到我這就特安靜,戰士們在那擦炮,準備炮彈,沒人理你。我一想,這種狀態直播,哪像國慶夜晚的群眾聯歡晚會啊,不行。我就跟現場負責的執行導演請假,說到前邊看看。其實是圍著正陽門跑了一圈,氣喘籲籲地回來後,就在邊上來回跑。快到我的時候,提前位置站好,話筒拿到手裡時還在喘,鏡頭切過來的時候,我跟前邊的氣氛一樣,都是情緒高漲。做這些就是為了讓自己亢奮起來。當時晚會總導演張曉海,也是《綜藝大觀》的製片人,在導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