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雨水在陽臺上流淌,黑夜在樹叢中便更是黑夜。光線已經在枝葉中築起巢房,朦朧的花園四處遊蕩——請進,你的影子會覆蓋在這頁紙上。
by 帕斯
你就是你自己的「幻境自動販賣機」
人最難克服的我執,是自己,帕斯的短詩《街》裡的街道寂寥,跌倒又爬起,地下布滿了枯葉與石子,除了烙腳阻擋前行的道路,「我」還發現身後有人亦步亦趨,轉身回首無人,「我」在這前路黑暗的街道繼續前行,緊跟著前面的人,才發現前後僅有自己,都是「我」。
裝置藝術的組合,魔幻迷人之處,就在於利用已知的物質,詮釋出神秘不可說的未知。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的約瑟夫 · 康奈爾的「影盒」裡面皆是如常所見的一般器物,諸如紐扣、頂針箍、骰子、別針、郵票、玻璃珠等等,就是這些東西的組合,交織出光影莫測的「幻境自動販賣機」。
詩人內裡的童心與荒謬最主要,布羅茨基說語言有能力比想像走得更快更遠,當然他說的詩歌這種形式,有時候博爾赫斯的小說也是,雖然意義本身沒有意義,但是生活仍然無法忍受意義的缺席。
畢肖普迷戀這樣的盒子,有著類似布魯斯特爵士發明了萬花筒的情趣,她甚至深深地陷入了帕斯的《物體與幽靈》詩中,那是帕斯獻給幻影魔盒主人康奈爾最心靈的致敬。
「樹與玻璃的六面體,不比鞋盒大多少,其中可容下夜晚,和它所有的光。」
帕斯對魔盒的痴迷程度,一點不遜於畢肖普對西班牙語的消弭,就像畢肖普對他迷戀魔盒的著迷一樣。
這首詩先是被畢肖普從西班牙語譯成了英語,收在她的詩集《唯有孤獨恆常如新》中,接著這個自稱世界上最孤獨的人,流浪和漫遊的囈語,停泊到了漢語世界裡。
生而為人皆有的強烈孤獨感,你喜歡熨得很平的衣服,你喜歡乾淨整潔的灶臺,你喜歡有溫度顏色協調的飯菜,除此以外,你只能自己去做到,要求別人的,真的別無他法。有時不具有審美價值的東西,更具有實用價值,穩定庸常才是詩歌孤獨的方面。
魔盒的光怪迷離不可捉摸,到底喚起了女詩人多少與詩歌有關句子不得而知。可是逐漸對康奈爾的興趣卻是始料未及,近一時期,斷舍離的情緒泛濫,面前的那些可用不可用的似是而非,可能都需要拋棄。
大概畢肖普斷舍離的更多,這又她崇拜痴迷康奈爾的裝置藝術有點矛盾。康奈爾興致勃勃地收集了古舊書籍,老郵票,寫有寄件人的明信片和一個抑或幾個已經僵化了的貝殼,有點類似畢肖普累積的詩歌語言,斷斷續續的成了某一首詩。
在世界難以捉摸,與魔盒仿佛,帕斯把桌面上的紙筆杯子書籍的陰影,看作自己的孤獨。這些物體的反光也稀鬆平常,只有特別焦灼非常敏感,甚至有點神經質的靈魂才能看清,原來「我留,我走:我是一個停頓。」
回溯和凝望自己,都是不容易的。布羅茨基說詩歌可以為防止人心粗俗做點什麼,實際上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了。很懷念單純在陽光下,窺視萬花筒的迷離,抵上一萬句矯情的排列組合。
如同裡爾克的豹在黑色柵欄後的踱步,畢肖普的月亮從妝檯鏡子中望出一百萬英裡的失眠,帕斯空餘在康奈爾「幻境自動販賣機」的時間,其他可能都不算什麼,唯有孤獨。
【 繪畫:冷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