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稱「瀟湘」的零陵,因瀟水和湘水匯於萍洲而名世。
時值端陽,水何澹澹!
「萍洲春漲」,乃永州八景之一。而此地的「瀟湘夜雨」更是瀟湘八景之首。
瀟湘大地,人文永州;古城零陵,楚風餘韻。
這裡,乃全國歷史文化名城,湖湘文化發祥地之一。
零陵,以舜帝南巡狩所留下來的勝跡而聞名天下。
《史記五帝本紀》載:
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嶷,是為零陵」。
現在,一般將這一句話作為「零陵」地名之由來,也就是最早的依據了。
豈不知司馬遷寫《史記》,因其首創紀傳體,乃是依據前人資料而以人物所歷事件為中心的!
也就是說,他記人物記事件必須使用到地名,但不負責「注釋」地名。
由於西漢析長沙置零陵郡的同時,也新置了蒼梧郡。
所以,司馬遷分別將「舜崩之地」與「舜葬之地」按郡域詳寫,表示舜之死與葬不在一地。
由此,告訴了我們另一個史實:舜帝駕崩後,其隨從們曾有過扶柩北歸之舉。
從人文、地理和南巡轉北歸的路線幾個方面,綜合來看,這個記載,既相當具體又真實可信。
稍有古漢語常識者都知道:「是為零陵」,是個判斷句。
聯繫全句,現代漢語應該解讀為:「這裡是(屬於)零陵」。
而不該解讀成:「所以叫零陵」。
而零陵,是我國最古老的地名之一。
它是一個大地名,亦即為最古老的行政區域名稱。
史載:戰國時,楚國於國境南部即置有洞庭和零陵二郡(一說洞庭、蒼梧)。但具體設置的時間和行政區劃、治所已不可考。
秦始皇伐楚功成、統一中國後,於公元前221年(始皇帝26年)置長沙郡,下轄零陵縣。
此為零陵建縣之始。縣治在今廣西全州縣西南的鹹水。
公元前124年,因「推恩令」而分封長沙王劉發諸子。
其中,封劉賢為「泉陵侯」,於瀟湘二水匯合處置泉陵侯國(今零陵區)。
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析長沙國,始置零陵郡,治零陵縣。
轄泠道、營浦等七縣,並領泉陵、舂陵等四侯國(不含旋即改縣的洮陽)。
作為縣和郡名的「零陵」,其得名確實與舜帝陵有關。
最早、最現實、最有說服力的例子,恰恰是地名的更迭:
王莽建立「新朝」(公元9一25年),於始建國元年(公元9年)即改零陵郡為「九嶷郡」,郡治仍設於零陵縣。同時,廢泉陵侯國置「溥潤縣」,改營道縣為「九嶷亭」、泠道縣為「泠陵縣」。
這麼大手筆的一改,極完美地詮釋了零陵與舜陵的關係。
儘管東漢建立後,因不承認新朝,又全部改了回來。
並且,又因漢光武帝劉秀出身舂陵侯國,而其祖最早封地又在舂水之濱。
於是乎,便將郡治東遷至泉陵縣(今永州市零陵區)。
這麼做,可以更有效地管理和更好地輻射帶動包括舂陵故國在內的郡域南部的經濟和社會發展。
這一招果然有效。零陵全郡人口增長極快,經濟也得以迅猛增強。成為東漢名郡之一。
為區分郡、縣同名不同地,時稱治所泉陵為「大零陵」,零陵縣(今全州)為「小零陵」。
談到零陵(九嶷、永州、泉陵、溥潤和芝山)地名的由來,就要先弄清舜帝南巡。
根據史料的有關記載,以及古零陵(永州)當地和周邊遺存的舜跡,再結合民間故事以及神話傳說,我們可以大致還原舜帝南巡的足跡。
舜以巡狩名義南下,估計是奔向其弟象的封地「有庳」而去的。
有庳,在今永州市雙牌縣境內的瀟水旁,江村一帶。
舜受堯禪後,德服三苗。即將其同父異母的弟弟象遠封外放至荊楚南荒「三苗」之地。
這次「南巡」不是簡單的「省親」。
《史記》表述得隱諱,但按照《竹書紀年》的說法,這次「南巡狩」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而且,似乎有些倉促。
因為,這一行人從舜都蒲坂出發,受古時交通條件限制,行程雖然沿著大江大河和主要山系有所曲折,但大方向上走的幾乎是一條直線。
這說明,此行的目的地是十分明確的:就是到楚南苗地去!
並且,來到雲夢澤亦即洞庭湖之後,匆忙留下了女眷,並讓其隨後次第跟進。
而舜帝帶著人先行溯湘江而上,一路南下。
舜過長沙並未逗留,而是直赴衡山而去。
在衡陽,一行人捨棄了左側水量較大的耒水,卻逐水量相對不大的蒸水而上,至韶山。
在韶峰,短暫駐蹕,奏韶樂。
在瀟湘二水交匯處,舜依然選擇了繼續溯湘水而上。
隨後,尋紫水至大廟口,亦短暫駐蹕東安舜皇山。
此後,他並沒有折返萍島,再沿著古深水(瀟水)去尋找「象之有庳」。
而是又繼續逆流而上,轉往全州等地的湘水最上遊,並折往東南的群山之中。
這麼一來,就徹底錯過了與定居於瀟水支流旁的象的會面。
不料,舜帝剛出零陵郡界至蒼梧郡境內,即崩。眾人只得立即扶柩北歸。
北歸,因眾所周知的原因,自然須選擇最快最近的路徑。
水路,是當時毫無疑問的選擇。
因此,五嶺之間所有往北流淌、能歸於長江水系的、又能承載起帝王規制靈柩的、稍大些的河流,都被納入視野。
舜崩之地,應該是距泠水最近。
於是,眾人直奔泠水而去。
有資料稱,扶柩隊伍千辛萬苦自「南往東北」方向翻越了九嶷山,至山之北麓。
九嶷山,東西向橫亙在蒼梧與零陵兩郡間,而南北向的萌渚嶺幾乎與之相連。事實上,大萌渚嶺就包括九嶷山。
其時,一行人扶舜柩,選擇了逕往東北方向翻越九嶷山,擬去往泠水,好經泠水下瀟水達湘江。
而沒有折回往西北方向走,選擇經深水、沱江下瀟水去洞庭。
據此推測,舜崩之地,應在萌渚嶺東麓、九嶷山南側的狹窄山坳處。漢時,確屬「蒼梧之野」。
估計是由於山高林深、路途艱險,負柩而行、運輸又特別困難,加之九嶷山地形地貌相似(「疑焉」),從而耽誤了舜帝靈柩北歸的寶貴時間。
屍體已無法運回故土,只好就地掩埋在九嶷山下、泠水之畔。
所以,稱「泠陵」!
舜崩後,演繹出娥皇、女英二妃千裡尋夫不遇、灑淚成斑竹的故事。
所以,又稱「零陵」。
「零」者,涕零也。「泠」,水名之外,亦有液體滴落之意。故可通用。
司馬遷著《史記》時,九嶷山的山脊是零陵、蒼梧二郡的郡界。舜葬之地已是山北,「是為零陵」。
文字之學,古人稱之為小學。
但為較好釐清各地名間的關係,探知其由來,確有必要就與零陵地名有關的「字義」先普及一下:
「零」,徐雨貌。
其用於數字義,得南宋之後了。最先出自羅泌所撰《路史》。
其書講,上天皇發明數字和天幹地支。數字中就有「零」,表示「沒有」。後又從零星義發展作為「不足整數」,從無到有了,如零頭。
而「零」作為空位數,則到十九世紀了。清代華蘅芳著《學算筆談》後才流行開來。
「零」,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示「最大數」的含義。
順便說一句,舜在"五帝」中的排位,並不靠前。絕大多數的古籍中,還將舜排在最末。且「天下明德自舜始」,因而,其陵制也不可能僭越前移。
因此,把「零陵」當作「天下第一陵」,乃想當然,自以為是或以訛傳訛。
「泠」,液體滴落。
用作水名時,《水經》裡共記有三條泠水:「又零陵有泠水」。《水經注》曰:泠水,南出九疑山,北流經泠道縣。
「陵」,《說文》對陵字的解讀為:從「阜(高土堆)」、從「夌(四方形)」,即高大的封土堆,從而專指帝王墓。
當然,也指非人工的山峰。例如「山無陵,江水為竭」。
泉陵等帶「陵」的地名中,凡沒有帝陵的,都是此意。
不得不說,除古零陵郡治兩地擁有「零陵縣」之名外,還有一地也曾設置為「零陵縣」,並且同在湖南。
它,就是今張家界市慈利縣。
這個另類的「零陵縣」,由武陵郡的零陽縣改名而來。自隋開皇九年至十八年,零陵之縣名共用了九年。
其「陵」,亦非帝王陵墓,而是壘土高臺之意。借指春秋末,周平王之孫白勝在零水河畔壘士築建的「白公城」。
慈利縣也有著十分悠久的建制史:
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這裡即置慈姑縣,屬黔中郡。故治就在今慈利縣的白公城。
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將慈姑縣改為零陽縣,以其治所在零水之北得名。黔中郡同時更名為武陵郡,零陽屬之。
零陽,吳永安六年(公元264年),為天門郡治所。魏恭帝二年(公元555年),為石門郡治所。
隋開皇九年(公元589年),改零陽縣為零陵縣。
關於永州、泉陵、芝山等地名由來,在下另有專文解讀,本篇不贅述。歡迎關注在下百家號閱讀。
這裡,我們有必要深入探討和大膽揣摩下舜帝入湘後的行程特徵,以推測挖掘其文化緣由。
舜最後的「南巡狩」,是為尋「象之有庳」,應該是確切無疑的。
未果,也是確切無疑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
史載,舜在位時曾有過多次「巡狩」。而南巡止於洞庭,一說止于衡山。
其實,兩者並不矛盾。古衡山國即包括整個雲夢澤。
據《史記項羽本紀》載,秦亡後,項羽分封十八王,「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
「邾」城,即江陵,今武漢新洲區。
漢立後,以吳芮功大仍作為異姓王之一,改封長沙王。吳芮才遷都長沙。
這就較好地解釋了,舜帝為何到洞庭後才將人馬分作兩批,留下了女眷於後,分梯次前行。
因為,接下來的路途,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象之頑劣,史書多有記載。封於荊楚三苗之地,主政牧民一方後,情形究竟如何?
舜帝並不了解。
我們現在知道,象王牧化當地苗裔取得了較好效果。潛心經營多年後,在百越民眾中建立了威望,並受祠祀。
此事,有唐柳宗元《道州毀鼻亭神記》和明李嵊慈的《重修象王祠碑序》,兩篇對象王祠截然不同態度的文章佐證。
既然後人都對象之初和象之終,經過歲月沉澱後,依然態度迥異。
那麼,舜當時的耽憂也不算是多餘的了。
考慮到三苗歸化的程度有限,且象具體建國在何處亦不確定。
一到洞庭湖,舜帝毫不猶豫地留下了女眷,決定親自圍繞湘江水系去尋找象都有庳。
我們知道,古人建城,一般會選擇在大江大河的支流旁,或者是江河大拐彎處的平緩地帶。
原因很簡單,要盡「得水之利而避水之害也!」
象亦然。「有庳」,肯定是在洞庭以南、湘水之濱。
於是,舜帝帶領隨從先行溯湘江而上。
舜過長沙時,之所以不停留,想必是前次南巡了解過,其弟象沒有在雲夢澤附近建國吧。
舜尋象國,把重點放在了衡陽和永州。也就是我們謂之的「蒸湘」和「瀟湘」。
眼光的確是犀利的,直觸本質和真相!
只是,有著非常不錯的開局卻最終仍然沒有達到目的。又因何故呢?
這就要談到文化因素了。
我們知道,漢以前都是尊右的。王者、尊者,坐北向南,右即為西。所以有「西賓」一詞。
湘水雖北流,但舜自北南下溯流尋象都有庳時,卻仍以西為尊。並且依此來篩查眾多匯入湘水的河流。
他認定:象是來王荊南的,其擇地建國,若不在幹流大灣處,就必然會選擇在東來入湘水的較大支流邊上。
這就可以解釋比蒸水大的耒水、洣水、舂水等,被舜帝無視、自然過濾掉了的原因。
事實上,衡陽最先建設的龐邑(酃縣)城郭,就在耒水入湘的地方。但卻是楚南人所築,因湘水北去、以地勢高的水源地方為上的結果。所謂「下洞庭」、「下揚州」是也。當然,其築城時根據地理環境之外,也遵循了尊右的文化習慣。
那麼,新問題又來了:
象王當初又是因何緣由水選擇了深水(瀟水),並最終在瀟水邊的江村一帶建國都、修城郭呢?
象來荊楚前,早有堯徵三苗並依舜之建議西遷三危為西戎,且又經舜不戰而化三苗之事。
象王既被外放,自然不能再如在父母兄長直接的庇護下一樣地生活了。
於是,他決心發奮圖強,一改過去的頑劣之性,立志去往三苗腹地建國牧民,建立功勳。
他溯湘水而上,直奔五嶺而來。沿途肯定是精心挑選城廓建造之地。
前面說了,去往「三苗腹地」,蘋島以降,有三個較好的選項:一是沿耒水到郴州,二是沿舂水至寧遠,三是沿深水至道縣。
前二項,舜毫不猶豫地捨棄了。象估計斟酌了一下,也沒有看上。
來到蘋島,是繼續溯湘江而上還是逆深(瀟)水而行?
象王選擇了後者。
最終,在今雙牌縣的江村處找到了較理想的築城之地:瀟水在此出奇地迂迴寬闊,既有半島峙立,藏風聚氣,又有不大的溪流西來入江,亦遵循了尊右的文化傳統。
象能這麼做,與蘋島和瀟、湘二水相匯時水勢的特殊性有關,一時難分伯仲。
蘋島將湘水一分二,一支直接入湘,一支匯瀟水而滾滾北上。
主要是看如何抉擇。枝與幹,於瀟湘二水而言,選哪個都對。
近年有個觀點,認為古人受技術手段的局限,對江河長度、流域、流量計算不夠「科學」。
比如,瀟水就比湘水長、水量大、流域廣,偏偏作為支流。並發出「湘江姓湘不姓桂」的「豪言壯語」。徒增飯後茶餘的笑談而已。
其實,古人的智慧不容低估!水名不能光看河道長短、水量多寡的。
僅「瀟」、「深」與「湘」三字就說明一切了。
瀟,水清且深。深水為瀟水上遊。而《說文》無瀟字,對深、湘均釋義為水名。其中「深水,出桂陽南平,西入營道」。南平,即今藍山縣!
若更進一步,去掉「從水」來看:
「罙」,冒也。本義是深與長。
「相」,審視也。本義是察看樹木的開杈和紋理,即枝節。
既然逆二水而上,都是正確的。
那麼,舜帝終於自湘水西源,輾轉去了蒼梧古郡,並不幸崩於斯,又葬回湘水東源。
他錯過了兄弟相會,錯過了夫婦重聚,錯過了不可言說的期冀!
舜南巡狩,奏韶樂、歌南風、布德政、化萬民,成為歷史絕唱。
而錦繡瀟湘的永州,舜風楚韻、德澤湖湘。因偉大先祖的陵寢安眠之地而名世,而流芳。
湘水,何其幸哉!零陵,何其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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