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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監視的監視者：倫敦大都會警察局巡警 Yasa Amerat 和一個同事在向人們展示可穿戴式攝像機（body-worn video, BWV）
倫敦東南部，一個下雨的周四，上午十點。有幾個人聚集在貝克斯利地方法庭一個狹小的走廊內，等待著他們的審判。他們不怎麼搭話，也沒有什麼共同點——有一個已經 70 多歲了，另一個是賣文化衫的個體戶，還有一個剛出獄——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罪名：施行家暴。
一上午過去了，隨著一個接一個的審判，我們發現了這些人擁有一些相同的特徵：酗酒，易怒之後懊悔，有時會痛哭著承諾不會再犯。但輪到 41 歲的 Karl Langridge 出庭時，刑事司法系統的工作發生了一項明顯的變化。
他承認自己回家前在酒吧與生意夥伴以及臨時的朋友喝多了點。妻子趕他出去的時候他不肯離開，還在搶手機的時候傷到了她的手腕。所以妻子報了警。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被當時出警的警察胸前佩戴的相機拍了下來。檢察官 Clare Carey 按下筆記本上的按鈕，並將錄像內容無線切換到法庭上的一個寬屏電視屏幕上。
地方法官們在屏幕上看到，慌張的受害者打開門，喊警官進來。經過了基本的財物搜查後，警察們發現 Langridge 藏在廚房門後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太快，錄像並不十分清晰，但可以確認在警察試圖逮捕他的時候發生了一場扭打。在片段臨結束的時候，一個警察說，「不許動，你已經被錄像了。」
執法記錄儀：一名警察佩戴著全新的 Reveal 相機
這份執法記錄儀錄下的視頻被檢察官和警察用來作為 Langridge 認罪的關鍵證據。他本來是否認的，他聽說自己需要完成 120 小時的義務勞動之後，「我承認我是有罪的，這跟你們的相機沒什麼關係。」
在貝克斯利所發生的事可能要成為一種新常態了。2016 年倫敦大都會警察局將引入 22000 個世界上最大的單輸出穿戴式相機。到今年年底，英國大部分一線警察都能有機會用上。
漢普郡警方在懷特島、埃塞克斯轄區以及蘇格蘭場等多地進行的公開試驗均表明，這種相機在家庭暴力案件中收集證據的效果尤其出色。
在一個案子中，相機拍到了一個男人當著孩子們的面毆打其伴侶，甚至用平底鍋打她。女人剛開始陳述作證，但後來又否認了自己的話。而相機拍到的視頻裡的證據足以起訴這個男人了。另一個案件中，嫌犯的父母拒絕給他錢買海洛因，他就威脅父母，還把家裡的東西全砸了——這一切都被相機記錄了下來，目前嫌犯已被起訴，在押候審。
上述視頻中，佩戴著 Reveal 執法記錄儀的警察接到了一起家庭暴力報警，相機很方便地記錄下了完整的出警過程。返回警局後即可將視頻存儲至中心伺服器留作日後起訴證據。
穿戴式相機潛在的用途遠不止這麼多。根據倫敦大都會警察局所做的最大的試點研究表明，有了這種穿戴式相機作為執法記錄儀，針對警察的惡意抱怨將大幅減少，警察的粗暴舉止，尤其是在搜查和阻止犯罪的時候，也會相對收斂，證據的獲取會容易很多。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肯投資 350 萬英鎊購置相機的原因。這項研究的結論目前還有很大不確定性，儘管針對警方的惡意抱怨確實減少了。警察學院研究小組的組長，Nerys Thomas 說，「警察佩戴著相機的時候，針對他們的投訴會降低 33%。」
這對市長 Boris Johnson 來說就足夠了。他聲稱「我們的試驗僅僅觸碰了冰山一角，一旦真得實行起來，以後在我們的警察抓捕犯罪、維護城市治安的偉大工作中，這些相機將發揮巨大的潛能。」
執法記錄儀市場主要被兩家公司佔領：英國本土的 Reveal 和本部位於美國的塔賽爾國際。 Reveal 為多家警察局提供支持，塔塞爾則主要做兩家大生意，倫敦大都會警察局和大曼徹斯特警署。
Reveal 市場營銷總部設在倫敦西部泰晤士河裡的一艘船上，我曾經去看過他們對外展示的技術。這家公司經歷了世界各地刑事司法系統中執法記錄儀需求擴張的快速增長期。據其執行長 Alasdair Field 介紹，他們去年的營業額有 600 萬英鎊，目前產品賣向 30 個不同的國家，已經取得了香港和新加坡警方的訂單，且與法國內政部建立了合作。
Field 說，「英國警察人均使用執法記錄儀的比率最高。幾乎明年一線警察就能達到人手一臺。不得不說英國這兩年走在了美國前面，但相信他們應該很快也會追上來。」
這個行業的增長也並不全是受正面需求的驅動。在美國密蘇裡州弗格森發生了白人警察射殺黑人少年 Michael Brown 事件引發騷亂之後，歐巴馬總統向國會申請了幾百萬研究該項技術。
在英國，在肯特郡梅德韋的 G4S 拘留中心曾發生過虐待少年犯的醜聞，這促使監獄檢查員要求所有在青少年拘留中心工作的看守都佩戴相機。轟動一時的「Plebgate 事件」（時任政府首席督導、保守黨議員 Andrew Mitchell，被幾名警察在工作日誌中記載了不禮貌的行為，後遭受巨大輿論壓力被迫辭職）經歷了長達數月的反覆傳言，花費了幾百萬英鎊，真相依然不得而知。而當時如果有警察佩戴了相機的話，這事本可以幾分鐘就解決掉。Field 說，「執法記錄儀最早的用途是更好地獲取證據。現在，出於政治目的以及類似 Plebgate 事件，它也同時被用來監視警察了。從一個收集證據的工具變成了警察執法的監控器，真是恥辱。」
執法記錄儀的進化是從八年前開始的。普利茅斯家庭辦公室項目中小規模推行了 50 臺笨重的相機。這種型號的相機需要安裝在一個頭帶上，通過連接線連到硬體驅動。測試警員的反饋包括「連續使用後有暈船的感覺」。從那之後，相機開始慢慢變小，像一個巴掌大，可以很方便地夾在警察制服上。Reveal 的相機有一個可視化屏幕，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嫌犯或證人正在被拍下的景象。一鍵開關很容易操作。如果什麼信息都沒拍到，可以從本機刪除，所有信息都是完全加密的。Field 說，「如果丟了，被偷了，或者忘到了烤肉店的櫃檯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播放裡面的信息。」
錄像之後，相機就變成了一個多輸出的港口，內容會上傳到位於警局內的一個安全伺服器，任何調用過的人都會有審查跟蹤記錄。這不僅在刑事司法系統處理證據時有用，內部監管時也有用。根據 2012 年獨立警方投訴委員會報導，三年內送到警察監督來調查的 840 個警察腐敗案件中，有 1/5 的案件都涉及到警察濫用或誤傳內部信息。 Adrian Hutchinson 是倫敦大都會警察局移動技術部門的負責人，他說，「如果一個名人被逮捕了並被執法記錄儀拍下來了，我隨時可以告訴你所有登錄查閱過錄像的人。這就保護了名人的隱私。」他們部門採用塔塞爾國際的 Axon 系統。
敏感信息的洩漏是隱私權維權人士最大的顧慮。目前市場上兩家主流公司的系統中，數據都是加密的，但市場上其他家採用的還不行。Tony Porter 以前是一名警察，現在是檢測專員，他說，「最好的標準應該是高水平加密，這樣如果數據洩漏了也不會流傳到 YouTube 上去。目前還不是所有執法記錄儀都採用加密技術。那些使用未加密記錄儀的執法機關說相信自己的警察足夠忠誠，肯定一錄完就上傳了，所以沒什麼風險。這樣做夠嗎？我的回答是，還不夠。所有執法機關使用的執法記錄儀都需要被加密。」
警察學院設置了關於如何保存，使用和處置警察信息的制度。倫敦大都會警察局的政策是，如果一個警察要在平板上做筆記了，這時他們就應該開始錄像。如果錄像沒有用來犯罪調查或解釋投訴——系統應當在 31 天后自動刪除。學院說，不含任何證據的錄像如果想保留得更久，需要有「十分充足的理由」。
關於錄像（例如跟蹤嫌疑人）何時向公眾公布仍然有不同的意見。負責人 Hutchinson 提到了美國的經驗。美國對公布執法記錄信息的態度十分自由，他們已經讓公眾看到了大量的錄像。有一個案子中，一個孩子被割喉的錄像在電視上播出後，引起了軒然大波。Hutchinson 說，「我們不會定時公布錄像，除非是內容完全合適的案件。我不願意看到一個 15 歲的年輕人不小心犯了錯，10 年後還會受到影響。這不公平。」
倫敦大都會警察局的高級警察說他們打算向一部分大家推選出來的社區領袖公布錄像，以防止大家對於警察執法的猜忌和謠言滿天飛。但是如果有警察執法不當，他們提議只有在一名警察受到了犯罪指控的時候再公布。
倫敦大都會警察局報導稱，「執法機關需要考慮清楚他們究竟希望做到多透明，如果在有錄像的情況下發生了廣受關注的事故，這一點非常關鍵。而定期公開可能沒什麼必要。」
英國警署總監 Tom Winsor 嚴厲地批評了警察使用的技術。2013 年，他在自己的任職演講中，強調了 43 家不同的執法機關使用了 2000 種不同的 IT 系統。雖然警察局各自購買了自己的設備，他們卻不一定是用在自己的地盤上。有重大事件發生時，警察需要從別處調用警力，都得要自帶裝備。執法記錄儀市場上這兩大巨頭都在致力於使自己的記錄也可以在競爭對手的軟體上使用，只是目前這一點還沒有實現。
刑事司法系統在信息安全上有著黑歷史。掌握著從法庭案件中獲取到的數據的皇家檢察署在 11 月被罰款了，因為有小偷偷走了未加密的筆記本電腦，裡邊有性虐待受害者詳細說明他們被虐待和攻擊的視頻。信息委員會辦公室說，皇家檢察署在保護信息方面瀆職了。
除了司法大臣 Michael Gove 對技術變革的強力背書，首個「數字法庭」，例如貝克斯利的到來，都在催促數據安全問題儘快提上議程。數據一旦離開了受保護的警察局總部伺服器就會充滿不確定因素。Field 說，皇家檢察署還沒有連接到系統，法庭上使用的 DVD 播放器無法讀取加密錄像。
「在英國，總得來說，沒有很多警察隊伍是與外界世界有聯繫的，所以他們大部分人都還在使用 DVD…… 這不是我們軟體的限制，而是刑事司法系統的基礎設施的限制。很奇怪，這個世界，網際網路無處不在，而我們仍然無法從司法系統的一個環節轉移到另一環。」
倫敦大都會警察局說，他們承諾將不再使用計算機硬碟，將把法庭上用的所有錄像都通過一個受保護的電子郵件發送給檢察官。Hutchinson 說，「我們想結束硬碟時代，硬碟可能會丟失或被損壞。」
歹徒 Mark Duggan 被槍殺四年後又引起了全國性的騷亂，12 月，蘇格蘭場高級警員回到了託特納姆（倫敦的一個區）解釋警方的又一次致命射擊。
Jermaine Baker，28 歲，在試圖幫助另外兩名歹徒越獄的時候被一名警察擊斃。警方考慮到 Duggan 被射殺謠言傳播開之後的後果，想通過社區解答民眾關心的問題。
這些相關問題中最受關注的就是，Baker 被槍殺事件中警察所使用的私人記錄儀。給 Duggan 驗屍的驗屍官得出結論，如果在那次事件中的 3 名警察也有相機，那場導致全首都困惑重重的騷亂本可以被避免。
儘管有驗屍官的認可，但在 12 月的會議上，高級警察和警察監督告訴召集來的 150 個人，既沒有閉路電視，也沒有執法記錄儀的錄像能告訴我們真正發生了什麼。警察的權威再次被挑戰——為什麼？Stafford Scott 是幫助組織會議的一名熱心人士，他說，「當我走在倫敦的街上，總有成千上萬的攝像頭拍著我，雖然我並不樂意，這是我們每天面臨的現實。而現在正是我們需要它們的時候，我們需要它們建立整個社會的信任和自信。」
Jermaine Baker 槍擊事件之後，倫敦大都會警察局局長 Bernard Hogan-Howe 說，他的警力正在努力尋找可以用來武裝秘密行動的工具。他告訴記者，「我不會用很明顯就能看出來的工具來武裝監視警員，尤其是關鍵時候他們還會用槍對著人。」
據業內人士介紹，這種裝備目前已經被廣泛使用了。有家公司賣的相機可以卡進鈕扣裡。據這位不願透露名字的業內人士稱，「這種裝備確實存在且有渠道獲取。」
Scott 說，「如果一個警察可以殺人之後不被任何人發現，這很容易引起人們的恐慌。在那些轉瞬即逝的場景下，如果用科學工具能提高警察執法透明度是很有幫助的，尤其是對警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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