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格麗克是誰?為什麼是她?
當地時間10月8日,當2020年度諾貝爾文學獎花落現年77歲的女詩人露易絲·格麗克時,國內讀者不免心生這樣的疑問。對於中國讀者,露易絲·格麗克是個陌生名字,但在大洋彼岸,她已是當今英語詩壇的耀眼明星。1943年,出生於紐約一個猶太人家庭的露易絲·格麗克,於1999年當選為美國詩歌學會理事,2003年當選為美國第12屆桂冠詩人,遍獲各種詩歌獎項,2016年,她還被授予了美國國家人文獎章。
對「明星」的陌生感,潛藏其中的是讀者生活環境與文學環境的變遷,是預期與結果的偏差,也有著百年諾貝爾獎自身的特質與危機。
普遍的美與不景氣的低潮
露易絲·格麗克的童年時期,世界正飽受二戰創傷。因而從一開始,她的詩歌中就充斥著對死亡的思考和對愛情的探索。在《阿基裡斯的勝利》裡,格麗克寫阿基裡斯陷於悲痛之中,而神祇們明白:「他已經是個死去的人,死於/會愛的那部分/會死的那部分。」
「因為她那無可辯駁的詩意般的聲音,用樸素的美使個人的存在變得普遍」,是其獲獎理由。數十年的創作探索中,露易絲·格麗克的詩歌往往取自生活最深處,探尋著女性的真實聲音,開拓出深邃境界。她也不迴避沉重的主題,她在詩中寫道:「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我要告訴你件事情:每天/人都在死亡。而這只是個開頭。」
如今,作為桂冠詩人,普立茲獎、國家圖書獎、全國書評界獎、波林根獎的獲得者,露易絲·格麗克的創作環境早已換了人間。但她卻堅持走向更為隱秘的內心世界。
而在國內,截至格麗克摘得諾獎時,這位年逾古稀的「明星」女詩人,也僅有兩次譯本引進,分別是《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和《月光的合金》。
然而,令國內讀者倍感陌生的,又何止是露易絲·格麗克。從鮑勃·迪倫到黑石黑一雄,從奧爾嘉·朵卡萩到彼得·漢德克,諾貝爾文學獎——至少在國內讀者看來——仿佛變得愈發陌生,仿佛它已不再是那個海明威、羅素、薩特時代的諾獎。
近年來,歌手、詩人獲獎增加,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國內讀者與詩歌的漸行漸遠。「不甚景氣」是讀者對中國當代詩壇的最直觀感受。《詩刊》編輯部主任、詩人林莽曾說:「客觀地說跟興盛時期相比,現在詩歌還處在一個低潮階段。」在很多讀者看來,詩歌已成為「一種過時、陳舊的文體」。林莽發現:多數學生不明白中國現在的詩歌發展到了一個怎樣的階段,他們的認知仍然停留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乃至稍前的那個階段,更談不上對當前詩歌界正在發生怎樣的事情有什麼認識和理解。
「你活著,因為你聽見我說話」
就在國內讀者對詩歌的印象,還停留在20世紀時,露易絲·格麗克卻始終以生死為核心母題,進行不輟的創作,在她的詩歌中,關於死亡的討論蔓延在文字之間。
在《忠貞的神話》中,她寫道:「他等了許多年,/建造一個世界,觀察/草地上的珀爾塞福涅。/珀爾塞福涅,她嗅著,嘗著。/他想,如果你有一個好胃口,/你就能享用所有這一切。/難道不是每個人都想在夜裡撫摸著/心愛的人的身體,羅盤,北極星,/聽那輕盈的呼吸述說著/『我活著』,那也意味著/你活著,因為你聽見我說話……」
一如人們對愛神的纏綿那樣,令人感慨的,還有國人過重的諾貝爾獎情結。
如今,打開電商網站搜索諾貝爾文學獎,搜索結果多達70餘頁;在中國知網平臺鍵入「諾貝爾文學獎」主題詞搜索,收錄其中的期刊論文就多達800餘篇。圍繞諾貝爾文學獎,國人的購買、閱讀、追捧、研究熱情始終高漲。
於是,有著百餘年歷史的諾貝爾獎,對當下國內的作家、出版社和讀者都意義重大。獎牌頒發之際,往往是引進國際優秀文學作品良機,也是書商賣書的良機。2017年諾獎得主石黑一雄,獲獎前其小說在我國說銷量慘澹,以至於石黑一雄獲獎之時,人們也曾驚訝於「這人是誰」,之後數年,其作品在國內早已琳琅滿目。而鮑勃·迪倫、託卡爾丘克、彼得·漢德克的作品,莫不如此。似乎,只有在獎牌光環之下,他們的書才能被更多人看到。
時間的認可是最好的褒獎
閱讀環境不斷變化的同時,諾貝爾獎自身處境,也左右著人們的感受和期待。
在《牧歌》中,露易絲·格麗克描繪出村民返鄉內心的焦灼:「他們再回來時,境遇更糟。/自認已在城裡失敗……/他們就回來了,/默不作聲,就像他們的父輩。/夏季的星期天,倚靠在診所的外牆上,/不停吸菸……」
同詩人筆下的返鄉村民相似的是,諾貝爾文學獎這位「風燭殘年」的百歲老人,正顯露出各種複雜情態。作為諾貝爾獎的一個分獎項,現年「兩個甲子高齡」的諾貝爾文學獎,難以涵蓋當下日漸豐富的文化形態和文學創作樣式,而其定位與處境,也確定了其不可迎合時代的特質。2018年「性侵門」事件後,諾貝爾文學獎一度陷入信任危機,而這也僅是這一「百歲老人」的「疾在腠理」。
諾貝爾文學獎的宗旨是給予「文學家,他曾在文學園地裡,產生富有理想主義的最傑出的作品」。在120年的漫長歷史中,在其不斷被全球熟知的過程中,它卻難以真正繞開英語、法語文化圈與歐美地理文化範疇。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諾貝爾文學獎基本只頒發給歐洲人。例外也僅有印度詩人泰戈爾與美國作家辛·路易斯。這期間,法國有6人奪魁,瑞典和挪威也有3人獲獎。然而,這些作家有不少已逐漸被人們淡忘。二戰結束後,諾貝爾獎開始向英國與美國作家傾斜,法國作家仍地位不減,這一時期,國人熟悉的羅素、加繆、薩特、海明威等,先後登上歷史舞臺。
從二戰後以來的數十年間,非英語地區的經濟文化走向繁盛,文學創作豐富,加之各種題材、形式的文學作品層出不窮。相形之下,一年一度且只有一個獎項的諾貝爾文學獎就顯得「力不從心」,使代表著傳統嚴肅文學的諾貝爾獎顯得「形單影隻」。
中國人捧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至今只有莫言一人,而中國的文學創作和成就,卻遠不止於此。嚴肅文學領域,國內的魯迅文學獎與茅盾文學獎的熱度早已超乎從前。在其他文學樣式創作中,在國際上也屢有斬獲:2015年,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憑藉《三體》,摘得雨果獎;2016年,又一位中國作家郝景芳獲得這一殊榮;同年,曹文軒獲得了代表兒童文學最高成就的國際安徒生獎。創立於1953年雨果獎和肇始1956年的國際安徒生獎,在諾貝爾獎面前顯得十分年輕,而其所代表的文學創作門類,卻從來未入諾貝爾獎評委的「法眼」。時至今日,兒童文學與科幻文學擁有越來越龐大的讀者群體,卻是不爭的事實。
更充滿諷刺意味的是,契訶夫、卡夫卡、託爾斯泰、喬伊斯、普魯斯特、魯迅……這些在各自國家文壇上大紅大紫的作家,在國際上也聞名遐邇,他們卻被諾貝爾獎遺忘在角落,最終與獎牌無緣。但這卻更顯出其作品的旺盛生命,如今,他們的作品歷久彌新。時間的認可是最珍貴的褒獎,百年的諾貝爾獎,卻始終不是文學的唯一高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