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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散文選刊》無意中讀到璞玉的散文《陌生的父親》,便關注了幾分,不想一口氣讀下來,淚不由落下。是篇好文章,隨即推薦給女兒讀。女兒讀罷也甚為感動。正如璞玉在文中所說:「那一刻,冬日晌午的陽光正燦爛地照在我們父女身上,我的眼裡再也止不住地滾下了淚珠,我在心裡默默地問自己,對於我這個離開父親多年在外生活的女兒,今生今世,還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可以讓我如此親近地觸摸父親的臉?還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可以讓我為父親掏耳朵?我的眼裡流出的淚,除了虧欠,還有內疚。」善小說的璞玉在她的散文中融入了小說的一些元素,無疑是成功的。
陌生的父親
璞 玉
我之所以對於父親的印象是陌生的,完全在於父親是一名軍人。父親與母親結婚不到一個月,就離開母親去了部隊,等再次回來時我的哥哥已經是四個月懷中抱著的胖小子了。在之後的五年裡,由於父親與母親聚少離多,才使得我在哥哥五歲後姍姍來遲,我又是在母親坐月子的時候,才見到了父親,而我的妹妹也是在我五歲後才出生。因此對於我們三個孩子來說,童年裡關於父親的記憶,是蒼白的。搜索父親在童年裡的記憶,就記得每次父親回來,都帶花花綠綠的糖果和漂亮的新衣服給我們,因此在小夥伴們的眼裡,我的父親又是那麼的讓人羨慕,我們可以拿著父親帶來的糖果分給小夥伴們吃,還可以穿著她們從來也沒見過的小裙子、小皮鞋在她們面前顯擺,過足了父親是名軍人的癮。於是在小時候,我的夢想是長大了,當一名像父親一樣的軍人,可以英姿颯爽地穿上威武的軍裝,還可以在回家時給孩子們帶好吃的東西。
再搜索童年裡關於父親留給我的記憶,就記得在一個下著鵝毛大雪的夜裡,父親回家過年。那天晚上,父親背著我,手裡拉著哥哥去村裡聽說書。永遠都會記得那個夜晚,夜靜得像是睡著了,父親溫熱的背上爬著我,腳下足以沒過膝蓋的雪被父親踩得咯吱咯吱作響,我爬在父親的背上,第一次體會到了與父親的親密無間,那一年,我也許三歲,也可能是四歲。
再後來,由於父親轉業到地方,才與父親漸漸地多了些相聚的日子。可隨著女孩子年齡的增長和一直在外讀書,和父親的溝通就越來越少了,即使與父親在一起的日子裡,也是羞於和父親談心,因此對於父親,我內心一直存有虧欠。
在離別多年後的今年春節,我給父親回家做壽,之前在電話中表達了我為他老人家過壽的心思,結果遭到父親的埋怨。父親說,你要有空就回家來過個年吧,至於為我做壽,倒是不必了的,要花錢的東西,我是不贊成的。我知道父親一向節儉,嘴巴裡附和著他,但在心裡,卻暗暗打定主意,不管父親如何反對,我一定要為他老人家過一次生日,這也許是父親六十年來第一次過生日吧?
年底由於工作繁忙,機票遲遲購買不到,加上去西北的路線因為大雪封凍,到了臘月二十八才到了家中。父親明顯比三年前老了、黑了、也瘦了。我原以為父親兢兢業業為黨工作幾十年,退休後可以享享清福,身體會比以前胖一些,但看上去,卻倒比在沒退休前氣色還差了些。聽母親說剛剛退下來那陣子,父親的生活規律是極不適應的,好在三年中,父親為哥哥帶孩子,因為有了忙碌,父親才把自己從四十年工齡的為人民服務中轉型到了為孫子孫女們服務中來。原以為晚年的父親退休後,可以在家輕閒地寫寫回憶錄、練練書法、看看書籍,不成想一個哥哥的兩個孩子,又夠父親忙活了。
大年初一上午,孩子們出去玩耍了,家中只剩下我和妹妹陪父親,妹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加上母親只有生妹妹的時候父親在身邊,因此對於妹妹這個超計劃生育的小丫頭,父親把對我和哥哥虧欠的愛全部集中付出給了妹妹。母親說妹妹生下第三天,父親便抱著她曬太陽。為了妹妹的出生,父親的職務連降兩級,工資也連降兩級,一直到妹妹年滿十八歲為止。因此妹妹在父親面前,就顯得永遠長不大的樣子,雖然是二十五歲的大姑娘了,可還是在父親面前撒嬌。
閒聊間,妹妹提議給父親掏耳朵,我也參與了進去,這恐怕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父親。摘下父親的帽子,我看到父親花白的頭髮,再細看,那白髮竟遠遠地佔據了黑髮的地位,竟連眉毛,也有些灰濛濛的泛白了。父親清癯的臉上,鬍子碴兒硬硬地從黝黑的皮膚裡鑽了出來,它們橫七豎八地佔據了父親的半張臉,唯有父親的眼神和挺直的鼻梁,讓這張臉看上去還有些生氣。我接過妹妹手中挑粉刺的針,替父親挑去了鼻子邊因毛孔堵塞形成的幾個粉刺,我的手在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接觸到父親的臉,那是一張粗糙的、飽經滄桑的、在女兒眼中具有男子漢氣概的臉。我嫩白的手指滑過父親的肌膚,去為父親掏耳朵,父親眼裡竟湧出了晶瑩的東西,父親顯然是對我的舉動有些不適應。父親嘴裡說,我自己來吧,你們去休息吧。我這個三十歲的女兒,竟也撒嬌般地執意要為父親掏。那一刻,冬日晌午的陽光正燦爛地照在我們父女身上,我的眼裡再也止不住地滾下了淚珠,我在心裡默默地問自己,對於我這個離開父親多年在外生活的女兒,今生今世,還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可以讓我如此親近地觸摸父親的臉?還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可以讓我為父親掏耳朵?我的眼裡流出的淚,除了虧欠,還有內疚。
是的,我陌生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