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以下片段是我的曾患有抑鬱症的朋友,在患病期間的隨想。經他同意得以公開,是為了告訴抑鬱症患者:你不孤單,請堅持下去。另一方面,也希望大家對抑鬱症患者少些苛責,多點善意。
求生意志和求死意志不一定是相反的關係,而可能甚至更加可能是正向相關。也或許在這個意義上,西哲會說明白了死,才懂得生、知曉愛。越是想生,卻又不能,才會反過來想死。不是說自殺的人比他人更熱愛生活,而是說他們不一定那麼不珍惜生命。活下去,是不能也,非不為也。所以自殺真的那麼決絕麼?或許也未必,而可能是柔軟的,柔軟卻得不到諒解吧,誰的諒解?生活與生命。自殺是脆弱麼?我覺得是脆弱,但脆弱之前,有韌性者也。還是那句話,死的時候,也可能有很多很多眷戀吧。只能說自己之於生活生命,有緣無分了。
病的時間久了,被迫成為合格病人或者完美病人,或許可以說,做了一個「正常的」病人。這是疾病帶來的諷刺吧:你的狀態越是疾病,你的認知越可能是康復。
抑鬱某種程度上可能有些像「漸凍人」:看著自己一點點失去認知、情緒和行為的能力,卻無能為措,只能「等死」。有部電影講人密閉在棺材裡,也與之類似,氧氣一點點耗盡,症狀一點點累積,生悄悄就變成了死。
說來也挺可笑吧:過去強迫著學習,現在強迫著放鬆,都是在強迫人去忙碌,急著把日子塞滿;過去焦慮要學習不停,現在焦慮怎麼去放鬆,都是急匆匆而找不到動力和意義;過去抑鬱是因為沒有好好生,現在抑鬱是因為沒法真真死,都是對生活生命的羞慚。殊途同歸,是不是人生比較大的笑話和滄桑?
研究說語言使用與抑鬱症有關,因為語言意味著社會資本、社會支持等。不知道是這世界的本來就殘酷涼薄,還是自己套在了「鐘形罩」裡,是抑鬱症患者才清醒,還是夢醒後迷了路(榮格:向外張望的人在做夢,向內審視的人才清醒)。還是那句話:症狀襲來,好像被丟棄在沙灘的貝殼,再也找不到也沒有能力找到回去的路,又好像一隻空有皮囊的氣球,自己動不了,他人拍不起。
每每詢問症狀襲來該怎麼辦,好心的回答總是服藥、運動、順應、照常、堅持等等。可自己不是沒有做過,為什麼就沒有用呢?看到有人跳舞、養貓就能夠康復,心裡也生出絲絲羨慕。是懲罰對麼?如果說人生最苦是無告,無可告訴,那最怕是不是失控,比如易激惹,現在明白關鍵不在激惹,而是那個無法控制的「易」。
治病是否不是治病,而是飲鴆止渴?病情發作,依賴藥物和醫院等,結果是下一次越發頻繁和迫切地依靠外力。可是不如此,什麼才是根本的舉措呢?心理、藥物、運動,多管齊下,難道就是為了把自己紮成篩子,越來越無力與無措麼?這樣想的緣故,是不是因為自己放棄了康復的希望?對治療感到麻木卻又依賴。
一面撞牆,因為那是清醒的唯一方式,一面又服藥早早入睡,渴求擺脫清醒,遠離這個世界。這裡的矛盾怎麼解釋呢?我覺得是因為對於自己的狀態手足無措吧。
心結、鑽牛角尖、自我評價低、耍小孩子脾氣,一路聽到了好多種解釋,它們把問題清淡化,賦予人以改變的能力和期待。反倒是五羥色胺分泌失調聽的最少,但這種解釋卸掉了自己的責任。——就是我站在路口,橫橫豎豎,不知道該往哪一個方向走,反而想就這樣躺下來,一直躺下去。
在病友群裡問能不能發一個哭的表情,身心難受,又怕添了打擾。因為在患者群裡,割腕的圖片是禁止發的,怕給其他患者造成負面暗示。大家都說能。人生最苦,究竟是無告(無可告訴),還是無回(無所回應)呢?在自己,有一個表情、一句搭理,就覺得會好起來。可是這樣的依賴,則大家沒有義務,二則是添了麻煩,三則最終還是靠自己——可是什麼時候、什麼程度,才是「最終」呢,我能不能等到、找到、做到呢。
慢性病患者常有 為什麼是我 等疑問——說控訴大約也可以。我不想問為什麼,可是找不到怎麼辦,或許康復成了海市蜃樓,肥皂泡。感受不到希望的日子,真難。抑鬱的起因或許不是絕望,但結局一定是吧。
一面撞牆想讓自己清醒,一面希望藉助藥物讓自己睡過去以逃避;一面每次扇耳光都耳鳴,一面不知道怎麼提升自我價值感;一面依賴家裡,一面怕造成負擔與拖累而不敢;一面想聯繫好友,一面又不知道說什麼和不想添麻煩;做事抑鬱,不做事焦慮。就是難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