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贛南,乃至在他的故鄉——會昌,提起賴聲川,知道賴聲川的人不多;在亞洲、在世界的戲劇界和藝術界,知道賴聲川的人卻很多;而在臺灣,賴聲川和他的戲劇工作坊,更可謂是家喻戶曉;在網上,只要你輸入「賴聲川」百度一下,賴聲川的資料簡直就是鋪天蓋地······賴聲川,他是誰?
賴聲川,美國加州伯克萊大學戲劇藝術博士,臺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教授及前院長,臺灣著名舞臺劇導演,臺灣「表演工作坊」藝術總監,被亞洲周刊譽為「亞洲劇場導演之翹楚」,英國國家廣播公司(BBC)稱為「現今中文最頂尖的劇作家」,日本NHK電視臺稱為「臺灣劇場最璀璨的一顆星」,遠東經濟評論稱他的作品為「華文世界中最精彩的戲劇」。中國日報(China Daily)說「許多人認為他是我們這一代最偉大的劇作家,能與二十世紀前半葉達到頂尖的曹禺、老舍相比」。賴聲川曾二度榮獲臺灣最高榮譽之文藝獎,也曾獲選為臺灣十大傑出青年;2010年被中國新聞周刊選為文化領域中年度最有影響力人物。他的著作《賴聲川的創意學》是創意論述中的新貢獻。
東坡詞有:「此身如傳舍,何處是吾鄉」句,賴聲川,你從哪裡來?你的家在何處?你的根在何方?
一、父親家球,從會昌山村走向重慶山城,從賴家走向全球
在一代偉人譽為「風景這邊獨好」的會昌城北,有一座百年古宅——賴家老屋,斑駁的痕跡透出歷史的印記。人們很難想像它與一個遠在臺灣的世界戲劇大師、藝術巨匠密切相關;更想像不出從清末到民國,這是一座地道恪守客家人祖訓「詩禮傳家」的書香門第,本文主人公以及他的父親、祖父、曾祖父四代聲名顯赫,為賴氏旺族引以為榮。賴聲川的父親賴家球,字子磬,號啟明,1919年4月就在這裡出生;而他的祖父賴近庭為清末巳酉科拔貢,工書法;曾祖父毓珊為明經進士。
據賴氏家譜載:「賴家球啟蒙習字就讀私塾,其聰明穎悟每為塾師所讚賞。八齡而孤,由前母兄家瑾攜全家遷居贛州,由省贛小而入省贛中就讀。球之治學,被評為周蔚生校長辦學四十年來之冠,深為全體教師所器重,稱為全才。1941年秋負芨人川,就讀重慶中央政治學校外交系。1945年為接受日本無條件投降,提前奉派昆明、越南、緬甸一線任翻譯官。旋即回校參加畢業考試,獲法學學士學位,1946年人外交部條約司工作,擢升科員、科長。1947年在南京參加全國高等文官考試名列第一,時人均以狀元稱之。」
1949年,賴家球離開南京去了臺灣。賴聲川曾對記者說,「撤退時,我父親是國民政府外交部最後一個走的,外交部的封條是他貼的,因為他書法非常好,所以封條由他寫。」 1952年春任臺北亞東司第一科科長,其後奉派赴美,任臺駐美大使館一等秘書,至1 961年升任參事,翌年奉調為臺北駐西雅圖領事,任內被推為各國外交團團長。1966年奉調歸臺,任臺北外交部司長兼廬部發言人。在職期間曾多次隨同訪問南北美洲、非洲等一些國家。1969年1月10日因患喉癌在臺北去世,享年僅50歲。
賴聲川可謂出身於外交世家,除了父親,連同夫人屠玲玲也是名門之後。玲玲的爺爺屠方規,是李鴻章時代,學洋務的第一批人員,後來在上海船王虞洽卿處供職,並一度曾任其在寧波龍山電報局的局長,玲玲就出生在虞家。玲玲的父親屠恆嵩早年在浙江杭州之江大學讀書,畢業後先在上海洋行供職,後經葉耀章先生介紹到外交部供職,也是國民政府的外交官,屠玲玲跟隨父親,從小周遊列國,出入外交場合,言談舉止富高雅氣質,舉手投足俱大家風範。
1949年,18歲的屠玲玲身在廣州。賴聲川曾風趣地對媒體說,「當時廣州有一位長輩,是我外婆這邊的親戚,被人稱作『張老太太』,她把自己的珠寶首飾典當,換得重金,可以買一張票送一個人離開廣州去臺灣。她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是送她自己的兒子,還是送她的外甥女屠玲玲。最後她決定送我母親走,把兒子留在自己身邊。很多年以後,在香港,我見到這位張老太太,她開玩笑對我說,『你啊,沒有我可就沒你啊,哈哈。』因為是她把我母親送到臺灣的。父親和母親在大陸時就認識,但那時還不熟,到了臺灣之後才熟悉並結婚。」
1954年,賴聲川出生於美國華盛頓。作為一個外交官子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會像人多數的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一樣,做一個醫生、商人或律師,但是12歲那年,命運似乎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基本不會說中文的他隨著父母同到了臺灣。賴聲川的童年在美國度過,並且接受典型的美式教育,他會彈鋼琴,是學校管樂隊的樂手,愛好美術還是跳級生。在美國時,賴家球就非常重視培養孩子們學習中國傳統文化。「在學校完成課業之餘,父親規定我們一定要上國語課和書法課,要求非常嚴格。他請了幾個老師,都是在美的中國留學生。」回到臺灣後,他的狀態跌入低谷。他從一個在美國總是得A的跳級生,變成除了英文一無是處的留級生。他和父親說想轉美國學校,父親只說了一句話:「你要做中國人還是做美國人?」
2011年11月5日,《寶島一村》即將登上北京保利劇院的前夕,賴聲川接受記者的專訪,講述他的家史。在賴聲川看來,父親那一輩外交官淵博儒雅,風度翩翩。父輩的往事和情懷,絲絲縷縷滲入到他的創作中,在描述感傷淒美愛情的背後,傳達的更是綿延不斷的文化鄉愁。除《寶島一村》,賴聲川最為大陸觀眾熟知的話劇作品是《暗戀桃花源》,男主人公江濱柳曾是西南聯大學生,1949年來臺,與親人和初戀情人失散,憂傷終老。賴聲川說,其實是在寫我父親, 「印象特別深刻的是1966年,我們全家即將離開西雅圖回臺灣的時候,有一天父親在椅子上坐了特別久。我問他怎麼了,父親說,『家鄉發生了一些事情,你還太小,一時很難跟你解釋。』我當時感覺他非常非常憂心,氣氛很凝重。後來大了一些才知道,那時父親得到消息,『文革』開始了。他對老家的親人有很多擔心,但得不到家裡任何消息。」真正是思鄉懷土,黯然神傷。一腔鄉愁,兩岸情深。淺淺的臺灣海峽,曾似難以跨越的鴻溝天塹。兩岸不知有多少顆憂傷的心,日日夜夜被思念牽動;又不知有多少遠眺的眼,朝朝暮暮為親情望穿秋水。賴家球英年早逝,他沒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然而,賴家球時常叮囑兩個孩子:「我們的『根』在江西會昌。」
上世紀80年代,賴聲川和哥哥賴聲羽(臺北大學教授、知名散文作家)根據父親生前留下的信息,寫了一封信寄給叔叔賴家璠,從此與會昌的親人取得聯繫,其堂兄賴其昌印象最深的,是賴聲川在信中的一句話:「我們打開了一扇朦朧的窗,從此不再是一棵沒有根的樹。」 1997年賴聲川首次回江西老家,回到父親出生的地方。賴聲川動情地說,「我看到會昌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城市,我想到父親,他英文和法文都那麼好,我不知道當年他是怎樣在這樣一個小地方,讀了那麼多書,然後走出來。我真的非常震撼。不過會昌雖小,那裡的人文氣息還在。」
二、夫唱婦隨,恩愛相處,經典姻緣的現代版
賴聲川在人們的眼中,當之無愧屬大師級人物。夫人丁乃竺在臺灣文化圈,與胡茵夢並稱「不再年輕,卻氣質依舊」的遲暮美人。身邊朋友更是一致認為這對夫婦:「很和諧很默契,好像賴聲川身上有二分之一的丁乃竺,而丁乃竺身上也有二分之一的賴聲川。」在生活中,丁乃竺是妻子是母親,是一幫朋友來家裡胡鬧時做飯沏茶的好主婦;在舞臺上,她是《暗戀桃花源》的第一任女主角雲之凡;在事業上,美國伯克立大學碩士畢業的丁乃竺曾任一家軟體公司副總裁,但為了輔佐先生,她毅然辭職擔起「表演工作坊」製作人的重任。
機緣巧合,出生在美國的賴聲川和香港長大的丁乃竺,分別因為父親的變故來到臺灣,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丁乃竺在高中時是個興趣頗有些另類的女孩兒,在同學們拼命讀書為聯考準備時,丁乃竺卻偏偏對哲學,尤其是老莊哲學感興趣。
那時候,丁乃竺算是「文藝青年」,她聽說在輔仁大學有一個叫賴聲川的男生,非常有才華,音樂玩得特別好。而那時,賴聲川也聽說,臺大哲學系有個漂亮的大才女,叫丁乃竺。
賴聲川回憶起那一次見面的情景時說:「以前忠孝東路有個唱歌的咖啡館『艾迪亞』,我們幾個同學搞樂團,在那裡唱了五年,一星期至少二三天。那時臺北對文化有些敏感度的年輕人都常來,蔡琴,羅大佑當年都是聽眾。乃竺也來,我第一眼看到她,立刻知道『就是她』了,就心動了」。而丁乃竺對賴聲川也是一見鍾情,丁乃竺說:「一次他室友邀我去他們在士林租的房子,一進門看到賴聲川在彈吉他,陽光灑在他身上,覺得他好有自己,活在一個好純淨的世界,有出世的感覺。他見到我,回頭『嗨』一聲,好像和我很熟。」那次,兩人第一次聊天,聊了很久很久,一聊就是4個小時,沒有絲毫察覺,他們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情投意合。
大學畢業後,他們迅速結婚。因為丁乃竺父親學佛,祖父學密,他們的婚禮使用密宗的儀式,在五峰山舉行,這也是臺灣第一對以密宗為形式的婚禮。
婚後,這對小夫婦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繼續去美國念書。「1978年到美國深造文學專業的人非常少,其他人讀博士大都攻理工科。賴聲川不僅讀了文學,而且成績卻非常好,門門都是A,每一年都獲得全額的獎學金。」提到這些,丁乃竺言語中透著驕傲。但是丁乃竺卻花了兩年的時間才適應美國。
剛到美國,丁乃竺和賴聲川第二年的學費就被人騙走。為了生計這對年輕的新婚夫婦,只得去一家五星級中餐廳打工,賴聲川作服務生端盤子,丁乃竺作領位員。這是賴聲川人生中極為重要的一段歲月。人們問他為何會做戲劇,他總是一本正經的告訴別人,因為我當過跑堂。儘管後來他當助教又有獎學金,但仍在這家餐廳一呆就是5年,這家餐廳就像屬於賴聲川的一方舞臺,以至在賴聲川的多部相聲劇中都有華都西餐廳主持人這一演員身份。丁乃竺說:「在美國的日子雖然艱苦,卻很幸福,重要的是我們兩個在一起,一起打工一起上學、相互扶持。而且打工的經驗讓賴聲川看到人生百態。如果沒有在餐館打工的經驗,賴聲川後來導演的話劇也不會這麼精彩。」
在留美五年後,賴聲川拿到了戲劇碩士的學位。這時一個問題擺在他們面前——留下還是離開。最終,賴聲川放棄「戲劇環境很好」的美國,毅然回到「沒有劇場工業」的臺灣。他認為「什麼都沒有的處女地更誘人,就算是沙漠,也能開出花來。」而丁乃竺,永遠是丈夫身邊最有力的支持者,她知道了賴聲川的決定後,默默收拾好了回家的行裝。
在臺灣文化圈,賴聲川與丁乃竺是大家公認的默契夫妻,他們在事業上夫唱婦隨,在生活中更是志趣相投。在「表演工作坊」,賴聲川是藝術總監,丁乃竺是行政總監。20多年來,賴聲川創作了近30部原創作品,而丁乃竺卻放棄了自己的演藝生涯,甘心做偉大丈夫身後的女人。
當時,著名演員金士傑鼓勵丁乃竺:「你這麼熱情洋溢的人應該演戲呀,你在舞臺上應該有很好的爆發力。」丁乃竺一時興起,在舞臺上塑造了一個神經質的女人,演得出神入化。然而,當「表演工作坊」面臨市場化運作時,丁乃竺在自己的興趣與丈夫的事業中做出了選擇:「不管怎樣,劇團還是需要有個管柴米油鹽的人。」她負責劇團所有事務,單槍匹馬地做演出預算、聯絡演出場地、應對媒體、宣傳劇目以及打理票務。因此,賴聲川從不了解一齣戲究竟需要花費多少錢,至於票房收入,他也從不過問。
丁乃竺總結兩人相處之道是「個性雖不一樣,但習慣一樣」。賴聲川也曾說,在生活的表層習慣上,他和丁乃竺是南轅北轍的,可在內心深處,他們卻是完全契合的——同樣對生命充滿好奇與熱愛,一直在探尋著人生的意義。
賴聲川除了是公認的好導演,還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爸爸:作為丈夫,他與妻子丁乃竺結婚35年相濡以沫,兩人是工作和生活上的「黃金拍檔」;作為父親,他與兩個女兒朋友相稱,是女兒眼中的「老小孩」。
女兒賴梵耘從5歲開始,就在家中看著父母和一群明星排練《暗戀桃花源》。多年的耳濡目染,讓她不用背臺詞就能在緊急時刻為老爸救場,在《暗戀桃花源》戲中客串春花。去年3月賴梵耘嫁給不丹駐科威特大使的獨生子Pawo,有記者問:「聽說在女兒的婚禮上,你還朗誦過一段《如夢之夢》的臺詞?」賴聲川回答:「其實當時是被逼著,就是五號病人最後的一段,有一首歌,『有沒有人來過這個地方,看過我的臉,你可能記得可能忘了,你曾經在我的故事裡歌唱。』這是五號的心情,也是個句點。」日前女婿Pawo陪著老婆賴梵耘回臺,還學了1個月中文,貼心的他刻意用中文與丈母娘對話。小孫女在臺灣期間,賴聲川夫婦每天都陪著OddiyaNa,小孫女很喜歡笑,是全家的開心果。
三、沙漠種花人,大眾文化的精緻藝術實驗,臺灣現代劇場的奇蹟
在美國的伯克利大學學了四年的戲劇,賴聲川對留在國外毫無興趣,一個很離奇的機會,臺灣的地區元老級的劇人姚一葦先生找到賴聲川,誠懇地邀請他回臺灣任教。回來之後賴聲川在臺北藝術大學當老師,丁乃竺在一家軟體公司做副總裁。搞戲劇,是他們的業餘生活。那時,發現臺灣沒有戲劇,沒有劇院,沒有劇作家,沒有演出公司,甚至買不到他愛聽的相聲磁帶。他在柏克萊學到的所有東西都用不上。「表演工作坊」還沒有正式成立,臺灣第一批戲劇觀眾也沒有被培養起來,連賴聲川在臺北藝術大學教授的「戲劇」專業,都是第一年招生……「但除了這些『沒有之外』,我也看到其他有的東西,仍然有一群人對戲劇感興趣,願意跟我合作。」他們借了人家的地方來辦學校,近鄰是個墳場。但就是在這片戲劇的沙漠中,賴聲川帶著兩個沒有受過相聲訓練的演員,由妻子丁乃竺擔任所有製作和行政工作,辦公室在一個破舊圍樓的二樓,賴聲川開玩笑說每次見學生都不能超過兩個,因為樓會塌,李立群、李國修兩個人上樓來,三個人就在這所廢棄的房子裡將中國傳統的曲藝相聲與舞臺劇巧妙結合,創作、排練劇團的創團之作《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經過七個月的集體創作,經過重重關卡,突破了當年嚴格的劇本審查,終於1985年3月1日,在臺北南海路藝術館,《那一夜我們說相聲》首演。 賴聲川和丁乃竺的努力,獲得了極大的反響,人們的讚嘆,如風起,似雲湧,鼎沸一時,不僅觀眾口碑極好,更使被人遺忘的臺灣相聲絕處逢生。磁帶出了以後,賣了100多萬套,200多萬卷,臺灣只有2000萬人,還不算盜版,盜版是5倍,在臺灣10個人裡面就有一個人有這套錄音帶,因此有報紙稱:「賴聲川拯救了臺灣相聲。」也有人說,他結束了臺灣的一個相聲時代,同時又開創了一個更為輝煌的相聲時代。
1984年11月,「表演工作坊」在賴聲音川家中成立,客廳就是1986年在臺灣公映、並讓賴聲川揚名的《暗戀桃花源》的排練場。而在眾人的提議下,丁乃竺成為了《暗戀》處女版的女主角——完美女性化身的雲之凡。丁乃竺根據她母親的真實經歷創作出了「雲之凡」這個人物,此後,影星林青霞、袁泉也相繼出演了這個角色,但在賴聲川心目中,還是妻子飾演的雲之凡最具魅力:「雲之凡代表了一個時代。在我心目中,沒有其他的人能夠超過丁乃竺。不僅因為她是我的妻子,更重要的是,這個角色就是她創造出來的。」
賴聲川帶領一群熱愛戲劇的熱血青年用自己獨特的方式開始了對劇場創作的實驗。他使沉寂無聲的臺灣劇場從那時起甦醒過來,開始了走向現代劇場的複雜歷程。二十年後的今天,由他領導的「表演工作坊」立足現實生活,深入挖掘現代人的內心世界,使觀眾找到了情感的依託和發洩的方式,「表演工作坊」亦成為臺灣戲劇的一個代表,一種流行的品牌。《暗戀桃花源》、《千禧夜,我們說相聲》、《亂民全講》、《我和我和他和他》、《紅色的天空》、《如夢之夢》,這些劇目都成為臺灣觀眾心中的經典。
如今在臺灣,只要提到戲劇,人們一定會第一時間想到賴聲川,想到他的表演工作坊。即使在「非典」的特殊時期,臺灣的熱心觀眾仍然戴著口罩去國家大劇院看戲,而且幾乎座無虛席,這在世界劇場史上恐怕都是一個奇蹟。而這些對於它的創始人賴聲川來說,鮮花和榮譽背後的那部分則讓他感受最為真切。這位臺灣戲劇家無論臺前還是幕後,心中恪守不變的,是體現在「表演工作坊」戲劇作品中的藝術信條。那就是,縱然使用最通俗的大眾文化內容做原料,也必須以優良的工藝做出精緻的藝術產品。賴聲川的話劇指向內在關懷,關注著芸芸眾生的情感世界。劇作家的創意源於對人生的體驗,源於屬於他的情感經歷,選擇用戲劇藝術的方式展示人生的藝術,這樣的創意才能讓劇場中的觀眾體悟人生。賴聲川的種種創意,並非一味地追求標新立異,而是反向思考人生如戲背後的意義,用戲劇的輕盈方式傳遞著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
賴聲川致力於戲劇演出的藝術文化探索,以「集體即興」等後現代戲劇方式完成對傳統戲劇形式的突破,同時也注重劇作在主題、故事情節、人物語言、舞臺設置上呼應觀眾的觀劇欲望,將「精緻藝術」與「大眾文化」巧妙結合。賴聲川創立的表演工作坊堅持嚴謹、創新,創作出風格獨特的舞臺作品,成功地將藝術與商業巧妙結合,尋找到了兩者的平衡點。他始終以大眾娛樂文化與精英文化結合的型態吸引觀眾湧入劇場,所創作的數十部戲劇,在臺灣、香港、新加坡、多倫多、東京、紐約、溫哥華、都林、柏林、洛杉磯、舊金山、北京上演後,受到廣大觀眾歡迎,得到藝術界的好評。
四、賴聲川用人生百態製造夢境 ,讓現代劇場風生水起
1987年10月14日,蔣經國宣布開放臺灣居民到大陸探親,海峽兩岸交流的大門自此開啟。隨著兩岸空運、海運直航和直接通郵的同步實施,兩岸逐步從對立走向對話,交流不斷加深、合作愈發密切,「一抹天邊的雲彩,化解了兩岸的鄉愁」,填平了兩岸的那道鴻溝,讓漫漫無邊的鄉愁,找到了回家的路。1998年,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林連昆及一批大陸演員擔綱的《紅色的天空》在首都劇場上演。這是表演工作坊的作品在大陸第一次正式亮相,之前該劇巡迴美國紐約、洛杉磯、舊金山等地演出。2001年《千禧夜,我們說相聲》登陸央視春節聯歡晚會,使臺灣導演賴聲川和他的表演工作坊成為媒體的關注中心。
2002年4月的某一天,小劇場版的《千禧夜,我們說相聲》在北劇場演出。那天的氣氛很奇怪。北劇場坐落在北兵馬司的一個小胡同裡,周圍是些平常人家。平時,這裡很安靜,即使有演出,也不會太喧鬧。那天傍晚,本來沒什麼特別,空氣裡的味道,如往常一樣散淡悠閒。突然間,來了許多臺灣的老師和學生。他們人很多,擁擠著要進劇場,一下子,空氣裡的悠閒全消散了。一片忙亂。忙亂中,在劇場的空氣裡漂浮著的,有點興奮,有點新奇,好像還有點惴惴不安。許多種繁雜的情緒。這些情緒,並沒有因為演出的開始而有所減損。本來就是一出相聲劇,有著嬉笑怒罵各種滋味;這些觀眾,年輕的、年長的,從樓上到樓下,他們的笑聲、掌聲,連成一片。各種聲音,在四周盤旋著,碰到劇場的牆壁與屋頂,再折回來,融入新的笑聲裡。劇場裡的空氣,像是在蒸騰著一樣。
接著,多個劇目在北京等城市巡演。大陸版《暗戀桃花源》席捲北京等10多個城市,巡演超過200場,觀眾人數超過12萬。賴聲川以強烈的創意吸引觀眾湧入劇場,帶給臺灣劇場新生命,持續為中國華文劇場開拓新的領域與境界,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徵服了大陸觀眾,也迅速打開了內地市場,開創了舞臺劇的新領地。
2013年,《如夢之夢》亞太巡演在京啟動。由表演工作坊與北京央華文化等共同出品的《如夢之夢》在北京保利劇院首演。這套史詩式的話劇共有12幕95場,時長8小時、30多個演員、300多套衣服;演員的表演在舞臺的8個方位、3個樓層進行;時間穿越民國初年、現代,場景橫跨臺北、巴黎、上海、北京、諾曼第;觀眾坐在舞臺中央的轉椅上360度環回欣賞,猶如置身故事之中,與劇中人同喜同悲。賴聲川的妻子丁乃竺一度認為,《如夢之夢》繼2005年在臺北演出後將成為絕唱。可就在今年,北京保利劇院、上海東方藝術中心、新加坡濱海藝術中心都表示願意來完成這個不可能的夢,烏鎮甚至為了這次演出專門改造了一個劇場。
《如夢之夢》被認為是賴聲川最大膽的突破、最驚人的作品,也是賴聲川從事劇場事業20多年來最滿意的一部作品。賴聲川說這對他是一個難得的體驗,「就好像不是自己在寫,而是一股力量推著你,促使你寫出了它」。
「在一個故事中,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夢中,有人說了一個故事。」1990年,賴聲川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句話,10年之後成為《如夢之夢》的開篇。在賴聲川看來,《如夢之夢》是一部非常「特別」的作品,靈感來源於他到印度的菩提迦葉參加佛法研習營。1999年,賴聲川懷揣著一顆平常心開啟了他的印度之旅,當他前往佛教聖地菩提迦葉,看到午後的陽光映射塔身,讓繞塔的朝聖者們深深感受到佛塔的莊嚴,來自四面八方虔誠的信徒們圍繞著菩提樹順時針一圈一圈地行走膜拜時,每個人的臉上帶著不同的表情,講述著屬於自己故事…… 「我突然想到了10多年來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人物,看到的一些新聞,以及人類的狀態,因此有了互相不認識的陌生人聚集在一個房間中的故事。」腦海中激蕩的靈感促使賴聲川就在印度的菩提樹下,立刻從書包裡翻出一支筆和僅有的一張紙,他的筆不停地舞動,直至紙上密密麻麻再也沒有寫字的空隙,直至夜幕降臨看不到光。賴聲川完成了一個關於一場場夢境的故事構想,並給它起名為《如夢之夢》。當時,賴聲川把自己的創意寫滿了一張紙,回到臺北後完成了29頁的大綱。
《如夢之夢》的獨特性在於通過時間和場地的環形結構去表現思想。正如地球在自轉的同時,月亮會繞著它公轉一樣,和普通的話劇舞臺的觀演結構不一樣,這部戲開場就是這麼個情形:30名演員朝著一個方向繞著觀眾轉圈,速度從慢到快,持續3分鐘,其間沒有一句臺詞。喜怒哀樂的人們匆匆行走,擦肩而過,互不相識,一聲婉轉的長笛絆倒冷漠的步履。濃烈的儀式感就在充滿輪迴禪道的意像中瀰漫,有的觀眾開場就看哭了——這就好比我們對人生速度的感受,小時候時間過得真慢,年紀越大越覺得時間飛快。因此,「看見自己」是該劇的一大主題,而「如夢之夢」是什麼呢?應該就是人生。
這可能是賴聲川笑聲最少的一個戲,卻也不時滿堂歡樂;這或許是賴聲川生命意境最深遠的一個戲,卻又能讓每個人感受到自我。在如陀螺一樣轉動的夢裡,八小時的百態人生濃縮得並不漫長,進入情境後,你寧願這八小時的殘夢不醒。如夢之夢,是一個像夢的夢。它不是人生如夢,不是人生如戲,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現實。
「很多戲劇是在逃避生命,而《如夢之夢》是在直面生命和死亡。在一個極度物化的世界裡,很多東西推著你往前走,你以為是在為生命打拼,其實是消磨了很多更加值得珍惜的。一些在生活中人們不太會去想的東西,正是我試圖通過劇場的形式,要讓世人去接近的。就像你永遠都不去面對死亡,就沒法了解生命。」因此,賴聲川覺得《如夢之夢》的重要性,超過了他以往的任何一個作品,而「這個時代,我們需要對劇場史詩的期待!」
一路坎坷,賴聲川依舊從容不迫。在劇場荒蕪年代,賴聲川用喜劇創造劇場,在劇場越來越輕的年代,他卻將神聖與嚴肅交還劇場。如令的賴聲川,奔走於大陸各大城市之間,賴聲川的戲劇已經成為推動兩岸文化交流的一種獨特方式,賴聲川和他的小劇場話劇為中國話劇開闢了新的道路,並在世界範圍內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重塑了中國話劇在國際劇壇的地位,給戲劇提供了一種榜樣的力量,給中國話劇帶來新的希望。賴氏戲劇獨有的帶著反思與關懷的悲情,智慧的搞笑,無論是在寶島臺灣還是在大陸,無論是講述一個劇場同時租給兩個劇組的「烏龍」故事,還是描繪臺灣眷村半個世紀的時光流轉,賴聲川,總能在短短幾個小時裡在悲與喜的極致中自如穿行,吹皺這個古老民族的記憶之殤,撥動兩岸中國人最柔軟的心弦。
燦爛的文明一定會有發達的戲劇,他希望話劇可以成為一個民族的日用品而不是奢侈品。他說:「現在還有很多地方,很多二線城市,一個城市幾百萬人,幾千萬人沒有什麼文化活動,我覺得這是我們的挑戰,也是我們的機會。大家一起努力,當文化變成一個日用品的時候,一切都將會是不一樣的。」
我們期盼並深信,不久的將來,賴聲川一定會帶著他的家人和他的劇作,回到他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