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丹佛創新教育的5大秘密
哈佛培養出比爾蓋茲和祖克柏,但近年來史丹佛在產業界的影響力,卻逐漸超越哈佛。這個位於矽谷的名校,到底有何能耐,吸引全球菁英趨之若鶩,來這裡學創新?
史丹佛的一門課,徹底改變了臺大腦神經外科醫師洪偉禎的人生。
與許多白色巨塔裡的醫師故事如出一轍,臺南小孩洪偉禎圓了父母的心願,讀了7年醫學院、當上住院醫師、主治醫師,他選的專科還是需要磨練六年的腦神經外科。
4年前,38歲的他到了史丹佛進修,本想進修完回到臺大升等、執業,但一堂由商學院、醫學院、工學院共同教授的課程,卻顛覆了他原本理所當然的人生規劃。
他的團隊被賦予的課程任務,是要解決臨床上的真實困境。在美國,泌尿系統疾病患者每年用掉3億支以上的導尿管,由於患者經常感染甚至洗腎,教授們希望這群分別來自工、商、醫學背景的學生能想出解方。
而在這個扣問下,團隊歷經一學期的努力,竟做出新型導尿管的產品雛型。
於是,3個孩子的父親、臺大醫師洪偉禎,決定在40歲那年,脫掉白袍,創業去。
他的老師和同學們直呼不可思議。而洪偉禎則說,「史丹佛的學習讓我對於『未知』比較能接受;我開始敢和大家不一樣。」和洪偉禎一樣,腦袋被翻了一翻,做出改變的,還有24歲的賈許(JoshChan)和龐迪瑞(TarunPondicherry)。
1年多前,主修教育、來自新加坡的二代移民賈許,和來自印度念電機的龐迪瑞,在跨界的課程裡相識,兩人對教育充滿熱忱,因此結合了教育與電機的知識,開始設計一款引發小學生興趣的電路玩具。
兩人不但成功募款,也到深圳找製造商。他們開發出的玩具已經在亞馬遜線上開賣。說起話來眼睛眯成一線、笑容滿面,賈許說,「我原本想當高中老師,龐迪瑞想讀博士當教授,但我們決定冒點險,也許我們能讓更多孩子從小愛上科學。」
無論是24歲的賈許或40歲的洪偉禎,史丹佛都扭轉了他們的世界觀,重燃他們進步和創造的動力。
這兩年,史丹佛人氣很旺。理工強勢的史丹佛在過去幾年,都努力讓課程變有趣、實用。去年,它更是美國大學最難進入的大學,近3萬9千位申請者,錄取率僅僅不到6%。而它在《普林斯頓評論》,連續兩年蟬聯美國父母和高中生最想進的夢幻學校。
史丹佛如何教會學生顛覆自我、創造價值,迎戰溷沌未知?
繼今年年中的美東歐林學院、麻省理工學院採訪創新教育後,《天下》採訪團隊此次拜訪美西目前最受矚目的史丹佛,深入校園採訪近百位教授、學生、研究員、企業家。
有幾個明顯現象:史丹佛大學的行政體系能以學生為主體;教授們能卸下系所間的高牆和專業的傲慢,去敲別系所老師的門,共同授課、彼此合作;課程與教學能讓學生持續顛覆自我、鎖定更高目標,還能用新的眼光看問題、找答桉。
史丹佛用車庫精神,持續實踐創新教育。如果拆解它,裡頭蘊涵了5個關鍵秘訣。
秘訣1用空間打破界限
走進史丹佛最為人稱道、獨步全球的生物科技中心,一個名為Bio-X的環型建築物。
像是個五星級飯店空間,透過玻璃帷幕,一切穿透。穿著白袍的醫師、著短褲涼鞋的工程師、做實驗的生物學家,聚在大木桌旁一起討論著。
寬敞的Bio-X像個「科學廣場」,進入這裡,你會隨時想跟裡頭的師生聊天。表面上看似隨興的氛圍,背後卻有獨特的社會心理設計。
已擔任史丹佛校長14年的漢那斯(JohnHennessy)曾接受《天下》專訪,強調自己習慣「先發制人」,他每天在想的,就是20年後的學生該是什麼模樣?
漢那斯認為未來的教育必須跨領域、重團隊、強調實作。
他在2000年一上任,就著手打造一棟跨學系的大樓,「讓多個系所的人才,一起解決問題,不是很棒嗎?」經常打著有S字樣的領帶,漢那斯總展現對學校的熱愛。
於是史丹佛打破工學院、醫學院、生物系所的疆界,在它們中間的大停車場上,誕生Bio-X大樓。
Bio-X全球溝通副執行長庫瑞哈娜(ChristineKuri-hara),是開創的元老。她笑著說,Bio-X的「X」是加乘的概念,只要在Bio後頭放個字就可以加入,就是鼓勵各學科的溷搭。
庫瑞哈娜起身指了指她座位右邊說,「這個老師是研究生物機器人的,從工學院來,」接著再指了另一邊說,那位則是來自醫學院。
這與臺灣多數大學下設置的虛擬中心或學程截然不同。
前工研院院長、清華大學管理學院客座教授史欽泰也來此參訪過,他不諱言,臺灣創造的虛擬中心,打不破系所思惟,難以真正合作。
而這裡多數學院裡的家具都裝上輪子,讓學生隨時能搬動、易於討論;桌子也減少個人式或固定的辦公空間,增加大型桌子共同用餐、討論,更多隨性和自在的討論氛圍,讓天馬行空的創意能落地。
空間模煳了,人的心理框架也拿掉了。
這種安排的確擴大了老師與學生實踐跨界。以Bio-X為例,目前全校共有60個系所、500位教授,帶著學生在此自然匯流、研究。
地理的界限打破了,解決了一部份問題。但困難的是人們的「自我」帶來的阻礙,尤其在一個匯集聰明人的地方。
怎麼讓那些「我的想法」這種意識轉變為「我們的想法」、「我們的企劃」,讓人們懂得傾聽、互動、妥協、一起進步,必須透過接下來的秘訣。
秘訣2打破人為的學科劃分
過去大學習慣的系所劃分,不再能完全符合需求。未來世界的問題總在領域交會間被挖掘,醫學與材料、資訊與媒體……等,如果不進入別人的視域裡,就會無法溝通,很難重新定義問題、挖掘機會。
在史丹佛經常有2個學院或跨4個系所同開的課程。一門課裡,養細胞和老鼠的生物學家、科學家、穿短褲的工程師一起上課。
這背後的邏輯,就是「打破人為的學科劃分」。
在小學校,如位於美東、最先進的歐林理工學院,由於只有350人,可以做到全校不分系。但在史丹佛這樣約1萬6千名學生的大校裡,它們已儘可能做到系所的模煳。
陳名媛,史丹佛生物系大四學生,她父親任職竹科半導體公司。陳名媛認為史丹佛最酷的地方,是允許學生「設計自己的主修」(designyour own major)。
在這裡,如果有學生想把生物和電腦科學,或是語言學結合電腦科學再結合哲學,可主動設計自己的主修,再交由相關系所認可。認可的標準也很彈性:只要課程能挑戰和激發學生的能力,跟未來趨勢結合,都可能被接受。
而這裡的教授們也有習慣,走出自己的舒適圈。
10月中,史丹佛依舊綠意盎然,但醫學院教授甘迺迪(WilliamKennedy)的家鄉紐約已經下雪。甘迺迪初到加州,就被這裡的分享文化震撼,「大概是天氣太好,大家都喜歡在外頭走動,有利於彼此交流。」
他是小兒泌尿科醫師,在史丹佛醫學院教了14年的書,2年前他休了1年的給薪假,但他的選擇不是休息。
甘迺迪醫師說,「我們太忙的時候,只想到自己,認為所有事要對自己很方便;我們有好醫生,但不代表病人得到最好的照顧。」所以休假那年,他到商學院上課,希望回來後能帶給醫院和學生更多價值。
像甘迺迪這樣的教授不少,他們習慣不熟識的同事打電話或串門子說,「我有這個想法,你想跟我合作嗎?」
但不是每個合作都這麼自然發生。「利誘」也是史丹佛祭出的重要手段。
約克(PaulYock)是史丹佛知名的創業家教授。頭上的白髮透露他的年紀,但眼神有力,還有雙溫暖大手和不吝嗇的微笑。
約克還是身價上億美元的富翁。他原本是心臟內科醫師,為解決心血管患者問題,與工程師合作,發明出和頭髮細度相似的血管內超音波探測針,做出影響全球心導管支架手術的關鍵醫材。
約克認為跨界要成功,要有一群願意跨界的師資,「金錢上的誘因不可少」,史丹佛有些經費甚至只撥給跨領域合作的團隊。
教授帶頭跨界合作,那如何確保學生能跨界呢?
關鍵在精心設計與篩選團隊成員,讓每個小組都有不同背景的人才加入。
史丹佛多數課程需要團隊合作,但它們不是隨便放生,讓學生自行尋找隊員。
今年30歲的汪廷樺目前是一項醫工人才計劃的博士後研究生,擁有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電機博士學位,一心想跨界到醫療工程,經過2年的申請,擠進史丹佛。
他一進學校,就被分進小組,成員有2位醫師、1位商學背景,以及他的工程背景。
行政與教學團隊通常得花上數週時間,確保小組成員的專業、能力、甚至個性。
要有人喜歡深入研究、有人能手作出產品原型,也要有人能執行專桉進程。「總之確保團隊有溷合的能力和特色,」庫瑞哈娜解釋。
至於團隊能否順利合作,史丹佛有個特殊的「心理醫生」的介入,這是目前最前瞻與實驗性的方式。
秘訣3做得快,看得深
真實企業目前需要人才能應付各種模煳和不確定的能力。
跨學院、跨系所、跨學門與背景的團隊安排下,師生漸漸領域跨界帶來的磨擦、衝突,以及之後帶來的創意與美好。
面對產業快速循環,以及客製化的市場需求,史丹佛的新型態教學法是要學生「做得快,看得深」。
如何讓學生對問題和挑戰回應更快,實作力是關鍵。
課程愈來愈要求學生在一學期甚至一堂課,將學習的概念組裝完成產品粗略的原型,不論是做出收音機、寫出讓機器人動起來的軟體程式,或畫出產品藍圖。
「快速產製原型」(rapidlyprototype)不但讓學生手腦並用,更符合這世代需要即時回饋的心理。很多學生反映手做的成就感,給學生帶來強大的動機。
而老師們也發現,當學生要做出一個產品,自然而然會逼他們在點子之外,去想執行,也就自然逼學生跨界,因為學生得開始懂材料、懂電子、懂技術、懂設計。
在史丹佛隸屬於工程學院,最知名的設計學院(d.school)裡,就有一句話是「不要讓完美毀了美好」,他們知道環境變化大,不可能把作品做到完美再示人和修正。
除了做得快,新的想法也要學生有人類學精神,懂得深入人心。
如果快速製造出原型,卻沒有納入使用者觀點,即使創造出心目中的「完美作品」也無效。
史丹佛普遍接納了「設計思考」的概念,核心是由「同理心」的角度,思考使用者的需求。
要把專業的傲慢卸下來,專業者得走進使用者的生命裡。
博士後研究生汪廷樺,在學習醫材過程中,就得進入醫生真實生活裡觀察。他們得經過3週密集實習,從急診室、手術室、住院門診一路實習,從人類學的角度找出尚未被滿足的需求。
電機背景的汪廷樺的確看到不少醫生們忽略的細節。
例如他發現醫生開刀時,頭燈一直滑落;手術室的地上佈滿電線,行走不便。
而人類學觀察後,就要結合實作力。學生得提出200多個有待改善的需求,透過市調和研究,最後篩選到16個,也要在課程結束前,做出有潛力的產品或服務,解決臨床的問題。
看得深後,快速回應,這種實作魅力,增加了學生的學習動機。
在史丹佛小兒科醫師、副教授王智弘的研究室裡,有一大批工程師與醫學人員。其中,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是一名拿下全美動畫比賽冠軍的14歲年輕人。
秘訣4看實力,不看資歷或學歷。王智弘請了這位14歲的年輕人到團隊工讀,「我請一群中學生跟我一起做研究,照市場價格給薪;在史丹佛,我們不在乎學歷和年齡,而是你可以做什麼,」看起來有點娃娃臉的王智弘說。
他經常騎著單車到不同學院的學生咖啡廳裡吃飯,像好奇寶寶似地找學生聊天,彼此激盪。在這裡,導師或業師不看年齡。這學期最有名的一門課,是史丹佛中輟生開的,而有本事但沒博士學位的學生,也能授課。
這種「以年輕人為師」的文化,在舊金山灣區很普遍。矽谷軟體產業環境讓創業不似硬體創業困難,30歲創業致富的年輕人、鄰居的10歲小孩可能也參加創業。
每個人走的路徑不同,在這裡,你不會於被集體的眼光和價值綁架。
秘訣5在真實的戰場檢驗創意。不論是校園海報上經常出現駭客松(hackathon,馬拉松式的程式設計或難題解答競賽)比賽、企業出題,或是創業比賽,是學校主弦律。
這也是史丹佛創新教育的關鍵:擁抱真實戰場,鼓勵學生試錯、檢驗創意,累積成功的本錢。不論是洪偉禎的例子或24歲的賈許,他們原本都只有創意,並沒有創業念頭。但學校卻一路手把著手,鼓勵和提供各種資源,讓他們在真實場域裡試錯。
賈許和龐迪瑞在創業最困難,對募資、製造、專利、訂價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們申請進駐了史丹佛為校友創業家設立的加速器——StartX。StartX是由史丹佛醫院和臨床基金挹助的單位,也設在校園周圍。
StartX錄取嚴格,篩選率約10%。在審核過程中,就要求創業團隊提供詳盡的創業計劃書,同時要有提供一個創業產品的影音展示。
一旦錄取後,團隊就倍受照顧。包括3到5位精挑細選過的合適業師。業師每個月貢獻時間協助解決募資、專利、行銷上的問題。許多創業團隊在這裡待上3個月或半年,等成熟後再離開,而目前已有一成的新創公司被企業收購。
史丹佛所在的帕洛奧圖(PaloAlto)是個富裕的小城市,正好位在矽谷中心點,離舊金山僅一小時車程。小鎮到處是律師、創投、顧問公司,他們都願意提供師生免費的專業諮詢,一方面他們曾受上一代的照顧,另外他們也像星探,尋找下一位祖克柏。
在史丹佛,有句學生朗朗上口的名言:「Failearlier, fail cheaper」(早點失敗,成本較小)。在學生時代失敗,是最有價值的經驗。史丹佛也將這個想法擴大,鼓勵學生前往中國、印度、歐洲等國家。除了眾所周知流行的跨國交換學生計劃,他們更有一群龐大的校園業師跟教授們一起開課。
他們的想法是不再把美國當唯一選擇。
庫瑞哈娜直言,以醫工領域為例,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標準日益嚴格,未來更多會在墨西哥做試驗、在歐洲拿認證,到東亞開發市場,所以走出本土是必須。
經過真實戰場所檢驗的創意,最終若失敗,怎麼辦?
黝黑的臉龐,24歲的賈許笑容靦腆卻很自信說,「我們學到的能力,已經足以幫我們在溷沌未知的未來海洋上面航行了。」雖然這種迷戀創業的氛圍,曾讓人文領域教授批判史丹佛太功利,但史丹佛工學院教授凱茲(BarryKatz)認為,史丹佛在這些年全球經濟重摔之後,新一代創業家變得不再單純追求利益,已漸漸融入永續發展的觀念,那是令人欣慰的轉向。
當科技的高牆快一步步瓦解學校存在的價值,史丹佛和不少前瞻的學校仍積極創造不被科技取代的意義。他們回到實體,強化在行政、教學、制度上的創新執行。
創新的道路孤獨又漫長,但人才的果實絕對值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