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旭
圖：來自網絡
一
媽媽在收拾自己的東西，她好多次把東西放進皮箱又拿出來。如此反反覆覆，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我和姐姐躲在角落裡，默默地看著媽媽收拾東西，我努力地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
媽媽，別走！我終於還是沒有忍住歇斯底裡的哭喊著，跑過去雙手死死地抱住媽媽的腿不讓媽媽離開。
媽媽淚流滿面，但還是狠心的掰開我抱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上了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車。
在媽媽絕塵而去的那一刻，我的心裡充滿了「恨」！我恨我的媽媽，她咋忍心丟下我！我恨我的爸爸，是他趕走了我的媽媽！我恨我的家也恨我自己，為什麼別的孩子都有一個溫暖的家而我沒有！
眼巴巴地看著媽媽坐著車絕塵而去，我的心一點點的沉下去，一個聲音在耳邊說你沒有了媽媽，我哭的聲嘶力竭。
一個瘦弱的身體抱住我說，弟弟，別怕。你還有姐姐！
姐姐說這話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身子在發抖，臉上流著淚，但她的目光是堅定的。
我的爸爸媽媽離婚了，那年我八歲，我的姐姐十一歲。
二
多年以後想起父母離婚，我認為父母離婚是必然的，只不過是時間而已。
從我記事起，父母就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吵架幾乎成了家常便飯。父母的不和睦，深受其害的是我和姐姐，他們吵架的時候，我和我姐姐就像兩隻受傷的小鳥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驚恐地張大眼睛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有一次吃飯時，他們兩個一言不合又吵起來。姐姐一看事情不妙，飯也不吃了，膽怯地拉著我的手躲到一邊偷偷地看他們兩個吵架。
他們兩個用最惡毒的語言互相咒罵著越吵越兇，爸爸突然拿起正在吃飯的碗就向媽媽砸去，媽媽的頭一偏那碗就呼嘯在向我飛來。姐姐本能的用身子護住我，那碗就從姐姐的眉梢飛過，姐姐臉上立馬就血流如注。
我嚇傻了，抱著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可我的父母根本不暇顧及我們兩個，他們還在忙著吵架，爸爸把媽媽壓在身下死命的打媽媽。媽媽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咆哮著和爸爸糾纏在一起。飯桌被他們掀翻在地，碟子碗摔了一地。
也許周圍的鄰舍對爸媽吵架已經習以為常，過了老半天才，才有鄰居來我們家把他們兩個拉開，並且抱著我姐姐到村子裡的赤腳醫生那裡，給她包紮傷口。
姐姐包紮傷口的時候，痛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掉，我看在眼裡痛在心裡說，姐姐，痛嗎？
姐姐咬著牙搖頭表示不疼，可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說，姐姐，我們兩個是不是父母親生的？
姐姐說，別瞎說，當然是啊！
我說，那為什麼他們兩個這麼對待我們？
姐姐沉默了，沒有再說話。
我又狠狠地說，我恨他們兩個！
姐姐吃驚地看了我老半天還是沒有說話，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從小我的父母我的家就給我種下了恨的種子，讓我變得偏激而固執。
三
我的父母離婚了，本以為我可以長長的出口氣，不要每天再過提心弔膽的日子。可沒有了媽媽的日子，我突然感覺心裏面空落落的，孤獨無助像可怕的病魔侵蝕著脆弱的心。
只比我大幾歲的姐姐，承擔起來媽媽的責任，她給我洗衣做飯照料我。雖然她洗得衣服沒有媽媽洗得淨，做得飯沒有媽媽做得好吃。
我的爸爸以前就好吃懶做，賭博酗酒一應俱全。沒有了媽媽的日子他變得變本加厲，一出去就是幾天，對我們不聞不問。每次回來倒頭就睡，好像他的眼裡根本沒有我和我姐姐一樣。
多年以後我細想我父母的婚姻，其實他們的結合從開始就註定是失敗的。父親不務正業，母親爭強好勝，他們兩個根本不可能一輩子走下去。
後來，我長大成人，理解了母親的苦衷，但我對她的恨卻久久不能釋懷。
一個人的婚姻，如果選擇正確了，你就可以飽嘗愛情的甜蜜，反之就有可能等待你的是墳墓！
四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沒人疼的孩子，更是早早地學會了當家。
我和姐姐是娘不要爹不親，就像那石頭縫裡的雜草頑強地活著。我們兩個學會了洗衣做飯，學會了照料自己。我們甚至學著種地。我們不會用牛耕地，就給別人幫忙做我們力所能及的事，然後央求別人給我們把莊稼種上。
我們的父母雖然做事過分，但村子裡很多鄉親卻樸實善良。只要我們有求於他們，大多沒有推辭過。左鄰右舍誰家吃什麼好吃的，忘不了給我們送點；他們孩子不穿的衣服也會送給我們。
有好多次，我聽見有人在我們姐弟兩個背後說，唉，可憐兩個苦命的孩子！
我非常討厭別人說我們可憐，我常常想，只要有姐姐在身邊我就不可憐。姐姐給了我爸爸媽媽不能給的一切，常常看著姐姐為了我忙前忙後，我就想讓自己快快長大，那樣的話我就能掙錢了。有了錢姐姐就不要那麼辛苦了，有了錢我要好好報答姐姐的恩情。
我和姐姐都發奮讀書，因為我們兩個知道，只有我們考上大學，才是我們兩個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姐弟一直在年級裡名列前茅。姐姐比我學得還好，我們家裡貼滿了姐姐大大小小的獎狀。
五
時光一晃過了多年，轉眼，姐姐就要參加高考了，她整天又要忙著複習又要忙著幹家務，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雙眼深陷在眼窩中。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為了給姐姐減輕負擔，我自覺承擔了家務活。
姐姐看見我笨手笨腳的做飯，心疼地說，弟弟，苦了你了！
我聽了心中一暖，由衷地說，姐姐，你說的什麼話，你為我付出那麼多，我都心裡記著呢。
姐姐沉默了半晌說，我的好弟弟長大了。
姐姐說完這句話扭過了頭，我分明看見姐姐的眼裡有淚花閃現。
我強忍住心中的悲痛，默默地走到院子裡。
那天的天氣很不好，天陰沉沉的下著雨。我站在雨中讓雨盡情地洗刷著我，我希望雨水能洗刷盡我心中的委屈、無助和悲傷！
雨中站了半天，我跑到離我們村子不遠的小鎮上給姐姐買了一件短袖，現在已經是夏天了，姐姐還穿著一件長袖。買衣服的錢，是前段時間我們村子裡一家蓋房子，我打了幾天工掙得。
當我渾身溼漉漉的，從懷裡拿出給姐姐買的衣服時，姐姐又哭了。
我打趣說，姐姐別哭了，不要動不動就哭，都成「哭神」了。
姐姐破涕為笑說，我的弟弟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我裝腔作勢的拍打著胸部說，姐姐，我是一個男子漢，以後就讓我照顧姐姐。
姐姐笑著笑著又哭了，哭的梨花帶雨。
我說，姐姐，又來了！又來了！說好不哭嗎？
我和我的姐姐就是一條苦藤上結的一對苦瓜，但我們相依相偎堅強的活著，一天天長大。
六
高考終於過去了，姐姐考完試，回到家興奮地把書本天女散花般的扔了。
她說，我要睡它個三天三夜。
我知道姐姐高考這段時間的壓力有多大，現在一切終於熬過去了，我也替姐姐高興。
我調皮的說，姐姐睡吧，這段時間我來照顧你。
等待錄取通知書是最煎熬的日子，我幾乎天天追問姐姐通知書下來了沒有，姐姐先前還迫切地評估自己的分數，跑到郵電局查問自己的通知書下來了沒有，到後來似乎不那麼上心了。
姐姐不急我急，我天天追問。到後來有一天我問的急了，姐姐說，通知書早下來了，沒有考上莊稼心儀的學校，她不上了。
什麼？我聽了急的一跳三尺高，不可能，你學得那麼好，不可能沒有考上。
哪有那麼多的不可能，沒有考上就是沒有考上！姐姐平生第一次對我發了火。
看姐姐說的那麼斬釘截鐵，我還是半信半疑，我的姐姐不可能沒有考上，她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
七
事出突然必有因，姐姐的反常我確定她肯定有什麼事瞞著我。
一天晚上我睡了一覺醒來，看見姐姐的房間還燈光大亮，這麼晚了姐姐還不睡覺幹什麼？
我躡手躡腳走到姐姐門前，透過門縫向裡看。
姐姐背對著門一個人呆呆地坐著，肩膀一抽一抽的，看樣子好像在哭。
大半夜姐姐哭什麼呢？我輕輕地推了推門，門竟然沒有關一下子推開了。我悄無聲息的來到姐姐後面，竟然發現姐姐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家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分明就是姐姐心儀的大學啊。
姐姐為什麼說沒有考上呢？我說，姐姐，你為什麼騙我啊？
我突然出聲嚇了姐姐一大跳，她明白過來後手忙腳亂準備把錄取通知書掩藏起來，但還是被我眼疾手快搶到手。
為什麼？我怒氣衝衝的問。
我——我——姐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什麼我？你要急死人啊！我對姐姐說。
姐姐看我發火了，老半天方才說出了原因。原來姐姐之所以不上大學，是因為她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根本沒能力供我們兩個上學。
姐姐！我悲愴的喊了一聲，未語淚先流。
最後我沒有再勸姐姐上學，我的私心打敗了我，我希望那個上大學的是我。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魔鬼，當魔鬼佔了上風的時候，良心就變得一文不值。
八
多年之後，我如願以償的上了大學，上大學的頭天晚上，我和姐姐促膝長談說了半夜的話。姐姐就像一個慈祥的母親一樣絮絮叨叨叮囑了半天。不外乎要我好好學習自己照顧好自己，並一再保證讓我不要擔心學費，她會打工供我上學的。
姐姐說到做到，我到了大學沒多長時間，姐姐也到了我上大學的城市打工了，她說在我身邊她才放心。
姐姐幾乎把打工掙得每一分錢都給了我，姐姐那個年齡正是愛美的年齡，可她身上的衣服是洗了又洗，衣服顏色都已經洗得發白了，也捨不得買一件新衣服。
每次姐姐把她浸滿汗水的錢，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總是於心不忍。
姐姐看見了總是說，該吃就吃該花就花，別委屈了自己，一切有姐姐了。
我的姐姐啊，我拿什麼報答你！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想。
我一心撲在學習上，我希望自己早早地畢業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來報答姐姐。我暗暗下定決心姐姐以後的日子我一定要她快快樂樂好好活著，有我的一口飯吃就必須有姐姐的一口。
九
人生在世只要努力過，雖然有時候不盡人意，但當有一天我們老了時候，想起來我們問心無愧。
我和姐姐攜手努力，一切似乎向好的方向發展。眼看著我的大學生涯就要結束了，我也找到了的另一半，我談戀愛了。女朋友是城裡的，溫柔漂亮。我憧憬上了我和姐姐還有我的女朋友以後的生活。
姐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出手闊綽起來，給我的錢越來越多，她自己也愛打扮起來。有一次我竟然發現她脖子上戴著明晃晃的金項鍊，看樣子價值不菲。
我曾經問過姐姐幹什麼工作，那裡來的那麼多的錢。
姐姐笑而不語，只說讓我好好花錢，其它的事不要管。
我看問不出什麼，也就懶得再管，心安理得的花著姐姐的錢。
有一天，姐姐出事了，我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他們讓我到派出所來一趟。
姐姐會出什麼事呢？我心急如焚急忙趕往派出所。
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姐姐竟然是因為當小姐賣淫被派出所抓住，我那善良勤勞美麗的姐姐，竟然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我的心如刀割。
姐姐披頭散髮面容憔悴，我幾乎認不出她來了。在派出所姐姐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我一眼。我恨她，我也不想和她說話。
為什麼啊？為什麼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背叛我？先是我父母，再是我曾經可以以命相託的姐姐。
為什麼啊？
十
走出派出所我頭也不回的在前面走，姐姐低著頭怯怯地跟在後面。
弟弟！姐姐膽怯的叫我。
我回頭，姐姐淚流滿面。
我沒有你這樣不要臉的姐姐，你也沒有我這個弟弟！我冷冷的說，沒有人知道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在滴血。
姐姐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呆了半晌雙手掩面蹲下「哇」地一聲哭了……
我跑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風在耳邊吹，我在風中流著淚。
回到大學的宿舍我一邊流著淚一邊奮筆疾書寫下了《姐姐，我拿什麼拯救你！》。
是的，姐姐需要拯救！
而我，誰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