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嘎、央宗姐妹一家幾代人在玉麥放牧守邊的故事

2020-12-13 人民網

原標題:卓嘎、央宗姐妹一家幾代人在玉麥放牧守邊的故事

  紮根雪域邊陲的格桑花

  —卓嘎、央宗姐妹一家幾代人在玉麥放牧守邊的故事

  30多年放牧守邊的日子裡,無論巡邊到哪裡,卓嘎、央宗姐妹就把國旗帶到哪裡。圖為10月30日,卓嘎、央宗姐妹查看不久前繪製在村口路邊的五星紅旗。記者 常川 孫開遠 攝

  題記:

  「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摘自《愚公移山》

  巍巍喜馬拉雅,橫絕幾千裡。皚皚雪山聳立,如巨龍奔騰。亙古以來,這座世界最雄偉山脈的精魂,便成為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的深深印記。

  一個幾代人默默無聞、紮根祖國邊陲放牧守邊的故事,就發生在雪域高原之上。

  一個幾代人甘於奉獻、捍衛3644平方公裡土地上一草一木的足跡,就深深印在喜馬拉雅南部。

  一個幾代人執著堅守、用半個世紀凝鑄「家是玉麥,國是中國」的壯舉,就發生在茫茫雪山懷抱中。

  這裡,有一大片肥沃牧場。這裡,有一大片原始叢林。這裡,是我國人口最少的鄉——玉麥。這裡,是祖國的神聖領土。

  究竟需要多麼堅定的信念,才能直面咄咄逼人的邊境蠶食?

  究竟需要多麼無畏的勇氣,才能應付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

  究竟需要多麼強大的毅力,才能度過孤獨寂寞的艱苦歲月?

  沒人知道,或許連他們也不知道。但這片豐饒的土地,從此便以「家」的名義,永遠留在祖國版圖。

  2017年10月29日,卓嘎、央宗姐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給她們回信了!

  平日裡雨雪不停的玉麥,突然放晴。太陽從東方升起,雲開霧散,金色的陽光碟機走了寒冷,把溫暖灑滿整個山谷。

  習近平總書記在回信中說:「看了來信我很感動」「希望你們傳承愛國守邊的精神,帶動更多牧民群眾像格桑花一樣,紮根雪域邊陲,做神聖國土的守護者,幸福家園的建設者。」

  喜訊傳來,寂靜的山谷沸騰了。左鄰右舍奔走相告:鄰居那貢夫婦第一個獻上祝福的哈達,住在村尾的巴桑次仁換上盛裝匆匆趕來,村裡年紀最小的旦增潘多蹦蹦跳跳分享著全村人的喜悅。

  「沒想到十九大閉幕才五天,我們就收到了回信。」姐姐卓嘎淚流滿面,「總書記的話都說到我們心裡啦!」含著熱淚,姐妹倆向「習近平總書記與西藏各族人民心連心」領袖像獻上潔白的哈達。

  「要是阿爸能看到總書記回信,該有多好啊!」卓嘎和央宗哽咽著說。

  這是幸福的淚,這是喜悅的淚。百感交集中,一家人幾十年默默放牧守邊的日子,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守護好了這片牧場,就是守護國家

  時間,回到上世紀50年代,那個風雲變幻的歲月。

  那年春天,日拉山上的冰雪仍能埋過牛背,山谷裡的杜鵑花正從南開到北。苦熬一冬的玉麥人,還沒從饑寒交迫中醒來,山外便傳來一個可怕消息。

(一)

  「紅漢人要來了!他們吃人肉,喝人血。」

  消息,是山外的匪徒帶過來的。

  這個有著幾十戶、300多人的山村,籠罩在不安和恐懼之中。

  面對謊言和誘惑,有的人家趕著牛群,三步一思量、五步一回頭,被裹脅出境。

  這時,只有桑傑曲巴和另外幾戶人家決定留下來。

  「『狼掛起山羊的鬍子,改不了兇惡的嘴臉』,他們的話,我不信。」他轉過身,走向自家小屋。

  還有比烏拉差役、乞討為生更苦的事嗎?

  那時,村民不僅要為地方政府支烏拉差役,為官家轉山的人提供食宿。每年藏曆新年過後,一部分人還要翻過日拉雪山,到山外去討生活,直到大雪封山前,才回到群山環繞的玉麥。大家每年出山乞討,為的就是給留下來放牧支差的家人省點口糧。

  此時,山外的人們迎來了民主改革。桑傑曲巴的屋簷下,長長的冰筍已開始融化。

  「走過茫茫雪原,才知太陽的炙烈。經過漫漫長夜,才會擁抱黎明的彩霞。」

  延續千年的烏拉差役,一去不返。玉麥人才知道,共產黨、金珠瑪米,是所有受苦人的救星,讓無數和他們一樣的窮苦人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

  後來,桑傑曲巴當上了玉麥鄉鄉長。

  後來,金珠瑪米翻越日拉山經過他們家門口,向山谷深處而去。

(二)

  1962年,玉麥溝裡層林盡染的時候,卓嘎才一歲多。對印自衛反擊戰打響了,阿爸參加了支前。

  扎日到塔克欽,再從塔克欽到玉麥,這條路,他以前就走過。阿爸和其他人一起,背著部隊的給養彈藥,從扎日下到珞隅,又從珞隅回到玉麥。

  生活又恢復了平靜,第二年,央宗出生了。黨和政府在日拉雪山另一側的曲松村給玉麥人蓋起新房,分了糧食和牲畜。

  日拉山冬天的冰雪,太厚。玉麥人過去的日子,太苦。只有搬出來,才能過更好的生活。

  卓嘎家和另外幾戶人家一起搬了出去。

  曲松的生活雖好,但阿爸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是毛主席讓我翻了身、當了鄉長,可我這個鄉長連家也沒守住。」僅僅過了3個月,阿爸和阿媽就背著年幼的姐妹倆,趕著牛群,翻過雪山,回到了朝思暮想的玉麥。

  縱有雪山阻隔,哪怕一年裡半年雨、半年雪,哪怕霧氣中只能放牧,哪怕青稞長得齊腰高卻不結籽,哪怕土豆結得只有拇指大,也離不開生養他們的玉麥,離不開眷戀的家。

  阿爸熟悉玉麥的每一座雪山,每一片牧場,甚至是每一塊石頭,每一棵大樹。

  一家人回來時,通往小屋的路已開始被小草覆蓋。屋子裡的東西也被印度那邊的人偷得差不多了。阿爸告訴家人:「只有人在,家才能看得好,這塊土地才能守得住」「這是國家的土地,我們得在這兒守著」。

  家要守,日子卻不平靜。

  一年夏天,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從南而來,打破了山谷的寧靜。一群荷槍實彈的印度兵,把印度國旗插在了玉麥5000多米的山頭上,在通往山外要道上設卡。日拉山北面的牧民進出玉麥溝砍伐竹子,都要接受印度兵的盤查。

  阿爸被惹怒了,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爬上那座雪山,拔下了印度旗。他一身泥水,來到印度兵設卡點抗議道:「我的爺爺曾在這裡放牧,我的阿爸曾在這裡放牧,我們也在這裡放牧,這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

  印度兵沒有理會阿爸的抗議,還威脅殺掉他的牲畜。

(三)

  一個人再勇敢,也無法逼退咄咄逼人的侵略者。要想守住祖國的這片牧場,只能靠解放軍。

  他想到扎日區報信,又怕印度兵生疑,又放心不下妻子和未成年的孩子。最後,他還是一咬牙,安頓好家人,獨自一人趕著牛群上了山。

  這條路是扎日山的轉山道,道路崎嶇、瘴氣瀰漫、野獸出沒。即使成群結隊的轉山人,也沒有把握安全走出來,滾下山或迷路是常有的事,孤身一人更加兇險。阿爸顧不了那麼多了。

  夏季的高山牧場,到處都是沼澤。阿爸喘著粗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趕。牛皮靴裡灌進了水,每走一步,水都在靴子裡響,不知摔了多少跤。走出沼澤,又是山地。他脫下牛皮靴,倒掉水,接著趕路。身體貼在泥濘不堪的山坡上,抓住樹根和蔓藤,手腳並用往上爬,不知滾下來多少次。

  平時7天的路,阿爸4天就到了。踉踉蹌蹌趕到扎日區,他全身溼透,手上、臉上,到處都是被石頭和樹枝劃破的血口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信終於送到了。

  解放軍來了,印度兵悻悻溜走。

  看到一家人安然無恙,阿爸一頭倒下,昏睡了一天一夜。

  不久之後,阿爸把家從半山腰的玉碓搬到了谷底的玉麥,向南推進了5公裡。

  走過懵懂的童年,卓嘎、央宗姐妹一天天記事了。姐妹倆記得,阿爸去山外開會,每次都會帶給她們一些好吃、好玩的東西;還會給她們講大山外面的事情,傳達上級的指示。

  那時,她倆常想:「做指示的就是國家嗎?」

  有一次,阿爸開會回來,帶回三張彩色畫像,上面的人很慈祥。阿爸說,這就是我們的大救星,毛主席。全家人一起,把三張畫像掛在屋子最顯眼的地方。

  有一次,阿爸開會回來,姐妹倆以為阿爸的黃布兜裡是最好吃的糖果,阿爸卻拿出來一本紅色的書。「這是《毛主席語錄》,裡頭都是毛主席的話。」從那時起,阿爸開始用這本書教孩子們學習藏文。56歲的卓嘎至今還記得語錄裡的話。

  還有一次,阿爸開會回來,從山外買來了紅布和黃布。姐妹倆以為阿爸要縫新衣裳了。微光閃爍的火塘邊,忽明忽暗的油燈下,阿爸先在兩張布上仔細地量來量去,隨後用剪刀把紅布裁得方方正正,又從黃布上剪出星星。他讓卓嘎幫忙穿好線,習慣地把針在頭髮裡擦了擦,一針一線縫開了。

  央宗記得,那天,平日裡慈祥的阿爸一臉嚴肅,一句話也不說,針腳在阿爸的手裡一個挨著一個,線頭全壓在黃布下。「衣服」縫好了,一塊火紅的布上,四顆小星圍著一顆大星,比春天最紅的杜鵑花還豔,比秋天最黃的樹葉還金黃。

  阿爸把孩子們叫到身旁,語重心長地說:「孩子,這是中國最寶貴的東西,是我們的國旗!」

  那天,五星紅旗高高升起在卓嘎和央宗家屋頂。

  那天,卓嘎和央宗懂得了國家就是五星紅旗。

  那天,卓嘎和央宗記住了,家是玉麥,國是中國,守護好了這片牧場,就是守衛國家。

  阿爸總共縫製過4面國旗。

  山外人把他們一家,就叫作「三人鄉」

  「扎日神山下的玉碓和玉麥啊,

  是個吉祥的地方。

  玉碓靈草滿山,

  玉麥秀水遍地。

  進出玉麥千難萬險,

  留在玉麥草豐水美。

  我希望做一隻輕盈的小鹿,

  在這吉祥的樂園快樂地生活。」

  這首玉麥民歌,在玉麥人心中傳唱。只有一戶人的家鄉,是美麗的;雪山阻隔的生活,是艱苦的;放牧守邊的日子,是寂寞的。全家人卻有了許許多多幸福的期盼。

(一)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在艱難生活的磨礪中,姐妹倆出落得像格桑花一樣美麗。

  格桑花,在西藏泛指一切美麗的花兒。

  姐姐卓嘎身材嬌小,性格靦腆,很是愛笑,烏黑的眼睛會說話,就像山中的白杜鵑。

  妹妹央宗身材高挑,性格潑辣,敢說敢做,健美的身體不知疲倦,就像山中的紅杜鵑。

  卓嘎在阿媽那學會了竹編手藝,央宗從阿爸那接過了劈柴的斧頭,姐妹倆成了父母的好幫手。

  也在那個時候,卓嘎第一次隨阿爸出山進了縣城。縣城裡,卓嘎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房子和許許多多新鮮有趣的東西。她看著縣城裡的年輕人穿著和解放軍一樣的衣裳,神氣極了,便搖著阿爸的胳膊,央求給她們買一套。

  那個年代,這是最「時髦」的衣服了。阿爸在縣裡託人幫忙,過了很久才給孩子們買齊了軍帽和的確良軍便服,還有一雙藍色膠鞋。

  對於姐妹倆來說,山外的世界是精彩的,山中放牧的日子是快樂的。

  春天,牧場上喜事連連。卓嘎和央宗忙著幫阿媽給母牛接生。諺語說得好「老虎不敢吃成群的犛牛」,新生的牛犢不僅是家裡新添的「人丁」,更讓守衛邊境的「隊伍」不斷壯大。

  夏天,放牧點上最是幸福。在這個只有他們一家三口的大山裡,她們一邊放牛,一邊採野花、野果、編花籃,牛兒陪伴她們長大,做守衛祖國的「哨兵」。

  秋天,是忙碌的日子。一家人要為度過嚴冬和藏曆新年做足準備。大家忙著擠奶、打酥油、做奶渣、編竹器,好在封山前運出山外,換回生活必需的青稞、鹽巴和磚茶。

  冬天,是玉麥歡聚的時刻。雖然條件艱苦,但阿爸還是想盡辦法滿足卓嘎和央宗的小心願,「卡塞」、糖果、新衣裳等藏曆新年所需要的東西,早早就得準備。一年不捨得吃的大米和麵粉,也化作平時難得一見的美食。

(二)

  自從祖輩開始在此定居,玉麥的每一顆糧食,都需要從山外運進。

  姐妹倆記得,一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的30多年裡,阿爸每年都要趕著犛牛,花上十幾天,幾次翻越三座5000多米的雪山、跨過陡峭山谷、穿越沼澤遍地的原始森林,才能把一點珍貴的青稞馱回玉麥。

  無論出山還是進山,都是重載。如果出山時馱得少了,回來時馱的糧食就少。行程輕鬆了,冬天的日子就不輕鬆了。

  每年11月,玉麥的雨漸漸變成雪,越積越厚,日拉山被冰雪覆蓋,隘口積雪最深的時候,比人還高。直到來年5月,玉麥幾乎與世隔絕。

  在這大半年裡,就連最健壯的馬,也常常陷在雪地裡寸步難行。

  在這大半年裡,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沒人會冒險翻越日拉山。

  只有人命比天大。

  央宗還記得,15歲那年雪下得特別大。12月底,阿媽已經拉肚子一個多月。剛開始,以為扛一扛就好了,後來眼看撐不下去,阿爸把虛弱的阿媽抱上牛背,頂風冒雪硬闖日拉山。

  路越來越陡,雪越來越深。翻越日拉山的路從沒有比今天更漫長過。齊腰深的雪裡,阿爸牽著犛牛一步步向前挪著。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不停地和阿媽說話,怕她一旦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阿媽一次次從牛背上滑下,阿爸又一次次把阿媽推上牛背。

  不知過了多久,雪山被阿爸甩在身後。曲松村就要到了,阿爸回身對阿媽說話,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不知何時,阿媽沒有了氣息。

  快要過藏曆新年的時候,卓嘎和央宗看到阿爸一個人牽著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阿爸一把把她們摟在懷裡,淚流滿面,咬破了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年的藏曆新年,特別冷清。

  還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還是這座高高的日拉山,寒風颳在臉上,像刀割。家中最小的妹妹,在翻山時落在了後面。大家在背風處煮好茶,遲遲不見她趕來。沿路找到她時,小妹的身體已經被暴風雪埋了一半。抱起小妹冰冷的身體,阿爸一頭栽倒在雪裡。那年,小妹只有16歲,花一樣的年紀。

  阿媽走了,小妹也走了,阿爸一下子就老了。

  卓嘎和央宗幾次央求:「到山外去吧!」

  「不能走,這是國家的土地,得有人守著!」

  阿爸心裡苦,從不對孩子們說。他下決心把小弟噶爾瓊送出山讀書,後來又逼著他學藏醫。

(三)

  從此,玉麥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阿爸既當爹又當媽,更是一鄉之長,姐妹倆是僅有的鄉民。從那時起,山外人把他們一家,就叫作「三人鄉」。

  「三人鄉」的日子有多苦?

  四季生火,房子中央的地上壘起三塊石頭,就是做飯取暖的火塘;

  糧食珍貴,缺少了糌粑,奶渣不香了,蘿蔔不甜了,土豆也不好吃了;

  沒有襪子,放一天牧,卓嘎和央宗要在阿爸做的靴子裡換好幾遍乾草;

  冬天酷寒,除了緊挨著火塘,姐妹倆只能靠不停勞作,才能使手腳增加些溫度;

  那個年代,玉麥南部原始叢林裡除了孟加拉虎、豺狼、雪豹和熊之外,還有印度那邊的獵人在遊蕩,如果走得遠一些,還有可能遇到巡邏的印度兵。

  三個人的日子再苦,定期堅持巡山仍是阿爸雷打不動的習慣。

  一袋熟土豆,一把開山刀,就是阿爸巡山的全部裝備。清晨,他瘦小的身軀踩著泥濘的山路,一步步消失在無盡的莽林。數天後,才拖著一身疲憊和一身的泥水回到家中。

  白天,阿爸用刀劈開密不透風的荊棘和灌木,在布滿厚厚青苔的林間冒雨穿行。夜晚,阿爸鑽進石縫中躲避野獸。餓了,吃些土豆;渴了,喝些山泉;累了,就在大樹下休息。

  停不下來的雨水灌進他的眼睛、流進他的嘴裡,浸透他的衣裳,卻沒有澆滅他巡山守邊的信念。

  央宗還記得,每次巡山臨走前,阿爸總要叮囑姐妹倆:「我這一去,兩天就能回來。要是第三天還沒回來,你們不要找我,趕緊翻過日拉山去曲松報信。」

  阿爸去巡山,姐妹倆守家。

  白天,有牛群陪伴,尚可安心;夜晚,擔心野獸侵擾,她們靠兩隻狗「放哨」。一隻叫「支莫」的獵犬,一隻叫「雷索」的藏獒,只要它倆吠得厲害,卓嘎和央宗就躲在房子的閣樓裡,待到天亮。

  「最擔心的,是阿爸巡山晚歸。」卓嘎說。她記得阿爸說過,那裡有我們的土地、國家的領土。不去巡山,會被別人侵佔的。

  「我們常去轉一轉,他們就不敢來了。」阿爸常對女兒們這樣說。

  放牧,就是對國土最好的守護。為此,一家人在冬季會特意把牲畜趕到玉麥南面的山谷裡。冬天的南面山谷,森林遮天蔽日,松濤陣陣,松蘿隨風飄蕩。叢林中的巡山路上,看到自家牛兒的蹄印,踩到自家的牛糞,心裡踏實又親切。

  生活艱苦,日子孤寂,但有祖國,家就有希望。

  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初,郵遞員白瑪堅參成為定期進出玉麥的人。當白瑪堅參牽馬翻過雪山,把郵件送到玉麥鄉時,阿爸總會閃爍起欣喜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展開報紙,一篇篇讀下去,重要的新聞還要把卓嘎和央宗叫到跟前,給她們誦讀。

  上世紀90年代末,靠著人背馬馱,阿爸在家門口裝上了太陽能發電裝置和電視信號接收器,玉麥鄉第一次點亮了燈泡,第一次實現了和山外信息同步。

  卓嘎記得,自從有了太陽能,家裡燈泡可以微弱地亮上幾個小時,如果天氣足夠好,還能看上一兩個小時電視。卓嘎更記得,阿爸最愛看的是新聞,阿爸經常得意地說:「電視上的國家領導人如果來玉麥,我一定能認出來。」

  阿爸有兩個心願:一個是通公路,一個是有醫生。

  循著先輩們的足跡,翻越日拉雪山

  歲月,就像山間白雲匆匆而過。

  1988年,當了29年鄉長的阿爸老了。卓嘎接了阿爸的班,一幹就是23年。妹妹央宗是副鄉長兼婦女主任,一幹也是17年。

  山上的杜鵑花謝了又開,山下的竹子長了一茬又一茬。隨著國家日漸強大,玉麥的喜事也漸漸多了起來。

  1996年,玉麥鄉有了第一位黨支部書記,山外遷來兩戶人家,玉麥再也不是「三人鄉」了。

  1997年,新華社首次對我國人口最少的玉麥鄉進行報導之後,一家人放牧守邊的事跡傳遍了祖國大江南北。來自內地的信件也翻越崇山峻岭,來到卓嘎和央宗面前。尚未婚嫁的卓嘎,竟然收到了七麻袋求愛信。央宗27歲、卓嘎35歲時,才分別成了家。

  這個插曲,最終沒有改變兩個人的生活。

  玉麥鄉第三代人出生了,他是央宗的兒子,取名索郎頓珠。

(一)

  卓嘎和央宗經常到山上放牧,兒子從小和他的波啦(外公)在一起的時間多。索郎頓珠記得,小時候玩得最多的,是波啦從山外買來的或用竹子做的各種各樣的玩具槍。

  小索郎頓珠常想,將來一定要穿上軍裝,守衛玉麥這塊邊疆的國土,保護他的親人。

  稍大一點的時候,索郎頓珠就開始隨大人們去放牧。有一次,他們把牛群趕到雪山下的牧場。山上突然颳起風來,年幼的索郎頓珠冷得受不了。

  波啦從犛牛背上解下背東西的木架,揭下防磨的墊子,把小索郎頓珠裹在裡面保暖,而他卻在寒風裡,若無其事地甩著「烏朵」(放牛用的拋石器)。和著犛牛的體溫,聞著犛牛的汗味,索郎頓珠感覺幸福極了。他想,長大了,要成為波啦這樣堅強的人。

  對於索郎頓珠這一代人來說,幸運總是接二連三地降臨。

  2001年9月,老阿爸最大的心願實現了——通往山外的公路修通了。

  當第一輛車開進來的時候,老阿爸給這個「鐵犛牛」獻了哈達。

  這一年,卓嘎沿著這條公路,去了一趟毛主席的故鄉;

  這一年,老阿爸沿著這條公路,去了一次拉薩;

  也是這一年,77歲的老阿爸在大雪紛飛的季節沒有遺憾地走了。

  臨終時,老阿爸把全鄉人叫到床前。

  老人的遺言,至今讓當時的所有人記憶猶新:「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你們不要因為玉麥苦,更不要因為我走了就離開這裡,這是祖輩生活的地方,更是祖國的土地,一草一木都要看好守好。」

(二)

  送走疼愛他的波啦,索郎頓珠擦乾淚水,循著先輩們的足跡,翻越日拉雪山,踏上求學之路。

  日子,就像玉麥河水譁譁流淌。

  自從公路打通,玉麥的變化一天快過一天,開始跟上山外的腳步。

  原來的「三人鄉」已發展成9戶、32人。

  邊民補貼、生態補償和草場補助等政策性收入水漲船高,算下來,每戶一年能拿到4萬多元。

  曾經開不進來的「鐵犛牛」,如今全鄉9戶人家有了7輛。

  4戶家庭開起了餐館和家庭旅館,村民自製的竹器、藤鐲,在市場上成了搶手貨。

  去年,玉麥家家戶戶都有了WiFi,不論給孩子寄零花錢還是在商店買東西,都流行用微信支付。

  明年,玉麥將遷入47戶,全鄉戶數將達到56戶。玉麥生態小康示範村建設將全面鋪開,群眾將住上安全舒適的「農家別墅」。鄉裡還將併入國家大電網,告別小水電的歷史。一個宜居樂業的邊境鄉鎮正從藍圖變為現實。

  作為玉麥鄉第一個大學生,索郎頓珠今年剛剛畢業。

  學習高山嚮導專業期間,他在四川找到一份滑雪教練的工作,收入可觀。這年藏曆新年,索郎頓珠沒回家。這也是他離家十幾年來唯一一次沒有和家人一起過年。

  阿媽打來電話訓斥:「你難道忘記波啦的話嗎?」央宗在電話裡說:「『鳥老了,要歸巢;人老了,要回家』,我們這代人終究也會老,守衛玉麥這片國土的責任要落在你們這代人肩上了。」

  今年,當索郎頓珠的同學們紛紛尋找適合自己專業的工作時,他參加了公務員考試。他要帶著學到的知識,回到家鄉。

  「玉麥緊鄰著名的扎日神山,山美、水美、林美。我要讓更多人到玉麥來看看,給他們講講波啦的故事,講講阿媽的故事。」索郎頓珠說。

  卓嘎和央宗沒上過一天學,但她們的孩子如今全部在外求學。4個女兒分別在江西南昌、拉薩和山南市讀大學和中學。說起當年克服重重困難送孩子外出讀書,成為卓嘎和央宗最引以為傲的「政績」。

  那不僅是為了下一代的未來,更是為了玉麥鄉的明天。

  鄉情難斷,故土難離。每年藏曆新年前,無論路途多麼遙遠,無論雪山多麼艱險,被母親送出山的孩子,一定會準時回到玉麥這個家。

  「當年,阿媽和姨媽聽了波啦的話,守在玉麥大半輩子。現在,我也要聽阿媽的話,繼續守護家鄉這片山水。」索郎頓珠說。

  後記:

  站在日拉雪山,回望玉麥。雪線下是遼闊的牧場,牧場遠方是望不到邊的原始森林。

  那是卓嘎和央宗姐妹一家幾代人守護的3644平方公裡的土地,那裡有無盡的資源和寶藏。

  那裡很大,大到超過一些國家的面積;那裡很小,小到34年的日子,只生活著一家三口。

  那裡是雄雞千萬羽毛的一根,是960多萬平方公裡土地的一隅。一家幾代人,半個多世紀的堅守,家是玉麥,國是中國,祖國的土地,一寸也不能少。

(責編:馮鈺莎、餘海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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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開始,民兵駐守點沒有房屋,尼瑪和另外兩家護邊戶搭起蒙古包安頓了下來,一邊訓練,一邊蓋房子、搭建哨所。山頂哨所用的石材要靠人力一塊一塊背上去。由於當地寸草不生,民兵們取暖、做飯所燒的煤,只能從300多公裡外的額濟納旗或者更遠的阿拉善左旗拉運。人畜飲用水也得去17公裡外的一口人工井拉,拉一趟水來回需要一天的時間。就這樣,尼瑪和另外3名民兵一起,白天訓練、放牧,晚上站崗。
  • 邊界線上的"活界碑"——尼瑪老人的守邊人生
    邊界線上的"活界碑"——尼瑪老人的守邊人生 2020-12-23 21:00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 《草原放牧》教學設計
    《草原放牧》教學設計一、教學目標【情感態度與價值觀】聆聽《草原放牧》,感悟音樂的表現和創造,逐步激發對學習音樂鑑賞的興趣和信心,形成健康向上的音樂審美觀。【過程與方法】對比欣賞,感受音樂要素在兩部作品中發揮的不同藝術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