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誕辰二百年︱王璞:世界之詩與美國之詩

2020-12-25 澎湃新聞

沃爾特·惠特曼(1819.5.31-1892.3.26)

晨安!大西洋畔的新大陸呀!

晨安!華盛頓的墓呀!林肯的墓呀!Whitman的墓呀!

啊啊!恢鐵莽呀!太平洋一樣的恢鐵莽呀!

啊啊!太平洋呀!

晨安!太平洋呀!……

這一片段出自郭沫若「五四」時期代表作《晨安》

(初發表於1920年1月,收入《女神》)

的最高潮,一個興奮到近乎痙攣的詩歌聲音三呼美國大詩人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 1819-1892)之名,先是英文本名,然後兩次是郭沫若所擬的中文譯名「恢鐵莽」。這首詩在我看來也是郭沫若《女神》中最具惠特曼精神的作品。一個醫科尚未畢業的中國年輕詩人,以日本九州島上自己的鬥室為立足點,眺望「常動不息的大海」,迎來了「明迷恍惚的旭光」,詩像「白雲」一樣湧起。就這樣,"五四"新詩的「詩語」借著「晨風」,把「晨安」的問候聲「傳到四方」,整首作品成了向全世界致意的巡禮儀式。

郭沫若著《女神:劇曲詩歌集》

在「我的聲音」的環球旅行中,詩人問候了甦醒中的祖國和泰戈爾的印度,問候了列寧的俄羅斯和未來派的義大利,問候了金字塔這樣的古代奇蹟和蘇伊士運河這樣的現代工程,問候了羅丹的雕塑以及反抗殖民統治的愛爾蘭,也不忘問候法國勤工儉學運動中的青年同胞們(郭沫若當時自然不會想到,留法運動出身的周恩來會成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革命領導,也沒法預料到另一位「半工半讀」的鄧小平最終會代表中共為自己致悼詞)。這樣的「詩語」和「聲音」無疑來自惠特曼的印象,直接讓人聯想到這位美國偉大詩人的《向世界致敬》(「Salute au Monde!」)。尤其重要的是,在《晨安》中,「五四」新詩獲得了為世界開列價值清單、為萬物點名、劃定寰宇精神疆域的現代性「魔力」。而這樣力量,最早正是顯現於惠特曼《自我之歌》等名作的列舉式呼語:被呼喚到名字的一切事物——從古文明到現代機器,從舊歐洲的手藝到新大陸的批量生產大工業——都平等地融入一個新的統一的精神共同體,這就是惠特曼的民主主義通靈術。

恰在這時,郭沫若的「聲音」到達了惠特曼的美國。我們都知道,新大陸在中國的新文化想像中扮演著不容小視的角色。在問候美洲時,郭沫若沒有提到那位剛剛在巴黎和會上讓亞洲被壓迫民族感到了希望又很快失望的威爾遜博士兼總統,而是召喚了革命立國的華盛頓、解放黑奴的林肯和——惠特曼/恢鐵莽。整首詩重複著惠特曼的大包大攬的修辭、照單全收的寫法,而「晨安」問候的排比也只為惠特曼停頓,變為三呼其名,激揚出最純粹的呼語法(apostrophe),即對名字本身的召喚、呼喊、感嘆,仿佛惠特曼之名具有魔力一樣。是的,它的確具有魔力,因為對於郭沫若和中國新詩,惠特曼這個名字就是現代詩語言、現代詩容量的最佳喻體。而為了表達這份最終極的詩歌召喚,也就是中國詩人對詩的現代性的召喚,喻體之上又加了一重喻體:惠特曼被比喻為「太平洋」。這個比喻有點令人意外,也不免誇飾,因為惠特曼崛起於美國東海岸,雖然胸懷大陸、海洋乃至全世界,但終究不是太平洋孕育的詩人。但這樣的誇飾卻也恰到好處是惠特曼式修辭,以地球上最廣博的大洋比擬一位美國詩人,也正符合惠特曼無邊無際的自我擴充感。而且,太平洋把惠特曼的大陸和郭沫若的東亞聯繫了起來。經過「太平洋一樣的恢鐵莽」,中國的「聲音」繞地球一整圈,回到了東亞,全詩的問候禮由此完成。

郭沫若,1918年攝於日本九州大學醫學部。

我曾稱《晨安》為中國新詩的「惠特曼時刻」。「Whitman/恢鐵莽」之名幫助中國詩人確立了一個高度包容、不斷擴展的自我和世界,確立了「五四」的世界史原點:「這千載一時的晨光呀!」惠特曼這個名字,表徵了一種現代詩的原力、原理和原型,通過它,「五四」新詩完成了一次語言加冕,「五四」精神展開了一種「共同體-共通體」圖景。如果說《晨安》是一次呼語儀式,把諸多象徵物召喚到「五四」的價值宇宙之中,那麼,三呼惠特曼之名就是內嵌於這一儀式的一個大聲說出的秘密:只有在這樣的現代詩中,「五四」才成就了自己的世界想像。

在今年的五月之初,我們慶祝了「五四」百周年;現在,五月之末,我們又迎來了惠特曼誕辰二百周年

(他的生日是1819年5月31日)

。在漢語世界,這雙重的紀念別具意義。

當然,談論惠特曼對郭沫若和中國新詩的影響,近乎是老生常談,這畢竟早已是文學史的常識。對於郭沫若的惠特曼色彩和新詩創製的關係,民國時期就有不少闡發。到了冷戰期間,旅美華人學者方志浵(Achilles Fang)更一語中的地指出,郭沫若對新詩的奠基性貢獻,不是別的,就是引入「惠特曼主義」。

哈羅德·布魯姆編《最佳英語詩歌》

而這還只是惠特曼對中國文學現代性的意義。放眼世界文學,幾乎所有值得注意的國別現代詩歌創生和轉型中都有這位美國詩人的影子。美國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的詩歌影響理論強調偉大詩人之間的「驅力學關係」,有時難免偏激,但他把惠特曼捧為史所罕有的「詩人原型」(poet-original),卻毫無爭議。他在《最佳英語詩歌》(

The Best Poems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 2004)這一選本中不惜篇幅,全篇收錄《自我之歌》《橫過布魯克林渡口》等無以倫比的長詩。惠特曼對之後的美國詩歌乃至英語詩歌有籠罩性影響,而布魯姆慧眼獨具,點出即便如艾略特(T. S. Eliot)、斯蒂文斯(Wallace Stevens)這樣表面上和惠特曼大異其趣的詩人,也在作品中延續著或變奏著這位原型詩人的隱喻結構。說到惠特曼對西班牙語詩歌的影響,人們立刻會想到洛爾迦和聶魯達,更可以說,在政治抒情上,聶魯達之於拉丁美洲,正如惠特曼之於北美新大陸。而布魯姆又立刻提醒到,其實,葡萄牙語中極具隱蔽性的詩人佩索阿其實也是看似高調的惠特曼的傳人。是啊,佩索阿在詩歌內外為自己創造上百個分身,這不正是惠特曼所謂「我包含諸眾」(「I contain multitudes」)的理想嗎?布魯姆的視野局限於所謂的「強力詩人」及其傳承,如果把目光轉向更廣闊的非西方世界,那麼,類似郭沫若那樣「以惠特曼的名義」寫詩的例子就更數不勝數了。法國當代美學家雅克·朗西埃更稱惠特曼為「新世界詩人」(le poète du monde nouveau),認為不僅是詩歌領域,而且二十世紀的先鋒派藝術運動都從中受到啟發。蘇聯先鋒電影中維爾託夫(Vertov)的疊加手法和勞動場景,就有惠特曼美學的餘緒和發揮。

於是,一個饒有意味的世界文學現象出現了。瓦爾特·本雅明曾說,十九世紀中葉標誌著抒情詩式微的全面開始,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或許是最後一部產生全歐洲效應的詩集。而當1857年《惡之花》問世後被送上了法庭並因此走上刪改的受難路之時,1855年初版本、1856年起不斷改動擴充的《草葉集》才剛剛開始它的全球旅行。在詩歌失去公共性的日子裡,在黑格爾所謂的「散文化的」現代生活中,惠特曼的自由抒發卻成為了世界之詩。「世界文學」「世界詩歌」這樣大而無當的概念,放到惠特曼身上,卻顯得那麼實打實、那麼合情合理,以至於他的全球影響成了比較文學界的經典題目,論文集出了一本又一本,卻仍給人意猶未盡之感呢。

惠特曼,三十五歲,《草葉集》卷頭插畫。

成就這樣的世界性效應的,當然是惠特曼的世界修辭,世界文學學者弗朗哥·莫雷蒂(Franco Moretti)概括為「包容性修辭」(rhetoric of inclusivity)。混雜的羅列,幾乎不休止的疊加,為新世界開列清單,這樣的無所不包的修辭代表了一種政治上、文化上都非常現代的通靈主義(spiritualism),那就是「萬物的民主」。於此,惠特曼的詩作不啻語言中永無閉幕的世界博覽會。還是《向世界致敬》:

我看見地球上鐵路的軌道,

我看見它們在大不列顛,

我看見它們在歐羅巴,

我看見它們在亞細亞和阿非利加。

我看見地球上的電報機,

我看見關於我的同類的戰爭、死亡、損失、贏利和煩惱的電波消息。

我看見地球上的長長的河道,我看見亞馬遜河和巴拉圭河,

我看見中國的四大江河,黑龍江、黃河、揚子江和珠江,

我看塞納河奔流之處,多瑙河、羅亞爾河、羅納河、瓜達爾基維爾河流過的地方,

我看見伏爾加河、第聶伯河、奧得河在蜿蜒前進,

我看見託斯坎人沿著阿爾諾河,威尼斯人沿著波河在行駛,

我看見希臘水手由埃基納灣啟航。

(李野光譯)

這只是全詩中並不突出的一節。每當引用惠特曼時,我們都會有衝動無邊無際地引用下去,正如惠特曼的讀者在這樣的排比氣勢和全球視野中渴望一口氣讀到底。列舉修辭指向一種專有名詞的力量。正如郭沫若只是喊出惠特曼的名字就興奮不已,惠特曼發明了一種專有名詞的詩學,他只是不斷地列出大洲、海洋、江河、港口、城市的名字,而這些名字在一起就形成了隱喻的通感反應,形成新的世界共同體。這個共同體是精神性的,是語言的,但又是客觀實在的。

弗朗哥·莫雷蒂著《現代史詩:從歌德到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世界體系》

莫雷蒂還引用了《大路之歌》(「Song of the Open Road」),這首詩偏巧也是郭沫若在和田漢、宗白華通信中特別提到的。

你們,遠方的船舶喲!

你們,一排排的房子,你們,有著窗欞的前廈,你們,房頂喲!

你們,走廊和門口,你們,山牆和鐵門喲!

你們,窗戶,通過你們的透明的玻璃,就會看透一切。

你們,門和臺階和拱門喲!

你們,無盡的大路的灰色鋪石,你們,踏平的十字路喲!

從一切接觸過你們的人或物身上,我相信你們都吸收了一些什麼作為你們自己的一部分,

而現在又要暗中傳播給我,

在你們冷漠無情的表面上,都有古往今來一切人的遺蹟,

他們的靈魂我看得清楚,而且對我是可愛的。

(楚圖南譯)

在莫雷蒂看來,不斷的疊加成為了一種詩歌形式,超出了所疊加的內容:「你忘記了所羅列的事物;你記得的卻是這一形式,它把這些羅列物聯繫在一起,賦予它們意義。」形式大於了內容,以至於「具有一種催眠力」。但惠特曼的詩不是催人入眠,而是催人進入一種清明的擴張理性與「傳播」精神。這就是朗西埃在十九世紀詩學轉變中發現的一體主義(l』unanimisme):一切事物和意義都是互通的,並在互通中增殖,它們構成一個不斷擴充的生動整體,這個整體不是神話的、宗教的,而帶有平等、民主乃至共產主義或無政府主義的解放觀。惠特曼把世間萬物稱呼為「你」,而通過這種呼語,這個「你」進入了「我」,「我」進入了全世界。

朗西埃著《美感論:藝術審美體制的場景》

在惠特曼的自我詩學中,最讓人感動的正是「我」對人類、對「他者」的永久共情和不斷開放。先來看《向世界致敬》:

我看見地球上所有的奴隸在勞動,

我看見所有被關在牢獄裡的人們,

我看見世界上那些有缺陷的人,

那些瞎子,聾子,啞巴,白痴,駝背,精神病患者,

那些海盜,小偷,騙子,殺人犯和奴隸製造者,

那些無助的幼兒,以及無助的婦女和老人。

我看見到處的男男女女,

我看見哲學家們的安詳的兄弟之情,

我看見我的種族的建設性姿態,

我看見我的種族的堅忍勤勞所獲得的收成,

我看見等級、膚色、原始風尚和文明,我在它們中行進,我同它們廝混得密不可分,

並且我向地球上所有的居民致敬。

接下來一節由「我看見」變為對「你」的呼喚:

你啊,不管你是誰!

你英格蘭的女兒和兒子!

你俄羅斯的俄國人,強大的斯拉夫民族和帝國的後裔!

你起源不明的、黑色的、靈魂聖潔的非洲人,個兒高大的、頭顱漂亮的、神態尊貴的、命運很好的、同我處於平等地位的人!

你挪威人!瑞典人!丹麥人!冰島人!你普魯士人!

你西班牙的西班牙人!你葡萄牙人!

你法蘭西的法國女人和法國男人!

你比利時人!你荷蘭的自由愛好者!(你屬於我自己所由出身的種族;)

你強健的奧地利人!你倫巴第人!匈奴人!波希米亞人!施蒂利亞的農民!

你多瑙河的鄰居!

你萊因河、易北河、或者威悉河邊的工人!還有你女工!

你撒丁人!你巴伐利亞人!斯瓦比人!撒克遜人!瓦拉奇人!保加利亞人!

你羅馬人!那不勒斯人!你希臘人!

你塞維亞競技場中敏捷的鬥牛士!

你陶魯斯山上或高加索山上自由自在地活著的山民!

你看守著母馬和公馬吃草的波克牧馬人!

你策馬疾馳對著靶子放箭的、體態優美的波斯人!

你中國的中國男人和中國女人!你韃靼地方的韃靼人!

你們,世界上所有受人役使的婦女!

再來看《大路之歌》中的一節:

走呀!跟在偉大的同伴們之後,作他們的一員吧!

他們也在路上走著,——他們也是迅速而莊嚴的男人,——她們是最偉大的女人,

海的寧靜和海的狂暴的欣賞者、

駕駛過許多航船的水手、走過了許多路程的旅行者,

許多遠方國家的常往者、遙遠的地方的常往者,

男人和女人的信託人、城市的觀察者、孤獨的勞動者,

望著草叢、花朵、海邊上的介殼徘徊而沉思的結婚舞的舞蹈者、參加婚禮的賀客、

孩子的溫和的扶助者、孩子的養育者,叛亂的兵士、守墓者、運柩夫,

四季不停的旅行者、年年不停的旅行者,他們所經過的日子,總是一年比一年新奇,

旅行者,有著自己的不同的階段,就像和他們一起旅行的同伴,

旅行者,從潛伏的未被實現的嬰孩時代邁步前進,

旅行者,快樂地走著,經過了青年、壯年和老年,

……

老年時代,對於可喜的行將來臨的死亡解脫,感到達觀、自由。

我還想引用更多,就如郭沫若想要一次次呼喚惠特曼的名字。當然,這種自我的擴充也有讓人「審美疲勞」的時候,比如在最早版本的《職業之歌》中。這樣一個不斷開放、不斷增殖、不斷遠行、不斷轉化的自我,有時甚至呈現為「貨品年鑑」和「商品叫賣」(莫雷蒂和朗西埃都使用到了這樣一類說法,而它們在惠特曼評論中可謂屢見不鮮)。從「萬物的民主」到全人類的平等共情再到勞動、職業和商品的「總清單」, 惠特曼身上最鮮明的現代性特徵即在於此。用莫雷蒂的說法,他的世界修辭對應著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的形成,如果把這一說法用到朗西埃的觀察上,也不妨說,萬物一體的精神聯繫對應著資本主義大生產和全球貿易的互聯互通。莫雷蒂的研究聚焦於世界資本主義體系中所產生的現代史詩級文學作品,這樣的作品——從《浮士德》到《百年孤獨》——可以稱為「世界文本」(world text)。但在對這些史詩巨製的討論中,他岔開來解讀惠特曼,原因無他:惠特曼的世界之詩也是全球資本主義發軔期的「世界文本」。

而這一「世界文本」來自於美國——於此,美國並不僅僅是指一個國家,何況美國的國族建構遠異於舊大陸,而是指一片相對而言最純粹、最先進、最有進取性的資本主義社會試驗田。在歷史的動態中,世界之詩必須是美國之詩——是的,必須。

惠特曼,二十八歲。

政治經濟學的最偉大批判家、惠特曼的同代人馬克思有言:「金銀天然不是貨幣,但貨幣天然是金銀。」我想做一次蹩腳的模仿:美國詩天然不是世界詩,但在特定歷史時刻,世界詩天然是美國詩。這個特定歷史時刻就是惠特曼所處的美國自我掙扎、崛起和奮鬥期。

如何平衡世界性和美國性,在惠特曼研究中似也算是一個難題了。像我這樣的比較文學學生,讀到莫雷蒂從世界體系和世界文學的角度對惠特曼的解釋,自然拍案叫絕;但要把惠特曼還原到具體的美國歷史處境,辨認其人其詩在美國資本主義社會、文化、政治動蕩發展中的作用和位移,那就需要轉向更具體化的文學史-文化史解讀。在這方面,大衛·S. 雷諾爾茲(David S. Reynolds)廣受讚譽的大作《沃爾特·惠特曼的美國:文化傳記》()不容錯過。該書力圖把惠特曼的每個行動、每段文字和每種思想都落實到美國社會文化的變革情勢之中。那麼,就讓我們以這本書為嚮導,看一看惠特曼和《草葉集》在十九世紀中葉的命運。

Walt Whitman’s America: A Cultural Biography

大衛·S. 雷諾爾茲著《沃爾特·惠特曼的美國:文化傳記》

如前述,《草葉集》1855年初版,1856年旋即推出修改擴充後的第二版。雷諾爾茲提醒我們,這兩版最初的《草葉集》面對的是一個動蕩不安的美國:

政治方面和社會方面,美國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接近混亂。舊的政黨制度動搖了,新的還掙扎於令人困惑的派系林立之中。腐敗在高級職位中普遍盛行。雖然一個廣泛的中產階級在發展之中,但貧富差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大。移民以前所未有的數量到來,改變著這個國家的族群構成,也激發出仇外情緒。城市死亡率居高不下。美國最大的城市紐約可以誇耀自己在經濟和文化上的中心地位,但它又糟又亂又擠,充斥著肆無忌憚的幫派和隨處飛舞的妓女——至於街上到處可見的豬,就更別提了。

(《惠特曼的美國》,306頁)

當然,最緊要的問題還是奴隸制:「國家的航船註定要撞上奴隸制的礁石。」一面是北方的階級分化,一面是南方的蓄奴,同時資本主義經濟又在飛速發展,這就是惠特曼印行《草葉集》時的美國。惠特曼在布魯克林度過自己的童年。初入社會,他當過報社記者,熟悉印刷出版。而在波士頓這樣的精英文化地區,偉大的美國文人愛默生早已在呼喚新類型的詩人。《草葉集》是對這種呼喚的回答嗎?很多人都提到過「草葉」()這一題目本身所具有的民主主義精神。布魯姆還提到,在當時的印刷業中,「葉」可以是指一垛紙,而「草」可以指隨意印在上面的內容。這裡惠特曼和體力勞動、工業機器生產、印刷資本主義的關聯,很值得玩味。雷諾爾茲更進一步,讓大家注意1855年第一版的裝幀設計和排版,它在各方面都意圖展示出書籍的吸引力,外封高雅,而內頁「則表現出純粹的民主和粗糲的簡單」

Leaves of Grass

(《惠特曼的美國》,313頁)

。惠特曼認為這個時代需要詩人,而他就是那個詩人,那個可以被偉大美國人民所吸收的詩人。這本《草葉集》就是他的「美國烏託邦」,他的詩思是「革命性的乃至於無政府主義的」,但他堅守美國的完整統一。在他的通靈政治學中,詩人必須領導國家,而這個詩歌之「我」也必須「吸收」一切。這一切都顯示在《自我之歌》中。詩歌,通過這樣一個不斷吸收的「我」把四分五裂的美國社會和分崩離析的美國文化統合在一起

(參見《惠特曼的美國》第十章)

《草葉集》1855年版外封

但是,這一版並沒有帶來通俗意義上的成功。愛默生是他唯一的知己和伯樂,用明信片慶祝偉大詩篇的初生。即便把愛默生的信中贊語廣為傳播,惠特曼也沒能贏得更多的讀者、更高的評價。用布魯姆的話說,批評家在面對尚無命名的新生事物時,總是經受不住考驗,辨認不出新的偉大;愛默生是少有的例外。而雷諾爾茲則提出,其實1855年版中惠特曼接受、呼應愛默生思想的地方很多,在那一版中,他確實是一位愛默生式詩人。至於文化精英們對《草葉集》的忽視乃至輕視,自不足道。在成為一本具有全世界影響的詩集之前,《草葉集》在自己的祖國經歷了接受上的「謀殺性延遲」(murderous delay)。

而不知在一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一些奇蹟般的新作出現在了1856年的《草葉集》中,在雷諾爾茲看來,它們使得一個更具原創性的惠特曼脫穎而出,徹底越過了愛默生等人所代表的、以波士頓周邊為基地的美國超驗主義。《向世界致敬》只是這些新作中的一首。值得注意的是《向世界致敬》的原題Salut au Monde本身是法文。一種世界性和美國性的辯證關係越發顯著了。詩人在詩中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拉著我的手啊,瓦爾特·惠特曼!」他要帶著這個美國「自我」去見證世界。「你聽見什麼了,惠特曼?」「你看見什麼了,惠特曼?」美國生活的世界史格局明晰起來了。

當然,美國的世界史意義首先要在美國自身的繼續革命中得到表達。這就是南北戰爭。與其談論詩人惠特曼關於這場戰爭的作品,不如談論詩人惠特曼在戰地醫院的志願工作。由於惠特曼信仰泛性愛主義,一談到他和北方士兵的關係,新銳的文化研究者容易聯想到同性情誼。但那樣就迷失了重點。惠特曼籌措任何能找到的資金,為傷兵們帶去日常的慰問品。當時的士兵大多文盲,他為他們讀信,他代他們寫信。布魯姆說沒有哪個著名美國文學家這樣為國服務過。我們可以加一句:代內戰傷兵寫信時,惠特曼不再需要尋找他的受眾了,他本身就是最純粹的美國之詩。他撫慰著一個最現實也最理想的美國,一個在他心中不容分裂的美國。

惠特曼與彼得·道爾

在《草葉集》中,當美國之詩和世界之詩形成了自我擴充的辯證關係時,惠特曼對「你」的召喚往往也是對他者、對讀者也即自己的精神同類的召喚。這似乎是現代詩歌的宿命。波德萊爾的《告讀者》為《惡之花》尋找惡的同類和詩人的兄弟。郭沫若的《女神》則在《序詩》中指令自己的詩集:「你去,去尋找那與我的振動數相同的人……」然而,在1855年,惠特曼沒有得到美國的專心傾聽。帶著愛默生對他的「偉大事業開端」的認證,他繼續召喚,但雷諾爾茲指出,在1856年版,即便他仍對當時美國受眾抱有期待,召喚已經轉向更遙遠的時空和未來的世代。惠特曼一生的修辭表演都是在尋找一個和他感同身受又全然不同的讀者,但和這個美國東部詩人通感通靈的「別人」可以遠在天邊,甚至來自未來。我於是想用《橫過布魯克林渡口》(「Crossing Brooklyn Ferry」)來結束這篇紀念文章。在這首詩中,惠特曼對我們——今天的我們——說話了。

如雷諾爾茲所言,渴望和未來世代的聯繫是《橫過布魯克林渡口》這首同樣出現在1856年版《草葉集》中的名作的特徵之一。經由這一渡口去曼哈頓上工辦事,然後再經由渡口回家,本是紐約大都會日常節律的一部分。然而,當陽光照在水面上,映出輪渡上擁擠人群的倒影,惠特曼獲得了現代生活的具體新鮮感,也獲得了穿越時空的整體感(雷諾爾茲談到惠特曼的「陽光特徵」,頗具洞見;仔細想來,郭沫若《女神》中寫陽光在海面上,照亮商船,或許也有惠特曼的影子吧):

在我下面的浪潮喲,我面對面地看著你呀!

西邊的雲——那裡已經升起了半小時的太陽——我也面對面地看著你呀!

穿著普通衣服的成群男女喲,在我看來,你們是如何地新奇呀!

在渡船上有著成百成千的人渡船回家,在我看來,這些人比你們所想像的還要新奇,

而你們,多年以後將從此岸渡到彼岸的人,也不會想到我對於你們是這樣關切,這樣地默念著你們。

(楚圖南譯)

這裡的「你們」可以說是這之後任何世代的人們,也可以是今天的我們。惠特曼對世界的感受力從具體的美國生活出發,而具有無盡的擴展力。「在每天所有的時間裡,從萬物中得來我的無形的糧食」,這也正是惠特曼詩歌的原型所在。而他的「我」如何和今天的我們相連呢?我是「分崩離析」的,卻又永遠「組織」在精神體驗的共同體之中。

單純的、緊湊的、完美地結合起來的組織,我自己分崩離析了,每個人都分崩離析了,但仍為組織的一部分,

過去的相似處和未來的相似處,

光榮,如同念珠一樣貫串在我的最微小的視聽上,在大街上的散步,在河上的過渡,

河流是這麼湍急,和我一起向遠方遊去,那跟隨著我而來的別人,我與他們之間的聯繫,

別人的真實,別人的生命、愛情、視覺和聽聞。

別人將進入渡口的大門,並從此岸渡到彼岸,別人將注視著浪潮的洶湧,

別人將看到曼哈頓西面北面的船舶,和東面南面布魯克林的高處,

別人將看見大大小小的島嶼;

五十年以後別人橫渡的時候將看見它們,那時太陽才升起了半小時,

一百年以後或若干百年以後,別的人將看見它們,

將欣賞日落,欣賞波濤洶湧的漲潮,和奔流入海的退潮。

渡船,紐約布魯克林,1890年。

是的,一個半世紀之後,我們仍可以欣賞日落,混入人群,擺渡於東河之上,或任何一條河流之上,或來往於任何兩個城市之間。時空阻隔,我們和惠特曼互為純粹的「別人」,但恰因為我們互不相識、完全不同,個體存在的「新奇」卻可以通靈共感。「那麼我們了解了,是不是?/所有我已經默許而未說出來的你們不是都接受了麼?」每個人,或者說,每一個「自我」,在面對城市落日時內心的震動都是不同的,但惠特曼時時刻刻都相信著、體驗著它們之間的共振,這共振也許尚未發生,但卻是永遠可能的,因為每一個個性的「我」都在流變中綻放,成為整體:

那麼,在我們之間存在著什麼?

在我們之間的幾十年或幾百年那又算是什麼?

無論那是什麼,那是無礙的,距離無礙,地點亦無礙,

我也生活過,有著無數山巒的布魯克林曾是我的,

我也曾經在曼哈頓島的大街上漫步,在環繞著它的海水裡面洗過澡,

我也曾感覺到有些新奇的突然的疑問在我心中激起,

白天在人群中的時候我忽然想起,

深夜我步行回家,或者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忽然想起。

我也曾經從永遠的熔流中出來,

我之所以成為我也是由於我的肉體,

過去的我是怎樣,我知道是由於我的肉體,

將來的我是怎樣,我知道也是由於我的肉體……

惠特曼像

在全詩最後,惠特曼感到和「你」——這個「你」可以是當年的任何人,可以是以後的任何人,也可以是我們——更「接近」了:「現在你想到我,就像我以前想到你一樣,——我預先就想到你了……」惠特曼把目光轉向陽光下東河的潮流,桅杆圍繞的曼哈頓和布魯克林的山巒。他的呼喚繼續著:「繁榮吧,城市——帶著你們的貨物,帶著你們的產品,廣大而富裕的河流,/擴張吧,你們也許是比一切更為崇高的存在……」直到「我們」和「你們」永恆的相愛。他在呼喚今天的我們成為美國之詩和世界之詩的讀者。更準確的說,他的美國之詩在呼喚今天的我們通靈於當代世界精神——它迥異於但共振著惠特曼的世界——並從最具體最鮮活的現實中創製自己的世界史。不用說,他所體驗的一切,也都是我們的體驗。

相關焦點

  • 今日書香|《草葉集》壓卷之作《自我之歌》
    》是美國詩歌裡程碑《草葉集》的壓卷之作,也是《草葉集》中最長的一首詩。圖:新書實拍美國詩歌裡程碑《草葉集》壓卷之作惠特曼的詩有著豐富的哲思和澎湃的激情,對美國乃至世界詩歌藝術都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草葉集》是他唯一的一部詩集,經歷幾度增刪修訂,被尊稱為地道美國詩歌的誕生標誌。《自我之歌》是《草葉集》的壓卷之作,也是最長的一首詩,共1336行,篇幅浩大,氣勢磅礴,激情澎湃,令人讀來盪氣迴腸。這首詩是他最重要的詩歌之一,也是《草葉集》的「草種」。
  • 王佐良百年誕辰|沒有翻譯,世界宛如脫掉錦袍
    王佐良百年誕辰紀念大會於北外舉行。 王佐良去世後,胡文仲去看望王公的遺孀徐序女士。他看到書房的桌上放著王公的照片,一切都井井有條。7月16日,王佐良百年誕辰紀念大會上,北京外國語大學胡文仲回憶往事。他說:「我們感到王公有些預感,他對自己的身體都瞭然在心,提前做了安排。」會上,先生生前的親屬同事及學生也到場回憶並緬懷了王佐良先生。 王佐良先生為1916年生人,詩人、翻譯家、教授、英國文學研究專家,浙江上虞人。1995年1月19日,於北京去世。
  • 深晚薦書|初岸文學精美詩畫系列三冊,為讀者呈現詩畫之美
    近日,初岸文學攜手國際文化出版社,推出了初岸文學精美詩畫系列三冊,包括《飛鳥集》《老負鼠的現世貓書》《自我之歌》。《飛鳥集》是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一部短小清麗的哲理詩集,包含325首無標題小詩。《老負鼠的現世貓書》是194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詩人艾略特應友人之邀所作的童詩集,著名音樂劇《貓》即取材於此。本書多為艾略特寫給小朋友的遊戲之作,字裡行間充滿了諧趣,並巧妙地描繪出老甘比貓、老申命、鐵路貓、劇院貓等群貓眾生相。有意思的是,老負鼠正是艾略特本人的綽號。本書同時還配有畫家姜瑾為本書特別繪製的插畫12幅。
  • 惠特曼與《草葉集》:「我設計的是未來的歷史」| 一詩一會
    這位美國詩人就是在19世紀開創自由體詩的沃爾特·惠特曼。不過,上述文字並不是哪位詩歌評論家的讚譽,而是惠特曼本人的「自誇」。1855年,惠特曼的代表作《草葉集》初版問世,共收錄了十二首自由體詩。無論從內容還是詩歌形式上看,這部詩集都與主流觀念大相逕庭,因而少有人問津。
  • 北外紀念王佐良先生百年誕辰
    他介紹,為向王佐良致以深刻的懷念和崇高敬意,值此次王佐良先生百年誕辰之際,北京外國語大學決定設立王佐良外國文學獎,以激勵後進繼承王佐良先生等老一輩教育家留下的傳統。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陳琳介紹:「今天是王佐良先生的百年誕辰,今年同時也是紀念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我想起了在王佐良先生的最主要的著作之一,就是《英國文學史》裡面,他用了20多頁的篇幅對莎士比亞做的評價,我感覺到這是400多年來世界上各界的學者對莎士比亞和他的作品所作出的評價中最深刻、最感人的一個評價。」
  • 穆旦誕辰百年祭:一顆星亮在天邊
    1949年赴美國留學,入芝加哥大學英國文學系學習。1952年獲文學碩士學位。1953年回國後,任南開大學外文系副教授。1977年不幸去世,享年59歲。穆旦從中學期間開始詩歌創作,其主要作品收錄於20世紀40年代出版的三部詩集:《探險者》(1945年)、《穆旦詩集》(1947年)、《旗》(1948年)。200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穆旦詩文集》。
  • 傑伊·帕裡尼 | 羅伯特·弗羅斯特和生存之詩
    正如羅伊·哈維·皮爾斯在《美國詩歌的連續性》(1961)中所寫:「羅賓森在他的最佳狀態時把19世紀典型的自我中心詩歌轉化為一種表達其最初衝動之枯竭與失敗的工具」。羅賓森表明要更新老套的浪漫主義抒情詩,詩人們必須接受已被工業革命影響過的自然。他們要處理一個機械化的、赤貧化的、被汙染的,甚至是被焚毀的世界。
  • 陳白沙誕辰590周年,《陳獻章詩編年箋校》首發
    據悉,紀念陳白沙誕辰590周年系列活動內容豐富多彩,除了11月27日的紀念陳白沙誕辰590周年大會暨學術研討會外,江門市還陸續舉辦紀念陳白沙誕辰590周年廣州、江門政協書畫作品聯展,以及陳白沙文化節等。在隨後的學術研討會上,更是傳出不少白沙心學研究方面的佳音,令人欣慰。白沙文化與當代社會的關係是什麼;如何讓白沙文化在當代社會中綻放光彩?
  • 大地之詩:水鏡中的世界
    大地之詩:水鏡中的世界 2020-07-29 15:53
  • 《給孩子的100首新詩》:送給孩子一個詩世界
    當百年前,胡適、劉半農、沈伊默、周作人等人在《新青年》上開始發表白話詩,當胡適發表詩歌新理論《論新詩》,一場解放語言、釋放天性的新詩之旅便開始了,這樣的旅途,有起點,卻沒有終點。  2017年,正值新詩從破冰到蓬勃發展的百年時間節點,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楊克編選的《給孩子的100首新詩》由接力出版社出版。
  • 彭燕郊誕辰百年紀念活動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行
    2020年,是彭燕郊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為紀念這位我國著名詩人、作家、文藝活動家與民間文藝家,中國現代文學館、湖南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湖南省作家協會和《詩刊》社共同主辦了「彭燕郊誕辰百年紀念座談會」。 彭燕郊女兒張丹丹代表母親張蘭馨女士,將彭燕郊的46件文學資料捐贈給中國現代文學館。《風前大樹:彭燕郊誕辰百年紀念集》《彭燕郊陳耀球往來書信集》兩本新書也在紀念會上首度發布。
  • 《上行之詩》
    上行之詩在一百五十篇的詩裡面,從一百二十篇至一百三十四篇,這十五篇特別稱為「上行之詩」。什麼叫作「上行之詩」呢?意思就是「往上走」的。所以在小字裡注說:或作「登階之詩」。這裡有一段路,好像樓梯臺階一樣,需要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所以這十五首詩,就稱為「上行之詩」。換句話說:這十五首詩乃是一步一步、一級一級往上去的。
  • 一部濃縮的「現代詩經」——讀《百年新漢詩典藏》
    譚雲明近日,收到著名詩人原野牧夫主編的《百年新漢詩典藏》,這部厚達1300頁左右的百年珍世藏書顯得典雅、厚重。百年來,漢詩通過史無前例的新文化運動,經過新詩啟蒙、臺灣現代主義、新現實主義、朦朧詩崛起、跨世紀新生代、潮流時代等的探索發展,經過幾代詩人不辭艱辛的創作實踐和不懈努力,逐步實現現代化,通過西方詩體與本土化有機結合起來,在繼承中華詩詞藝術傳統審美前提下,廣泛吸納世界各地各民族的詩歌藝術技巧,開始逐漸形成本民族語言藝術特色的現代漢詩,即「新漢詩」。
  • 城市詩,接地氣的詩,說人話的詩 | 廖偉棠評也斯的詩
    前兩者直接與其同時代的美國後垮掉派和紐約派這兩個難以籠統歸入後現代文學的詩風相應和,對個人強烈感情的迴避則遠肇於艾略特《傳統與個人才能》,但一直在中國現代詩中罕見。換句話說,梁秉鈞寫出了較民主的詩——相對於現代主義的精英式甚至貴族式書寫(抒情主體高蹈於世俗之上),這種詩歌的遠祖是惠特曼,然後由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推到日常物身上。
  • 《影之詩》×《影之詩 巔峰對決》聯動開啟!
    《影之詩》×《影之詩 巔峰對決》聯動開啟!來自《影之詩》動畫以及NS遊戲《影之詩 巔峰對決》的9位角色,將以主戰者皮膚的姿態在《影之詩》中登場!
  • 上海市民詩歌節·我來讀詩︱一棵開花的樹
    上海市民詩歌節·我來讀詩︱一棵開花的樹 2020-10-23 12:4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 美國抒情詩佳作《安娜貝爾·李》之詩與歌
    為你讀英語美文 · 第346期 插畫師:Lana Marandina[烏克蘭]    在節目的最開始,嬌嬌為大家送上的這段吉他彈唱來自於美國抒情詩中的佳作詩中所描寫的安娜貝爾·李被業界看作是愛倫·坡妻子的化身。他的妻子叫維吉尼亞·克萊姆,兩人痴情相愛,不計生活的艱辛。1847年,他的妻子因為受到風寒而病逝。愛倫·坡常常站在大海邊,吹著海風,思念自己的妻子。兩年後也悄然離世。這首詩發表於1849年,是詩人去世二天後發表的最後佳作。
  • 詩由茶而生,茶因詩而美,確有情到意深之感!
    詩由茶而生,茶因詩而美,詩茶不分,或茶詩相依,確有情到意深之感,而我國最早的詠茶詩,是西晉詩人張載寫的,詩日「芒茶冠六情,滋味播九區,人生苟安樂,茲土聊可娛。」把品茶與人生的歡樂相連。其後蘇軾的「松風竹爐,提壺相呼」,以茶會友,品茗吟詩,鄭清之「一杯春露暫留客,兩腋清風幾欲仙。體現出一種文化生活,是藝術和美的享受。
  • 時間之詩,或人間之詩 ——南書堂詩集《漫步者》讀札
    時間之詩,或人間之詩                             ——
  • 為你讀詩|西班牙詩人洛爾迦誕辰:抒情謠曲怎樣在全世界傳唱
    【編者按】2020年6月5日,是西班牙偉大的詩人費德裡科·加西亞·洛爾迦誕辰122周年的紀念日。作為西班牙文壇重要的文學團體「27年一代」的代表人物,洛爾迦將他的詩與西班牙民謠結合,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詩體,影響了世界詩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