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憂鬱的數學女老師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個飄雪的寒夜,四名熱情的學生會來為她慶祝幾乎淡忘了的生日;她更沒想到,燦爛的鮮花裡,藏匿著一場青春的「遊戲」。
「遊戲」緣於一把「鑰匙」。孩子們要借用它打開存放考卷的保險柜,他們帶來了正確的答案,企圖調換自己糟糕的試卷;他們是即將畢業的十年級學生,不理想的畢業考試成績將毀掉美好的未來;而葉蓮娜恰好保管著鑰匙,可她拒絕交出……
「遊戲」進行中,理想與實用、封閉與袒露、真實與謊言、激情與冷漠、執著與困惑、規則與無忌、堅守與摧毀、昨天與今天,在較量、搏殺!
上外附中戲劇節上,校話劇社搬演了這齣前蘇聯話劇《青春禁忌遊戲》。
所謂「青春」
暗夜裡的眼睛,如果不睜開,又有誰知道它的存在呢?
我想,青春如果是暗夜,那麼瓦洛佳,或是那場數學考試所引出的維佳和巴沙的內心的彷徨、痛苦和孤注一擲,就該是暗夜裡明明滅滅的眼睛。數學老師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的那一夜,想是被那繞在身周,時而良善時而又邪惡的眸光毀了的——被毀了的不僅僅是那一夜,還有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對良知和善惡的認識,和她的生命。
青春似乎總該和年少、無知、輕狂放在一起。然而,瓦洛佳的年少,既不無知也不輕狂——他用他的年少作為一個完美的理由,利用他的青春塑造一個完美的背景,編導了那麼一場戲呵……這戲在暗夜裡上演,在暗夜裡落幕,劇情也像是暗夜一樣深沉而狂妄,把象徵著陽光與溫暖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或許還有維佳、拉拉、巴沙內心裡的還存在著的善念——包圍,消溶,並不迅速地,反而是緩緩地令其崩毀。而青春的遮蔽和藉口,令這醜陋的暗夜乍見之下變得並不那麼可憎。
當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死了,鑰匙從她的手裡滑落下來,瓦洛佳的青春(在他自己眼裡)綻放了——以一種極度諷刺的方式;維佳的青春覺醒了——以一種刻骨銘心的方式;巴沙的青春被他自己狂猛地安葬——以一種令人扼腕的方式。拉拉呢?我最感惶惑甚至恐懼的是拉拉的青春。她的青春原本那樣美麗,現在,會不會因親眼目睹了「小市民」的俗不可耐的市儈的極度現實主義的放縱、醜惡而變得不再純淨?
若不是青春,哦瓦洛佳,哦蘇聯,你會依舊放縱自己營造出暗夜,並在暗夜裡施行你那實用且殘酷的實驗麼?告訴我,你會麼?
所謂「禁忌」
「禁忌」這詞,本身就是個禁忌。
禁,忌。兩個閉口音的組合,同時又是雙聲仄韻,以聲母「J」開頭的兩個字組成的詞,這樣壓抑。TABOO。尾音拖長,重音落在後一個音節,以元音「O」疊加而成的「u:」音,開口音與長音節的連續,這樣不祥。
沒有人喜歡禁忌,但許多人喜歡故意去觸碰禁忌並以此為樂。更甚者,沉迷於創造禁忌,而至於故意令人打破它以求看到別人歇斯底裡的恐懼的樣子。比如,瓦洛佳之於葉蓮娜,之於拉拉,甚至,之於巴沙和維佳。作為學生,他們在那晚所做的本就是禁忌;作為合格的蘇聯公民,他們在那晚所做的也是禁忌;作為一個思想健康且善良的人類,瓦洛佳的所說所想是禁忌;作為一部話劇,《青春禁忌遊戲》在蘇聯上演時,同樣是禁忌。
我無從得知那四個學生的心理。我只是想,他們屬於第一種,還是第二種,甚或是第三種人呢?按我的分類,維佳大約單純得僅僅能達到所謂「第一重境界」;拉拉,我認為——或不如說我希望——也該是第一種人,甚至於是「被迫觸碰禁忌為了觸碰之後的快樂」的人;巴沙,應當是沉迷於創造禁忌的人:天才和瘋子僅僅是一步之遙,作為一個文學天才,他同時也極容易被瘋狂怪誕的想法所誘惑;或許,剛剛那句話更適用於瓦洛佳:他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天才,天才到無師自通地成為了最後一種瘋子,為了觀賞別人對于禁忌的恐懼而不擇手段。
若不是禁忌,哦瓦洛佳,哦蘇聯,你會依舊允準自己狂熱地鑽研人心,並沿襲這狂熱用一種荒謬的方法來證明你看似雄辯的觀點麼?告訴我,你會麼?
所謂「遊戲」
陽光下的孩子們盡情地做著或激烈或安靜的有趣的遊戲。太陽落山,遊戲剛剛開始。
遊戲是個隨意而嚴肅的詞。遊戲麼,當不得真的,揮一揮手,便不作數了。遊戲麼,規則一定要有的,若打破了,是要受懲罰的。因為這種奇異共存的兩面性,人們在做一些令自己內心有愧的事時,總愛用遊戲來掩飾自己實則慌亂而不知所措的心。
我寧願相信,孩子們在和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做遊戲時,心裡至少是有那麼一點點後悔、茫然和對自己的厭惡的。這遊戲太過逼真太過繁複,以至於我完全無法理解(或可能是不想理解?)每個人真實的內心。尤其是巴沙。
從一開始,我就是不喜歡這個「文學青年」的。他好像那樣豁然那樣深邃,實際上還不是,哦,還不是如同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所說的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市民?他功利,他打著理想的旗號招搖地給他的惡行打掩護,他追隨著一顆比他更邪惡的心以求找到自己的道德高地,他縱容並協助完成了摧毀一顆善良的心的暴行,他為了自己所謂的遙不可及的夢想置愛情、友情、親情於不顧。可最後一刻,我突然被猛烈地打動了:我看到他踏著步子,走到拉拉的身前,低下頭去又抬起頭來,衝她喊著:「拉拉,總有一天……」於是我知道,他其實也是受害者。
但在這場遊戲裡,誰又不是受害者呢?不提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不提維佳和拉拉,也不提巴沙,瓦洛佳是施暴者同時也是受害者——只不過,對他實行殘酷暴力的是他的家庭,或說是整個社會。誰能說他一生下來就是個那樣冷血的流氓呢?
若不是遊戲,哦瓦洛佳,哦蘇聯,你會依舊強迫自己透徹地解析社會,並利用這解析來為你的一切暴行做鋪墊麼?告訴我,你會麼?
所謂,青春。
所謂,禁忌。
所謂,遊戲。
青春,禁忌,遊戲。
青春禁忌遊戲。
鬥爭演變到了最後,很難想起,起因居然是一場數學考試——即使是看到了那把鑰匙,也覺得那鑰匙是什麼國家機密檔案的保險柜鑰匙一類。一場哀求與不妥協的戰爭,一場暴力與非暴力的戰爭,一場惡念與純善的戰爭。一場,勝了即是敗了,敗者才是勝者的戰爭。
縱然,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你是以死亡換取了這場遊戲的勝利。縱然,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你的毀滅在你的死亡之前。縱然,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你的忌日是你的生辰。
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是青春禁忌遊戲啊。誰知道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是不是僅僅是個數學老師,又有誰知道瓦洛佳是不是僅僅是個想考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的學生呢,誰知道那一夜究竟是誰毀滅了誰?
有誰知道呢。這只是個遊戲罷了——青春禁忌遊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