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試過小時候被同學起花名?我試過的。除了特殊的體形絕對能夠引起命名者的興趣以外(如肥仔、四眼之類),某些姓氏也是幾乎必然要被安上特定別稱的,比如你要是姓田,會有一半的機會被叫做「田鼠」、「田雞」,要是姓朱,會有百分之七十的機會被叫做「豬八戒」。要是你姓雷呢?對不起,不會有人叫你雷鋒,他們百分之九十會叫你做「雷公根」。
雷公根是什麼東東?這是我老家的叫法,廣州人大多是叫它做「崩大碗」。這你就明白了吧,原來就是那種常拿來煲涼茶的野草。我上次去黃埔古港玩,和朋友在旁邊的石基村集市閒走,就看到農婦們在地上擺賣著一把把的崩大碗。
「崩大碗」這個名字很形象,因為它的葉子形狀就是一個缺了小口的圓形,就像家家都有的不小心打破碗沿的大瓷碗。還記得小學語文課本裡有一篇課文《打碗碗花》嗎?作者說在她的故鄉有一種「打碗碗花」,「誰摘它,它就叫誰打破飯碗」;不過在兩廣,關於崩大碗類似的說法倒是沒有聽說。在梅縣,人們用了另一個比喻:「錢鑿口」——這裡的「錢」指的當然是銅錢。如果摘了它兜裡的銅錢就要缺個口,人們一定避之唯恐不及,幸好事實並非如此,在南方人們還是很歡迎它的。
可是,為什麼要把它和雷公聯繫起來呢?《植物名實圖考》裡有一種叫「雷公鑿」的植物,葉子的形狀卻是「狀如水仙葉長而弱,出地平鋪,不能挺立」,與崩大碗截然不同,然而兩種草都以雷公命名。真令人想不通……
且慢,讓我來試著解釋一下。古代人經常在一場雷雨之後發現地上出現石斧、石刀一類的物事,他們以為那是雷公行雨時大意遺下的,因此叫做雷公斧。其實那是石器時代的人們製造並使用的工具,雨水衝刷土壤,埋在地底的石器就露出來了。
雷公根或許也是如此?像《廣州植物志》說的那樣,「喜生於低溼的陰地上」,一場雨過後就都長起來了,古人看到它,說不定會認為它是雷公撒播的種子呢。
崩大碗在中國古代醫書裡的名字叫「積雪草」,早在《神農本草經》裡就有關於它的記載。
奇怪的是,根據《廣州植物志》的說法,積雪草分布於熱帶與亞熱帶地區。這些地方都是不會下雪的(李時珍說它「生荊楚江淮閩浙間」,即使偶爾有雪亦不常見),那麼「積雪」的名字又是從何說起呢?
陶弘景說,「想此草以寒涼得名耳」。在藥性上,積雪草正是「主大熱」,什麼發惡瘡啊皮膚發黃啊身子發熱啊,煲成湯水喝下去就好。因為對待這些病症它像冰冷的雪一樣適用,所以就算它生活的地方和雪根本沒關係,也叫成這個名字了。
在其它地區,這個藥性的意義尚且不是那麼重要,但是在瘴癘之氣比較盛的嶺南,你就會知道崩大碗的好處了。暑熱天時,烈日之下,偶爾會灑下幾陣雨點,日頭卻不消退,鄉下人稱這個做「白撞雨」。被「白撞雨」淋過,胸口總是窒悶難受,口舌乾燥,口水膠結,小便也少而黃,所謂「中暑氣」,就是這個樣子。這時候最有效的就是摘一大把崩大碗來煮水喝。以前廣州長堤一帶開有很多涼茶鋪,崩大碗是必備品種之一。
北宋的蘇頌在《本草圖經》裡說,江浙人也喝積雪草茶,因為長得與薄荷相似,在那裡積雪草被叫做「新羅薄荷」。這條記載令我有些疑惑:第一,「新羅薄荷」理應來自新羅,可新羅在現在的朝鮮半島,早就離開亞熱帶的範圍了,怎麼會有積雪草?第二,薄荷的葉子形狀是卵圓而稍尖,崩大碗差不多就是正圓形的,外形截然不同,兩者怎麼會相提並論呢?
加上歷來本草書對崩大碗那個顯眼的「缺口」都矢口不提,即使在今天科學分類法也將崩大碗所在的屬命名為積雪草屬,我也不禁懷疑古代的積雪草和崩大碗不一定就能順理成章地對應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