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本報記者 柳森
●嘉賓:崔宜明(上海師範大學中國傳統思想研究所教授)
解放觀點:數天前,一批原定被運往廣西的狗,因為志願者的攔截,命運在最後時刻被改變。雙方最終達成協議:該救護組織以略低於原收購成本的 「人道方式」支付狗與狗籠的費用,收購站老闆則承諾以後不再經營販賣屠宰犬只。一段時間以來,這種自發上街攔救小動物的事日趨頻繁。然而,面對這些愛護動物的訴求,人們的心頭並非全然沒有困惑。比如,當動物保護者遇到擁有正當經營權的動物買賣人,前者就一定是正義的嗎?您對這些疑問怎麼看?
崔宜明:事實上,我們經常能看到,在一些人對動物保護心存熱情、懷抱期待時,另一些人對此是不怎麼理解的。除了你剛才提到的這個疑問,其實我們經常還會聽到有人在問,「我不知道那些動物保護者為什麼不阻止殺牛和殺豬,難道只有作為寵物的貓狗才值得同情?」這顯然不是狡辯。也說明,在當下的動物保護倡議及其行為背後,還有不少值得推敲的問題。其中最根本的一個恐怕就是,究竟什麼是「動物保護」?這個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到底是什麼,現在是不明晰的。
至於在現階段談動物保護是否太奢侈,我個人首先感到,如果是在道德上、價值上正面的事情,什麼時候都該做。這跟我們當前處於怎樣的發展水平,行動時機是否成熟,並沒有直接關聯。中國有句老話,「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隨著如今城市裡豢養寵物的家庭越來越多,當一些個體的選擇偏好、情感需求關涉到更多人的利益,當務之急是要釐清動物保護的內涵到底是什麼。
解放觀點:說到「動物保護」的覆蓋面,如今最沒有分歧的,可能就是對野生動物的保護了。但這似乎已不是當下人們爭議的焦點。
崔宜明:野生動物至今是動物保護這個母題下最核心的一個關切,也是推進動物保護事業的「第一階段」。另一個階段,就是西方一些動物保護主義者主張不要肉食,也的確有一些身體力行的素食主義者,但我們只能說,這一訴求本身更多有賴於自我約束,而不應擴大為一種社會規範。畢竟,從營養學的角度而言,動物蛋白是人類不可或缺的營養來源之一。
那麼,我們今天在討論的,比如有人要販賣貓狗,於是有人就要阻攔,顯然又是另一階段了。這個階段主要爭議的產生,與越來越多人把貓狗作為寵物甚至是家庭成員來看待有關。他們愛屋及烏,因為熱愛自己的寵物而關心更多的貓狗,當然無可厚非,也是一種善意的延伸。但如果只是用個人的情感去判斷人類與動物的親疏,落到現實生活中,就可能發生一些爭執。所以從長遠來看,把動物保護落到「寵物」範疇的人們,必須把「理性自覺」作為自己行動的前提。
解放觀點:您用到了一個很哲學的詞——「理性自覺」,能否具體闡述一下?
崔宜明:簡單來說,如果沒有充分的「理性自覺」,不僅無助於把事情做對、做好,反而可能引起他者的不解和反感。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的志願者們,真的想把類似「狗是我們人類的朋友」這樣的主張介紹給更多人,希望獲得更多認同的話,首先應該按照現代社會的規範來養狗。比如,給狗打防疫針,帶狗去登記,照顧好它,不要遺棄它,遛狗時及時清除狗的排洩物,等等。通過這些具體的行動,獲得他人的尊重,其實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尊重。
下一步,對於城市裡大量存在的流浪狗流浪貓問題,是不是也很值得關心?如果志願者能夠把這件事往好的方向推一推,對社會也是一種貢獻。在此背後得到培育和提升的,不僅是互尊互愛的善意與共識,是整個社會的道德水平和動物保護意識,對我們的社會管理水平,也是一個積極的促動。
解放觀點:如今,很多人在議及都市養犬煩惱時,都會搬來西方發達國家的一些理念和做法。誠然,他們的不少公益活動經驗對我們不無啟發。但有意思的是,當如今一些活動把「動物保護」突出強調時,有些人反而感到困惑:這本來似乎就是自己日常觀念中自覺的一部分啊?動物保護,真的需要刻意去做麼?
崔宜明:從孔子的「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到孟子的「數罟不入?池」,只要略作梳理,我們可以回過頭來認識、學習的文化資源其實很多。它們都是地地道道的中華文化精神遺產,而且其背後大多有著深厚的理論根據。所以,回到我們今天講的動物保護,首先我們應該意識到,這是一個需要不斷去思辨和說服的過程。與此同時,與理性自覺並行不悖的,是要重新認識和學習我們的傳統文化。因為,那就在我們的心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