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讀齊物論做邏輯梳理的時候, 最後兩個故事「罔兩問景」和「莊周夢蝶」跟前面的不知道如何銜接, 讀了這篇文章才知道, 罔兩並不能解釋為【影子的影子】。
這樣齊物論前後就可以貫通了,在講靈魂--肉體憑藉物(物質)----行為,這三者之間的關係。
今日略解《莊子·齊物論》之倒數第二段——「罔兩問景」。
原文如下: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其所以然?惡識其所以不然?」
上篇
對於這個故事,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文中的兩個名詞。第一是「罔兩」,第二是「蛇蚹蜩翼」。
「罔兩」到底是什麼?自從郭象開始,幾乎所有的注者都以為是「景外之微陰」,也就是「影子外圍的微弱光影」,更有現代譯者將其意譯為「影子的影子」。那麼,這個恍兮忽兮、奇兮怪兮的「影子的影子」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不知諸君是否真的明白,反正我是一點也不明白。
縱覽先秦兩漢文獻,「罔兩」一詞出現的頻率並不算太低,然而,被解成「景外之微陰」的也就僅此一處而已,這是晉朝人的新發明。當然,晉人並不長於訓詁,也不認同什麼「孤證不立」的道理,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為清朝滅亡之後的中國學者,我們最好還是有一點基本的考據常識。
罔兩,又通「魍魎」、「蝄蜽」。在郭象《莊子注》出世之前,這個詞的意思只有以下兩種:
一是作形容詞,表示「無所依據貌」。比如《楚辭·七諫·哀命》:「哀形體之離解兮,神罔兩而無舍」;又如《淮南子·覽冥訓》:「浮遊不知所成,魍魎不知所往」。
二是作名詞,意指山川精怪、遊魂野鬼。《左傳·宣公三年》曰:「螭魅罔兩,莫能逢之。」《孔子家語·辨物》云:「木石之怪,夔、魍魎。」《說文解字》也釋「蝄蜽」為「山川之精」。《搜神記》還舉出了一個實例:「昔顓頊氏有三子,死而為疫鬼……一居若水,為魍魎鬼。」
很明顯,以上兩個意項是彼此相通的:靈魂既然沒有身體作為居所,那就只能是四處飄蕩的幽「靈」鬼「魂」了。
所以,我們的第一個問題已經解決了。
所謂的「罔兩」,其實也就是「無身體的幽靈」。
接下來是「蛇蚹蜩翼」的問題。
這組詞在釋義上的唯一難點就是其中的第二個字——「蚹」。這是一個相當生僻的字,在現存的先秦文獻中僅僅出現過一次,就是在《齊物論》中。好在《莊子》中還有類似的詞組,也就是《雜篇·寓言》中的「蛇蛻」和「蜩甲」。
眾所周知,文本解釋學中有兩條著名的原則,其一是「經濟原則」,其二是「就近原則」。為了妥善處置「蛇蚹蜩翼」這個難題,我們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遵循金科玉律。
「蜩翼」的意思再清楚都不過了,就是「蟬的翅膀」,因此,根本沒必要去費心轉釋。而「蛇蚹」則宜遵照文本的就近原則,以「蛇蛻」釋之,讀解為「蛇蛻下的皮」。
至此,兩處難字全部解明,小學工作基本完成。
下篇
接下來,擬將原文分為四段,逐次譯解。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
譯文:
幽靈問影子道:「先前你走著,現在你又停下;先前你坐著,現在你又站起;你為何如此沒有獨立的操守呢?」
幽靈之所以能責問影子,認為後者只能隨身體而動,沒有屬於自己的獨立地位,這其實是因為——幽靈(「罔兩」)本身剛好與影子相反,用不著依賴任何形體,能夠無拘無束地到處遊蕩。
因此,「罔兩」的存在,這一事件本身即說明了——「形之存在」並非「影之存在」的必要條件。
從廣義上來看,人形的罔兩其實也是一種「影子」,只不過是一種「不依賴身體的影子」。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
譯文:
影子說:「我是因為有所依靠才會這樣的嗎?我所依靠的東西是因為又有所依靠,方才成了如此這般的嗎?
影子所依靠的顯然是身體。而身體所依者何,作者並沒有交代。聯繫前文,早在《齊物論》的開頭,作者就提出了類似的問題:
人的各色行為、諸種情態,其背後是否有某個行為主體?
作者首先在身體(「百骸、九竅、六髒」)中尋找這個主體——也就是所謂的「真宰」,然而卻未能找到。
隨後又到靈魂中尋找,即探尋所謂的「真君」,但又是一無所獲,以至於得出了「其形化,其心與之然」的結論,否認了個體靈魂的不滅。
借西方近代哲學的術語來說——莊子既不承認永恆的「經驗主體」,也不承認永恆的「先驗主體」。
吾待蛇蚹蜩翼邪?
譯文:
我依靠蛇蛻下的皮或蟬的翅膀嗎?
(這是反問句,言下之意:「吾不待蛇蚹蜩翼。」)
「蛇蚹」和「蜩翼」的真正共性在於——兩者都是透明的,因此,完全可以近似地認為,它們都沒有影子!這句話的用意在於——指出「形之存在」並非「影之存在」的充分條件,也就是說,即便有形體,也未必會產生影子。質而言之——就算是真有這樣一個先天地而存的真宰真君,那麼他的能力也勢必是有限的,世間萬物、人情百態並不能從他身上找到自身的根源。
惡識其所以然?惡識其所以不然?」
譯文:
何以知道如此這般(影子隨形體而動)的緣由?又何以知道不如此這般(幽靈不隨形體而動)的緣由?」
通過雙重的反問,莊子不僅摒棄了「真宰真君」的假設,而且還順道顛覆了後世那種「本體—功用」或「主體—行為」的思維範式,為後文即將暗示的「兩行」妙境,也就是「蝴蝶夢」,作了恰如其分的鋪墊。
至此,「罔兩問景」之章全部解畢。
2011/11
引用地址來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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