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生於山東省巨野縣的姜淑梅,1960年跑盲流至黑龍江省安達市,做了20多年家屬工,早年讀過幾天書,忘得差不多了。1997年開始認字,2012年開始寫作。2013年10月出版第一部作品《亂時候,窮時候》,2014年3月加入黑龍江省作家協會。
姜淑梅的這本書讓我們得以進入生活內部來觀察中國人的民族性格。民眾的道德、尊嚴、智慧和頑強,都有自己的存在延續方式。在被視為愚昧麻木的狀態下,還有鮮活的生活和堅定的信念。我們的長輩曾經怎樣生活,為什麼那樣生活?
姜淑梅在《亂時候,窮時候》裡講述:在農村的天災裡,最詭異的是蝗災,鄉親們稱為「過螞蚱」。地裡的人一開始聽到的,是不知從哪兒來的嗚嗚響聲,再抬頭看,已經看不見天了。最大的一次過螞蚱,螞蚱有兩寸來長,攆不走也抓不完,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地裡能聽得見螞蚱唰唰咬葉子的響聲,直到把莊稼全都吃絕產了。人們只能外出做買賣或者要飯,逃到收成好的地方。
姜淑梅是在1954年,她十七歲那年結的婚。1958年春天的大躍進口號是:深翻地,多打糧,幸福生活有保障。大閨女們喊的口號是:不打雙千斤,永遠不結婚!沒多久,成立了大食堂,隊長說:「誰要是有糧不交,翻出來就給你插白旗,糧食收上來,食堂沒你的事,你就等著餓死吧。」上面來檢查的時候,從八歲到八十歲,凡是能拿動鐵鍁的都得上工地,地挖到半夜才能回家。這叫「吃飯軍事化,挖地戰鬥化」。深翻地要挖一米深的溝,可翻得太深,莊稼反而不願意長。後來,食堂裡的乾糧就是草根做的了,再摻一點高粱面和黃豆面。之後,一天三頓吃地瓜,吃了一陣子,連地瓜也沒了。到冬天,食堂就停火了。到這時候,家家戶戶都既沒鍋也沒糧。
1959年春天,公社成立了水腫院,專門收容水腫病人。醫生經常下屯檢查,看見水腫的就帶到水腫院。水腫院一天給兩頓吃的,一頓給一個窩窩頭、一碗雜糧粥。姜淑梅的母親腿腫了,一摁一個坑,也去了水腫院。每天能剩下半個窩窩頭,可以揣回家給小孫子吃。在飢餓最嚴重的時候,姜淑梅的丈夫在外面找活兒幹,公婆和小叔子也到外地要飯去了,家裡只剩下她帶著四歲大的兒子,連一粒糧食都沒有。她說,那時候常常一連幾天吃不到東西。一餓起來,感覺頭懸起來老高,好像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猛地站起來,眼前就像下雪一樣,看哪裡都是白的,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條道。
你要是不了解那個年代,可能要問了,就不能找點兒別的東西吃嗎?要知道,能想的辦法,半年前就都已經想過了。到了這時候,公社的牲口全死了,地裡的野菜也都被挖沒了,連榆樹皮都早被扒光了。姜淑梅講,要不是那時候有個叔伯嫂子給了她三斤多的野菜和糠,她們娘倆就被餓死在家裡了。實在沒有辦法,等到地裡剛開始長麥苗的時候,婦女們就結伴去偷。青苗是嚼不爛的,得整團地吞下去。再過幾個月,麥子能搓下一點兒沒長成的麥穗,偷回來磨,能磨出一點兒煮粥用的麥粉。有幾個婦女被公社抓住,開批鬥會。女人們哭得像個淚人兒,說:「俺怕把兩個孩子給餓死了,沒辦法才去偷。」那幾年,姜淑梅一共去偷過十多次。
1960年,姜淑梅跟丈夫去了東北,可以吃到供應糧了。他們落戶的地方,是黑龍江省安達縣,那裡地廣人稀,可以不挨餓了。她進的是丈夫上班的磚廠,做的是臨時工性質的家屬工。在磚廠幹的是重體力勞動,男工一個月給37斤糧票,女工是30斤,家屬工是正式工的一半。因為沒有副食,還是要經常偷點兒東西吃才行。一開始,姜淑梅夫婦住的是兩百多人的大宿舍,後來,他們家和另外兩家合買了一間半土房。「文革」開始的時候,他們夫婦擔心家庭成分不好,就報名參加了三線建設。(三線建設,是在60年代中蘇交惡時期,中國為戰備在偏遠地區投產的軍工、交通等基本設施工程。)
工人們覺得呆在山溝裡很好。外面的什麼事兒,傳到山裡時都要晚上很久,那幾年,這裡沒開過一次批鬥會,家家都開荒種菜,也沒人來割資本主義尾巴。黑土油汪汪的,雨水也勤,撒上籽就長,終於有了吃不完的菜。糧食本上給的細糧多,能吃到比山外更多大米白面。而且沒地方買東西,可以攢下工資。
到1973年撤掉三線建設指揮部時,大伙兒都不願意走。在他們看來,山裡唯一的遺憾,是耽誤孩子的學習,沒見過山外的世界,連拖拉機和牛都不認識。說到這兒,好像有點兒像桃花源的感覺,不過,姜淑梅和她的工友們倒沒有什麼道家思想和田園趣味,只是過上了不被打擾的幽靜生活而已。
經歷了這麼多磨難的姜淑梅才只有30多歲,在那個時代的老百姓中,沒有儒家倫理中的仁義概念,也不懂得新道德宣講,他們對一個人最高的評價就是:有良心、心眼兒好。她說只有挨過餓的人才知道,人在飢餓面前的渺小,一切高大上的東西都蕩然無存,你想的只是吃東西,活下去。
今天的生活來之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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