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le:Holborn_Tube_Station_-_April_2006.jpg)
又到一年開學時,今年因為疫情影響,不知道會有多少中國學生,選擇在國內視頻上課,搞的像函授課程一樣。但願疫情早點過去,學生們可以充分利用在國外學習的機會,學習知識也開拓眼界。
對於我來說,倫敦是一座來過後會想念的城市。想念,是因為這裡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來過有趣的人,發生過難忘的故事。比如Holborn地鐵站附近就是一個例子。
Holborn地鐵站,位於倫敦市中心一區,是Central Line和Piccadilly Line的換乘站。在疫情之前,有課的時候我都會坐地鐵在這站下車去上課。起初並沒有感覺它有多特別,甚至還曾有點嫌棄它。倫敦地鐵建的比較早(1863年),Holborn站建於1906年,其設備和內部裝飾跟北京的地鐵相比太過陳舊。我還曾在地鐵站裡發現過老鼠。但了解多了之後,我對Holborn站越來越感興趣。
Holborn地鐵站
(https://www.thetimes.co.uk/article/dead-man-left-in-busy-tube-tunnel-for-14-hours-vlv87b08g)
Holborn地鐵站位於Kingsway和High Holborn兩條路交匯的東南角上。Kingsway當年是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Edward VII)剪彩的路,由此得名「國王路」。從Holborn站出來之後,對著的是一個破舊的報亭和賣紀念品的攤位,地鐵門兩側放著免費的Evening Standard報紙,內容可以看一半、扔一半,因為有很多是廣告。但別小瞧它,這份報紙已經有將近160年的歷史。我猜Holborn站出來的這個景象,可能幾十年都沒有變過了。
路口的西南角是Sainsbury’s超市,每天熙熙攘攘。剛提到歷史,Sainsbury’s的位置早在一百年前,就已是賓客盈門,也許人流量不輸於今天超市進進出出的人數。1874-1954年這裡是一家著名的飯店——Holborn Restaurant,曾被認為是倫敦最宏偉的飯店之一,有人形容這裡「為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增添了詩意」。這麼說可能大家還是沒有什麼感覺,給大家看看老照片吧,可能會更形象一些。
國王的大廳(The King's Hall)
(http://www.victorianweb.org/art/architecture/collcutt/5.html)
1874年飯店的業主,鑄造了以Holborn Restaurant室內景觀為模板的硬幣,照片裡的這個大廳叫「國王的大廳(The King's Hall)」。1904年英國西洋棋聯合會就在Holborn Restaurant成立,1908年倫敦奧運會的時候,這個飯店是運動員的宴會之地。另外,與飯店隔兩個門的位置,當年是一個可以容納四百多人的大使館劇院(The Embassy Theatre)。可以想像在英國極繁盛時期,Holborn Restaurant應該是很有名氣的,這也讓我有點驚訝於當年Holborn附近的繁華景象。
https://en.numista.com/catalogue/pieces109969.html
Holborn出現在一個中國人的傳記裡
有一位中國人曾在Holborn Restaurant吃過飯,還將這個飯店寫入了他的文章裡。現在大多數中國人可能對他比較陌生,因為其大部分作品是英文的,反而是老一點的英國人可能會更熟悉這個中國作家。1928-1930年間他曾先後在中國內地三個縣城擔任縣長,但由於自己的管理思路得不到上級的認可,政治理想難以實現而最終辭官。1933年他離開妻兒自費到英國,意圖「觀摩西方政治為將來之用」。到倫敦後,他在大學裡教書,同時利用自己在書畫方面的優勢,書寫描繪在英國的見聞和感受,探討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後來不斷集結成冊出版。由於在當時以西方視角看中國的書籍不少,但東方人看西方社會的文章不多,視角新穎。他的啞行者(Silent Traveller)系列書籍廣受好評,他也成為了那個時期關於英國的暢銷書作家。他還成為了一名文化使者,在1930-1940年期間,多次受邀參加BBC的廣播節目,談論中國文化、藝術、詩歌與文學,還教授英國人學習中國書法。
《啞行者——倫敦(The Silent Traveller in London)》書中蔣彝的插畫
在《啞行者—倫敦(The Silent Traveller in London)》當中,他有一篇關於食物的文章(On Food)記錄了「And I remember having dinner once with three elderly English friends in Holborn Restaurant」提到他在Holborn Restaurant與三個年齡大些的英國人一起吃飯的經歷,他發現了一個英國人的特點,就是不會吝惜說喜歡法國食物,但是他們卻很少承認英國的食物不好吃。與之形成反差的是,老舍先生說:「論味道,英國菜——就是所謂英法大菜的菜——可以算天下最難吃的了;什麼幾乎都是白水煮或愣燒」,「英國普通人家的飯食,好處是在乾淨;茶是真熱。口味怎樣,我不敢批評,說著傷心」。
說回《啞行者》的作者,由於我孤陋寡聞,讀書少,起初朋友跟我提起這個人的時候,我根本沒聽過他的名字。從來沒想過一百年前在英國還有這麼一位有名的中國人。但是他翻譯的一個飲料名字,簡直是如雷貫耳,有的朋友甚至每天把這個飲料當水喝,那就是Coco Cola (可口可樂)。這位譯者名字叫蔣彝。他在漢語文學圈裡不算知名,但在西方文學中還是很有名氣的。2019年在蔣彝逝世四十多年之後,英國政府文物保護部門將蔣彝在1940-1955年牛津租住的居所授予文化遺產藍牌,以紀念蔣彝對英中人民相互了解所做的貢獻。據說蔣彝雖然在英國功成名就,但即使離家數十年,也沒有聽從友人勸告,另娶英國人為妻,而是在英美生活四十多年後,1977年回到中國與家人團聚,落葉歸根,最終逝世於北京。
BBC中文網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uk-48941141)
當我知道蔣彝的故事後,我就買來蔣彝的《啞行者——倫敦(The Silent Traveller in London)》,一本寫於八九十年前的書。我對他的文章很感興趣,不是因為他的中國視角,而是想知道他當時眼中的倫敦是什麼樣。新冠疫情發生之後,我就沒再去過Holborn。下次再有機會去Holborn,我一定要挑一個倫敦少有的晴天,從Holborn地鐵站出來,直接去Holborn Restaurant原址上的Sainsbury’s買一罐可口可樂,再走到路的對面,邊喝可樂,邊曬太陽,同時去端詳對比原本是Holborn Restaurant的那棟建築,並舉起可樂,敬蔣彝!
Holborn Restaurant 位置對比圖
(http://www.arthurlloyd.co.uk/EmbassyTheatreHolborn.htm和Google 地圖)
地方就是因為有了人和故事才有意義,即使當年的建築早已不在(Holborn Restaurant 於1954年關門,大樓也被翻建),但是立足其前,尤可想像一二。猜想當年蔣彝是否也是乘坐Holborn的地鐵而來?看到飯店裡的King’s Hall是否感嘆它的富麗堂皇?他大概坐在什麼位置與英國人吃飯聊天,是否適應飲食和文化的差異?由此享受片刻想像之美。
Holborn出現在老舍的小說《二馬》裡
小說《二馬》寫的是中國父子(馬老先生和馬威)在倫敦與一對英國母女感情糾葛的故事。在20世紀初中國軍閥混戰之時,馬老先生帶著兒子馬威坐了四十多天的船,從中國來到英國,繼承哥哥留給他的古董店遺產。在伊牧師的幫助下,租住在一個英國母女家,起初溫都夫人對於中國人一百個瞧不上,「中國人吃老鼠」等刻板印象佔滿了她的腦袋。然而日久生情,馬老先生與房東溫都夫人互生情愫,馬威也對溫都夫人的女兒萌生好感。但是個人情感的背後,是兩個國家在文化和社會方面的巨大差異。馬老先生和溫都夫人準備要結婚了,就去「猴兒笨大街」的一家首飾店買結婚戒指(對,您沒看錯,就是「猴兒笨Holborn」,老舍先生給的翻譯)。首飾店夥計對中國人都是窮鬼的偏見和對馬老先生的刁難,瞬間澆滅了溫都夫人想要忽略種族問題,晚年再來第二春的想法。終究還是邁不過那個坎兒啊,當時與中國人結婚,別人的眼神和議論就能淹死人。最終兩人的結合意願成為泡影,兒子馬威對溫都夫人女兒的單相思也是一邊炕熱,最終以透心涼收場。這篇小說寫出了當時英國人對於中國人愛嫌交加的複雜情緒。
說回Holborn,小說開頭,馬老先生和馬威見到了伊牧師之後,在「利務普(Liverpool)」地鐵站上了「中央地道火車(Central Line)」,坐了四站到大英博物館站(The British Museum Station)。現在按照地鐵路線推算,那到的就應該是Holborn站,但為什麼叫大英博物館站呢?我最近查地鐵歷史才知道,1933年Holborn站擴建之後,離博物館站距離不到100米,兩站太近,所以博物館站在1933年永久關閉,被Holborn站取代,博物館站原址在戰爭中變成了軍隊辦公室和臨時指揮所。老舍先生在1925-1929年在倫敦的時候,博物館站尚在使用期間。老舍先生當時在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 University of London)擔任教職,離Holborn步行可達的距離,期間就創作了《二馬》。《二馬》是老舍先生在倫敦時完成的三部小說之一。他在《我的創作經驗》一文中提到,他利用業餘時間,閱讀了大量西方小說,便產生了寫小說的想法,就在亞非學院圖書館裡完成了三部作品。也正是因為老舍先生後來成為一位有影響力的作家,並且在倫敦期間是他小說寫作開始的重要時期,所以聖詹姆斯花園路31號,老舍先生在倫敦居住時間最長的寓所被英國政府文物部門掛上了名人故居的藍牌,老舍先生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中國人,上面提到的蔣彝是第三個,第二個人便是中國民主革命先行者孫中山。
聖詹姆斯花園三十一號
(http://www.oushinet.com/news/europe/britain/20150626/197595.html)
作為KCL的學生,我申請了亞非學院的圖書卡,並在圖書館裡上過幾次自習,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其中這麼多故事。只感覺在那裡讀書,真是安靜、享受。我和妻子像是兩個怪人,在倫敦不愛購物和旅遊,假期最愛找個圖書館,看看書,寫寫字。亞非學院圖書館真的是一個讀書的好去處,雖然設施有些簡陋,但很清淨、舒適,適合讀書,尤其關於中國的書籍特別多。如今我好想再去亞非學院的圖書館,在裡面走一走看一看。能在老舍先生曾經學習創作過的地方讀書,倍感榮幸。這上自習還讓我找到了探訪名人故地的感覺。
亞非學院圖書館
(https://www.wikiwand.com/zh-cn/%E5%80%AB%E6%95%A6%E5%A4%A7%E5%AD%B8%E4%BA%9E%E9%9D%9E%E5%AD%B8%E9%99%A2)
當然Holborn站附近還有大英博物館,地鐵站裡就已經有了示意路線。疫情之前,每年有數萬中國人像朝聖一般湧向大英博物館。但現在疫情讓中國內地遊客再訪大英博物館變得遙遙無期。Holborn站附近還有著名的大學,比如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SE)和倫敦大學國王學院(KCL)。徐志摩、甘迺迪、李光耀、濟慈、維吉尼亞沃爾夫、DNA結構的發現者羅莎琳·富蘭克林和莫裡斯·威爾金斯是這兩所學校的傑出校友。所以當我知道這些之後,有時候走出Holborn地鐵站,沿著Kingsway路向南走的時候,我就想當年那些人他們從地鐵裡走出來後,他們都在想什麼?但轉念一想,我此刻的想法,到底是一個自省鞭策,還是一種笑話?我瞬間又感覺,我會點英國人的尷尬幽默了。
【參考文獻】
Chiang Yee, The Silent Traveller in London
老舍《二馬》
老舍《我的自述》
https://www.thetimes.co.uk/article/dead-man-left-in-busy-tube-tunnel-for-14-hours-vlv87b08g
https://www.campaignlive.co.uk/article/history-advertising-no-127-holborn-restaurant/1340919
https://www.wikiwand.com/en/British_Museum_tube_station
https://www.bbc.com/ukchina/simp/48942556
https://en.numista.com/catalogue/pieces109969.html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92%8B%E5%BD%9D
http://www.arthurlloyd.co.uk/Backstage/ConcertHallsAndAssemblyRooms8.htm#11
http://www.arthurlloyd.co.uk/EmbassyTheatreHolborn.htm
http://www.readers365.com/laoshewenji/zw15/060.htm
https://www.campaignlive.co.uk/article/history-advertising-no-127-holborn-restaurant/1340919
http://www.victorianweb.org/art/architecture/collcutt/5.html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uk-48941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