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生活裡發生了一些事情,想和大家分享。這與我媽媽的去世有關。她在上一模塊結束,我回到高雄的那一天過世了。
2018年的12月29日,臺灣元旦連續假期開始的前一天,我正計劃著假期裡要完成的事情。就在我驅車回家的路上,我大嫂打電話給我說:媽媽今天很奇怪,要趕快送急診。我連忙驅車上高速。
從我居住的高雄到媽媽居住的臺南,大約需要一個小時。一般假期的前一天總是出現堵車的狀況,但是那一天一切都很順利。
我到了醫院急診科,幾乎和我姐姐同時抵達。大約半小時後診斷出來了,醫生問:「你媽媽需要做手術止血。你要救嗎?」這對我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震撼。因為我一輩子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時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看著我,等我決定。作為一個醫生,面對一位88歲的老人,你會要她去手術嗎?但是從一個女兒的角度,你從沒有想過不救你的媽媽。於是我說那就動手術吧。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作為一個醫生就是為了救我媽媽。事實上我也曾經救過她幾次。但是這是第一次我被醫生問到,你要不要救你媽媽。
媽媽進行了兩次手術才止住了血,住進了加護病房,我一直在外面等待一天中僅有3次的會客時間去看她。
我曾經是加護病房的醫生,於我而言,在加護病房進進出出,救助病人,是我的工作。這是第一次,我轉換了角色,只在那被允許的30分鐘去看我的媽媽。也是我第一次感到什麼是無能為力,你什麼都做不了。
一周後她甦醒了,但還插著氣管內管,沒辦法說話。
那晚我離開病房時,我覺得或許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問她:「你知道我很愛你嗎?」她微笑著點點頭。
我接著問她:「那你愛我嗎?」 她很用力的點頭,不管她的那根內管會不會掉落,。
那一瞬間,我仿佛間置身在天堂一樣,非常喜悅,像是得到了一個孩子一生在尋求的答案。
但那一瞬間,我突然間有一種感覺,我對她的愛不再像是一個小孩子的愛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衰老的老婦人,她是如此的衰弱,她不再是我小時候看到的那麼那麼美麗的媽媽,但是我突然覺得我從沒有如此的深愛過她。
即使在表面上我知道,我媽媽一直期待我是一個男孩。我也還記得,她在我6歲時就離開我,去拼搏事業。但是在我的內心最深的地方,對她有一個很深的愛永遠都在。而當愛真的可以交流的時候,就象是在天堂的感覺。
在那一刻,我第一次覺得媽媽給我的一切都已經足夠了,我不再需要別的東西了。
那天我的內心非常得受震撼。
奇蹟般的,我媽媽住院1周後出院了。我們覺得非常的幸運。
剛開始,她很快樂。但是2個月後,她開始越吃越少,我感覺她好像不想再活下來了。但照顧媽媽的大嫂和姐姐還是強迫媽媽努力吃。我曾對她們說,如果媽媽真的不想要進食,真的可以不吃。我想這對於任何一個兒女而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一段時間她好像很穩定,大概6月10號,我從日本回來去看她,我叫了一聲媽。她看了我一眼,忽然吐了一口血,就開始昏迷,我們做了檢查,但是沒有發燒或任何的問題,我們知道她的出血問題又來了。
於是我們開始討論,是否要她再經歷一回上次的治療,很快我們決定--不要了,因為她沒有那個體力了。而且我總覺得後面這幾個月她真的不想再活下來了。
她已經沒辦法進食了,我們覺得可能這1、2天她就會過世了,於是那晚我留了下來,陪她睡覺。
她就躺在我的旁邊,我聽著她的呼吸,並時常去看他,她還在呼吸嗎?她死掉了嗎?
其實,我當了這麼多年醫生,曾經宣判過很多的死亡,甚至勸過家屬放棄孩子。但是,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面對死亡。我知道死神就要來了。我以為我可以救我媽媽,但是其實我真的什麼都做不了。我只能陪在她身邊,等著她,是不是就這樣過世。第二天早上,奇蹟般的,她的出血止住了。
過了一兩天,她慢慢甦醒了,開始吃東西,我們也很疑惑,這可能嗎?她會逃過死神嗎?
3天後,我要來上馬爾特的課,我本來想取消掉。但是我看到她慢慢甦醒了。我就問她:媽媽,我可以去上北京上馬爾特的課嗎?她點了點頭。我接著問:我在你身體這樣不好的情況下離開你,你會生氣嗎?她搖搖頭。馬爾特為我做了一個和我父母之間的排列,這對於我和父母的關係,幫助非常大。
課後,我飛回臺灣,又輾轉回家已是凌晨。第二天早上10點,大嫂打電話給我說:媽媽又開始吐血!
因為事出突然,我需要看完當天的診,才能回家,那時已經下午1、2點了,我趕緊驅車載法師回家。到家時,媽媽已死亡差不多一兩小時了。她被布蓋起來了,我什麼都看不到。
法師過來把布掀開,然後我看到了媽媽,她就像在睡覺一樣,很平靜。法師把她的手打開,讓我摸,出乎我的想像,她的手還是軟軟的,有一點點溫溫的感覺,它不是冰冷的。原來,死亡不是我想的那麼冰冷,那麼僵硬,就像我媽媽向來柔軟的性格一樣。我對死亡似乎可以不用那麼害怕了。
之後有很多的儀式。出身於佛教家庭的我們,作為子女就是不停的念經,希望她可以早日往生西方極樂勝境。在這之中其實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因為媽媽的死亡很突然,所以我還要回醫院去處理一些事情。非常特別的是,在我開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第一次看到一層一層分明的山(以前我從沒有看到這些,即使我經常走這條路)。那幾天每天往返時,天氣都非常的美,山非常清晰的呈現著,是那麼的平靜和穩定,一切都是這麼美好,像極了媽媽安定的個性。我清晰的感受到,媽媽雖然過世了,但是她在示現一些東西給我看。她沒事的,她就是很穩定的在那邊,所以我還是很平靜。看到那些山給了我很多的安慰。那時我在想,死亡,雖然意味著軀體沒了,但是她的意識會在宇宙間散開,陪伴著我。
告別式時,我覺得媽媽的一生需要被講,我也希望她可以聽得到,她的一生是多麼重要。一反以前的個性,我自告奮勇上去講媽媽的一生,似乎媽媽給我力量讓我有能力上臺去講,而在講述時連我自己都受到感動。
告別式完了,所有事情理論上就結束了,兄弟姐妹回到自己的工作。我也以為這就結束了
當我回到家時,家裡的洗衣機、窗簾、瓦斯爐都壞掉了,我開玩笑說:好像我的媽媽死了,我的某一部分也死了。那時除了洗衣機趕快修了修。其他就放在那裡。
兩個月後,8月份的一個颱風天,中午吃完飯後我的肚子很痛。因為我經常胃痛,所以就吃了胃藥。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太想念媽媽了,於是用了學過的各種方法,頭薦骨、零極限治療自己,但是都沒有效。晚上的時候,疼痛開始越來越往下,搞了一整夜,也沒有辦法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發現自己在發燒,我知道我不是心理的問題,是身體真的有了問題,我感覺自己的右下方開始痛,我終於知道自己是闌尾炎,就打電話叫朋友們和我去了急診。
她問我昨天為什麼不讓她帶我去看醫生。我說:其實我知道醫生會做什麼事情,當你胃痛時,他們就給打一針止痛針,但是這不能解決我的問題,因為我不知道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我必須要等,等症狀更明顯,有一些診斷,我才去急診。
到了醫院,2小時就確診闌尾炎,下午就做了手術,第二天就出院了。
這件事告訴我,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其實在心靈深處,我還是想要去追隨媽媽的。但是當我們真正去感知身體,從我們學到的所有經驗,運用所學,我們就有可能安然度過,重新和生命連結
正如Nells老師在一次排列中說,生命比死亡還要大。
我真的可以感覺到,在意識下層,我真的想和媽媽走,但是生命讓我感覺到,事實上我的心還想要活下來,而且我可以用自己學到的所有的東西讓自己好好的活下來。
正如FK的排列呈現,「媽媽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老師」。
我媽媽用她的生命教導了我最重要的一堂課--「凝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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