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8歲的張布清老人是中國人民志願軍炮一師獨立33團的警衛員,他的老家是河源市紫金縣。每當和張布清老人聊起抗美援朝時期在朝鮮的經歷,張布清的話匣子被打開後,沉浸在回憶裡的他反覆地哼唱著一首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中國好兒女,齊心團結緊,抗美援朝,打敗美國野心狼!」當年,張布清就是和戰友們唱著這首歌入朝作戰的。「當年我們抱定一個信念,死也要死在前線。」歲月無情地侵蝕著老人的身體,如今,和老人說話,必須大聲說他才能聽清。但對於70年前戰場上那些戰火硝煙的問詢,老人卻能不假思索地給出答案。從戰場上退下來後,老人又脫下戎裝,參與深圳特區建設。70年來,老人初心不改,至今還經常走進中小學校園,為孩子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他說,要把抗美援朝精神世代傳下去。
廣東深圳,梧桐山下,88歲的志願軍老兵張布清一身戎裝,端坐在深圳市老戰士紀念館的長椅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清癯的臉龐上,他胸前的軍功章熠熠生輝。老人雙手扶著手杖,面色沉靜,若有所思。
「衝鋒號一吹,沒有人退縮」
2020年10月15日下午,深圳市沙井街道海上田園旅遊區的老戰士紀念館內,響起一陣又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而這場紅色記憶傳承活動的主角,正是88歲的志願軍老兵張布清。這一天,來自五湖四海的老兵們齊聚在老戰士紀念館,張布清向他們講述了自己當年在朝鮮戰場上驚心動魄的戰事,並現場清唱了自己為慶祝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而創作的歌曲《三八線上凱歌旋》。
「當年,我們穿著單薄的衣服,就著雪水吃炒麵,使用的是極其簡陋的武器,冒著敵人猛烈的炮火和密集的槍林彈雨,像潮水般的衝向敵人。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哪怕是犧牲了,也是為保家衛國而犧牲,是無上光榮的,死也要死在前線。」張布清說,沒打仗時,還有些害怕,真正打起仗來,反而顧不上害怕了。衝鋒號一吹響,戰士們都選擇往前衝,直到現在,回想起戰友們那種無所畏懼的犧牲精神和鋼鐵般的意志,都依舊直流眼淚。
張布清在深圳市老戰士紀念館
張布清說,在隊伍進入朝鮮之前,他曾在東北的大連、丹東等地進行過幾個月的訓練中,他是一名炮兵,主要是要學習各種炮彈的發射、拆裝技術。「當時,步兵衝在最前面,直接面對敵人的槍林彈雨,是最危險的,炮兵主要是要把大炮扛到位置較高的地方,進行火力支援。大家必須緊密配合,所以,訓練時大家都很積極。很多戰士在訓練結束後,依舊要加練。」訓練階段,愛國主義教育和紀律教育讓他印象深刻。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觀看關於幾位戰鬥英雄的影片。「當我們看著楊根思扛著炸藥包衝向敵人,與敵人同歸於盡,看到片黃繼光捨身堵搶眼,看到邱少雲在烈火中一動不動,壯烈犧牲,戰士們都滿腔怒火,泣不成聲。這幾位戰鬥英雄,犧牲時都很年輕,面對敵人的入侵,他們體現了無所畏懼、不怕犧牲的精神。」
被炮彈衝擊波炸暈留下耳鳴後遺症
70年前,中國人民志願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家衛國。對於自己入朝作戰的那一天,張布清永遠忘不了。1953年2月的一天深夜,張布清突然聽到一陣緊湊的起床號,全體隊伍立即起身收拾裝備,準備上火車前往朝鮮。張布清說,當時,部隊什麼時候開赴朝鮮,完全是保密的。我們有多少戰士開赴前線,也都是絕密的。因為當時在東北,也有很多敵人的情報人員。「深夜而已藉助著夜色的掩護,敵人的飛機不容易偵查到。所以,前面幾批戰士也是深夜坐著火車過去的。」
到達朝鮮之後,天已大亮,張布清在搖搖晃晃的火車上四處觀察,突然,偵查員一聲令下,說敵人的飛機即將到來,戰士們必須就地躲下隱蔽。果然,沒過幾分鐘,敵人的飛機就開始從天上向火車掃射,張布清和戰友們躲在火車周圍的樹叢中,也能聽到子彈掃射飛機的「哐當」聲。張布清之前曾聽說過戰場的危險,但這一次,他真實地體會到了戰場的殘酷。運送戰士的火車最後被敵人的炮彈炸成了幾截,所幸戰士們都已經下車隱蔽。最後,戰士們分散後通過運輸車到達了朝鮮的住處。
當時,張布清喜歡拉二胡,隨身帶著一把二胡,在敵人轟炸時,帶著二胡影響跑步速度和隱藏。班長讓他趕緊把二胡扔掉。「他說,二胡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後來我只好把二胡丟了。」
到了朝鮮,第一時間就要奔赴前線。張布清當時是團長的警衛員,他還記得,團長叫做張富貴。因為團長經常要在一線指揮戰鬥,張富貴跟著團長左右自然十分危險。「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張布清說。老人摸著自己的頭皮說,當年在戰場上,一塊彈片從頭皮上擦過,頭頂上還留著傷疤。當時,如果彈片再偏一點,可能自己就沒命了。而身旁的戰友,則一個個倒下。1953年春的一場戰役中,敵人的一顆炮彈落在他的身邊,巨大的衝擊波和響聲,讓他當場失去了知覺。戰鬥結束後,不省人事的他被戰友們抬到了一個小山頭。張布清說,自己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一個由帳篷搭成的簡易戰地醫院裡。爆炸好傷口後,張布清就繼續上了戰場。
雖然撿回了一條命,但老人卻傷是滿身戰傷,那次被炮彈的衝擊波炸暈也給他帶來了一些後遺症。直到後來,再在戰場上聽到劇烈的炮聲,老人就有一些耳鳴,直到現在,這個病根還在。「戰場上的炮聲非常響,很多戰士的聽力都受損了。很多戰士從戰場上下來之後,都聽不到聲音了。」
住山洞喝雪水吃松樹葉子
戰場上的慘烈場面,張布清見了太多。「當時是以打促談,所以大大小小的戰鬥一直在持續。」一次戰鬥中,張布清看到一名戰士腹部中槍,腸子都流出來了,依舊捂著腹部往前衝。
除了戰場上隨時可能會喪生之外,在朝鮮戰場上,戰士們的生活也十分艱苦。張布清當時到達朝鮮時,天氣還非常嚴寒,晚上最低溫度有零下20度,穿著軍大衣還是覺得寒氣襲人。
「我們行軍的地方經常變,有時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當時,部隊駐紮在朝鮮東江郡大山洞(音),為了躲避敵人的飛機空襲,戰士們的營地很多都是依山而建,沒有地方住,就住防空洞,有時還要住在陰暗潮溼的山洞裡面,從外面撿一些乾草和樹枝,擺在山洞裡面,就是戰士們的床鋪。」張布清說,當時吃的最多的就是壓縮餅乾和糙米,還有夾雜著很多雜質的糙面。在他到朝鮮的第4個月,夥食有所改善,開始有罐頭吃了。
戰場上,最怕的就是山下的糧食補給送不上來和山上的傷員送不下去。「尤其是傷員送不下去,不及時處理,會丟命的。但敵人的飛機有時就在附近,必須等到天黑的時候才能借著夜色把傷員送下去。」1953年4月,因為敵人封鎖,山下的糧食送不上來,而隨身帶的壓縮餅乾又吃完了,張布清差不多有兩天時間沒有吃東西。「這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們經常要趴在雪地裡五六個鐘頭一動不動,身上的棉衣都溼透、結冰了,手腳都凍麻了,也只能一動不動。沒有指揮員的命令,誰也不能動一下。」老人語調堅毅地說。
因為長期沒有青菜吃,很多戰士營養不良,面色蠟黃,並且手和腳都開裂。當時朝鮮戰火紛飛,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都很艱難,根本不可能供給物資,而國內供給的物資,經常因為敵人的封鎖,無法及時運輸過來。後來沒辦法了,戰士們只好將山上的松樹葉子摘下來煮水喝,算是當做蔬菜,補充葉綠素。
前來老戰士紀念館參觀的人們紛紛同張布清老人合照致敬
脫下戎裝建設特區
1953年7月,雖然停戰協定已經籤署,但張布清並沒有立即回國,而是繼續留在朝鮮,參與當地經濟建設,直到1957年才回到國內。除了帶回軍功章外,還有滿身的傷痕。 「我只是缺了一點頭皮,而我的很多戰友都犧牲在戰場上,甚至連遺體都帶不回來。」一想到戰友,張布清就心痛不已。「對於侵略者,就應該狠狠地打。」老人說。
時間並沒有撫平一切,老人身上的傷疤,依舊記錄著當時戰場上的一個個瞬間。回國後,張布清被分配到廣州的一家造船廠工作了十多年。上世紀80年代,老人來到深圳,又參與深圳特區建設。當面,深圳還是一個小漁村,在農村的養殖場參與建設時,需要種植蔬菜,張布清自己用兩個擔子挑起100多斤的農家肥,每天要走5裡泥巴路。「我們軍人不怕吃苦,幹這點活不算什麼,能為特區建設出一份力,我們感到很自豪。」老人笑著說,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所以也沒什麼遺憾的,以後的這些日子,都是撿回來的,更加要珍惜這些時光,為國家多做一些事情。
老人的兒子說,父親在生活中十分簡樸。子女們都很少知道父親在戰場上的往事,很長一段時間,家人只知道他是一名抗美援朝老兵。「我們共產黨員就是講究吃苦在前,不求享受,只要能為國家出一份力,就要發揮自己的一分光和熱。如果整天躺在功勞簿上享受,我怎麼對得起犧牲的戰友?」
這些年,隨著社會各界對他這樣的老兵越來越關心,上級部門發放的慰問金等待遇有所提高,老人的生活得到改善。一些愛心人士多次提出要幫助他,但都被老人拒絕:「我現在的日子還過得去,我還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那些犧牲的戰友,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走下戰場,張布清最喜歡穿的還是軍裝。他說,一日穿上軍裝,自己一輩子都是一個兵。
在深圳生活了幾十年,老人感嘆說,深圳這些年的變化太大了。「現在日子越來越紅火了。當年戰友們的血沒有白流,但這種紅色基因和抗美援朝精神,我們要世世代代傳下去。」老人說。
文、圖、視頻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肖歡歡實習生洪豆
廣州日報全媒體編輯蔡凌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