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石門樓人祖上雖然貧窮,但是素有解衣推食的行善義舉。在高祖(傳統的稱呼是「氏氏」)彩林公時,正是清朝末期兵荒馬亂的年月。那一年又遇大水災,江河橫流,田地無收,不少村民離鄉背井,四處逃荒。
有一天傍晚,高祖彩林公、曾祖桂喜公父子二人從田畈上回來,看見門口水塘邊上坐著幾個人,開始以為是逃荒趕路的人在歇息,也就沒有理會。等到吃過晚飯,準備關門睡覺,看見那幾個人仍然坐在那裡,東倒西歪的沒有要走的意思。高祖彩林公便走上前問他們,原來是餘干縣逃荒來的一家人,夫妻二人帶著一雙兒女,已經兩天沒進一粒米。高祖看著兩個孩子可憐,便把他們帶進屋,讓高祖母用菜和著些許米,煮了半鍋稀粥讓他們一家吃了,然後讓他家的母女二人跟高祖母擠著一床,兩家的父子幾個人擠著一床將就了一晚。第二天,那一家人早早起床趕路返回餘干家中,千謝萬謝。高祖又問了問他們,知道他們要走到家還有將近兩天的路程,看著正是長身體的兩個孩子面黃肌瘦、沒精打採的樣子,於是讓高祖母從自己家中的米桶裡倒出一半米來,看看覺得太少了,原來自己的米桶裡也只有半升米,高祖兩人對視了一會,兩人同時提起米桶,將另一半也一粒不留地全部倒了出來。高祖將這半升米塞進餘干人的米籃子裡,說:「兄弟,不好意思,你也知道,今年田地無收,家無存糧,米桶裡也只有這半升米了,路上可以對付一下,回到家就慢慢想辦法。」餘干人開始說什麼也不肯接受,「大哥,你們真是好人!我一家人已經很感謝,還怎麼能讓你倒空米桶,你也還有三個孩子呀,怎麼能讓你一家人為我們挨餓呢?」「不要客氣,你的兩個孩子餓得快不行了,還有這麼遠的路要走,這半升米雖然少,也能應付一天,你們到了家就好辦了。我們在本鄉本土沒關係,餓不著的。」在高祖的堅持下,餘干人夫婦倆含著眼淚收下了半升米。
當他們一家人跨出門檻,又懷著感激的心情迴轉頭來看了看高祖一家人,當看見高祖身旁的兒子桂喜時,停了一會問道:「大哥,你這位大崽子幾歲了?」「哦,剛剛過十五。」高祖隨口答道。只見餘干人把眉頭一揚,「好,大哥,若不嫌棄的話,我高攀你家,我把女兒留下給你家為媳。」高祖倆口見女孩子長得不差,有一副利落的樣子,是個能做事的人,心裡倒也有幾分喜愛。但是高祖想到,人家這是在困難時期的無奈之舉,我不能乘人之危。於是拱了拱手,「錯愛了,我家是一個窮家,不能讓你女兒跟著我家受苦啊。再說,孩子還小哇。」餘干人一聽著急了,「說什麼窮啊,我家不更窮嗎?如果你是富人家,我還不敢高攀呢!我看大哥你是好人,是一個至誠人哪!我才放心留下她做你的媳婦!」他又接著說「大哥,你說孩子還小,這樣吧,我女兒今年十四歲,我帶回去,過幾年長大了我再送來。你相信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說話算數。」高祖也急了:「不行不行,這樣我豈不是以半升米圖報嗎?這樣不好哇!」只見餘干人從籃子裡把米拿出來放在門口凳子上,「如果是這樣說,那這半升米我就不能要了!我知道大哥你不是那種圖報的人,我也不是為了報恩,我是真心實意地與你大哥結親哪!」高祖母見女孩子雖然只有十四歲,但是也已經很懂事了,就走近她身旁,拉著她的手問「孩子,你父母親的話你同意嗎?願意做我家人嗎?」只見女孩兒臉上微微泛紅,羞澀地點了點頭。高祖母當即與高祖商量了幾句,又轉過身來向著餘干人夫婦說,「兄弟,妹子,難為你夫婦看得起,我們還有不同意的道理?就是我們家真是個窮家,你今天這樣說,那就是說親哪,可也得表示個意思,我們今天什麼東西都拿不出來,讓你們空著手怎麼行呢?」看來餘干人還是很爽快,他一把拿起放在凳子上的半升米,「好吧,這樣,這半升米就算是定親的米,我收下了,哈哈哈哈!」
這時,牌樓裡一位與高祖相識的教書先生路過,見此情景,便對高祖說:「彩林老弟,千裡姻緣一線牽,這是緣分啊!是天意!這樣吧,我看這位餘干兄弟也是實在人,他願意把女兒給你做媳婦不要你的禮金,我就毛遂自薦做一個不要媒金的媒證。」至此,高祖也無話再說了。「這樣吧,」餘干人一手拉著教書先生,一手指著門樓兩邊高過屋簷的一棵樟樹一棵櫧樹說,「請先生做證,這兩棵樹做見證,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也不是不守信用的人,我回去也在門口栽一棵樟樹一棵櫧樹,五年後的今天,這兩棵樹的樹蔭接到一起了,我必定送女兒來完婚!」「好,爽快!這一言為定!」教書先生的話一落,三雙厚實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高祖與家人仍然一如既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儘管是一家人苦做苦累,然而,只有三分田,七分地,做成了精也出不了幾粒谷。饑寒病痛的困擾,又加上天災,還時不時地兵、匪的騷擾,一家人在貧困中苦熬時光。五年的時間說長不短,說短不長。曾祖桂喜已經長成一個壯實的青年小夥子,也應該是談婚論嫁的年齡。說也奇怪,本來是長得很慢的樟樹和櫧樹,這幾年像是竹子拔節一樣,長勢快得很,兩株樹冠又圓又大,像兩把大傘罩護在院子門樓上,兩邊相對著的枝椏還真的交織一起了。一日,高祖父子們吃過中午飯,準備做下午的事,剛邁出門樓口,就看見幾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向這邊一邊走一邊打招呼,近前一看果然是那位餘干兄弟一家人。高祖原本就不是施恩圖報的人,從未曾想過救助人家半升米會娶一個媳婦回來,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他們不失前約,親自送女兒來了。餘干人指著那兩棵交織在一起的樟樹和櫧樹說:「親家大哥,我沒爽約吧?我送女兒來了,你看這兩棵樹果然接在一起了,這是天意呀!」高祖一家人自然是歡喜。於是,這位餘干來的張氏就成為我的曾祖父桂喜公的配偶,也就是我「永」字輩的曾祖母。因此成就了這一段半升米姻緣的佳話美傳,也造就了我石門樓後來的興旺。
聽父輩講,我的這位曾祖母雖然是貧窮人家的女兒,但是不失教養,性格開朗,有知識,懂規矩,裡外粗細功夫都能幹,家務操持得有條有理。在生育了我祖父觀水公和姑祖母曉陽兄妹後,家中有了一些樂趣,日子也慢慢興旺,有了一些生機。祖父成年後迎娶了南邊鍾家岸鍾氏女,生育了我父親六人。此後,石門樓添丁增口,繁衍興旺。曾祖母一直勞作操持到晚年仍然精神矍鑠,在82歲時還能夠爬上樹摘梨子,到84歲五代同堂,無疾而終,這在那個時代絕對是難得的高壽。那一年,古縣渡胡姓族內商議雕刻神像,石門樓門口那一棵樟樹很合適,祖父二話不說,一口應允,把那曾經見證高祖父半升米救人而結下一樁姻緣的兩棵樹一起砍倒,無償用於造廟刻神像。(古北街村後面的周王廟,1958年大煉鋼鐵時被拆除)
說也奇怪,不知道是無意中的巧合,還是上天的有意安排,就在若干年後在石門樓人埋葬的一位無名氏老人的「石頭墳」兩邊,也分別長出來一棵樟樹,一棵櫧樹,兩棵樹相向而長,幾年後,兩棵樹的枝椏竟然連接到一起了,見此情景,石門樓的後人們,聯想到一百多年以前,曾經見證祖上聯姻的同樣兩棵樹,如今又重現了,這好像是在向石門樓的後人,也是向世人昭示一個道理:人,要行善做好事,「行善積德,福有攸歸」!
2020年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