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郭福順
性別:男
終年:75歲
去世時間:
2015年12月11日
去世原因:病逝
寄語
風風雨雨53年,你是個全能的人,
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面。這幾天,一做飯,就想起你。
——妻子王麗華
爸爸,我捨不得您,我會一直一直想您,我愛您。
——女兒郭佳
序號839,批號1203224。12月8日,郭福順的筆跡停留在了這一欄。
制皂計劃表上,一批專用皂被他標註:需用油1750g,預計8天後製作。
2012年,72歲的他開始琢磨批量製作手工皂,從此制皂成了他的事業。直到進入重症監護室搶救前一天,他還來到離家11站的皂坊裡,說自己「還得好好學電腦製圖。」
12月11日凌晨5:04,郭福順走了。
女兒郭佳說,這是一場「轟然崩塌」。她甚至有些後悔放任父親做皂,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她不明白,為何父親年過七旬,還要如此奔波?
「女兒,手心朝上(求人接濟)的日子太難過了。」他曾這樣回答。
一生坎坷
從大學生到燒雞小販
大學生,「文革」,被抓,賣燒雞,做皂。
這幾個詞串起了郭福順的一生。
在老伴兒王麗華眼裡,丈夫一生日子極不平靜。
這個上世紀60年代初的大學生,一身才氣。機械專業裡,他是全班製圖最好的學生。畢業後,他從企業技術員到科長、技術廠長,一路到機關單位中的副主任,仕途順風順水。
可他偏偏「認死理」、「愛較真」。50年代,看到報紙上農作物產量的報導,他偏要自己想想重量、密度,算出一畝地要鋪多厚的土,才能種出相應的產量。
「文革」時,別人被劃成右派。他挺身而出幫著說話,結果被人套上麻布一頓捶揍,難以平躺入睡,家人也受到牽連。後因言論被抓,直到女兒郭佳出生6個月後,才獲得了自由。
90年代初,郭福順再遭變故,家境一度艱難。2003年前後,女兒託朋友,可以幫他拿到原先廠子裡的退休金,他也不肯。
就這樣,他過了十多年沒有退休金、靠兒女接濟的日子。
從唐山到北京後,60多歲的郭福順在天通苑租了一間小門面,賣唐山燒雞。為了支撐開銷,他在家做好腐竹、芹菜、花生、胡蘿蔔等涼拌小菜,放進大大小小的桶裡,綁在自行車上,運去店裡賣。
他費力地一圈一圈騎著車子,白髮在風中凌亂。即使是兒女孝順、生活衣食無憂,他依然想要「自食其力」。
無所不能
會講故事的裁縫和大廚
在女兒眼裡,全才父親「無所不能」。
5、6歲時的郭佳,梳著兩隻麻花辮,但卻和別家的不一樣。其他人家分三股編辮子,郭福順卻要分出五股編。「他就專注著怎麼編好,有時候把我的頭髮扯疼了都沒發覺。」
從小,郭佳的衣服基本都沒買過,全是郭福順自己做的。看好了花樣,做設計,量尺寸,選布料裁剪、戴著頂針在縫紉機上修修縫縫,就好了。式樣是當時最潮的,格子衫、背帶、喇叭褲,有時郭佳自己都不敢穿出門,覺得「太標新立異了」。
看到別家姑娘的毛衣好看,郭福順託妻子借回來,然後捧著看針法,在坐標圖紙上標出編程,給郭佳照著打毛衣。1987年,郭佳上大學時,帶了12件父親做的毛衣,雞心領的、圓領的、開衫的……
逢年過節,郭福順是家裡的大廚。他還專門寫了菜譜,上面標註著「郭家肉包」、「郭家燉魚」。
他給家裡孩子講故事,講魯迅的《故事新編》。收藏的書又多又雜,擺滿了幾面書架。家裡實在堆不下,就找收舊書的人上門。郭福順表面上答應,但卻悄悄把很多書又放回了書架。《第三帝國》21冊大部頭的書稿,跟隨了他多年。
此外,郭福順能「聽音知譜」,小提琴、二胡、笛子都會。80年代末,電視裡播放的《吐魯番的葡萄熟了》,他聽幾遍就能寫下音符。
與皂結緣
因緣際會為家人制皂
2006年時,郭福順與皂結了緣。
當時女兒郭佳正在孕期,突然變得對氣味十分敏感。以前常用的沐浴液、香水,一聞到就反胃。
一次,郭佳買回了一塊兒古皂,沒有什麼味道,但小小一塊卻要上百元。郭福順看到了,說:「這不就是老肥皂的樣子嗎?我也能做。」郭佳和母親不信,略帶打趣激將地回了一句:那你做一塊。
綠色的橄欖油,加鹼加水加熱,盛在不鏽鋼大茶杯裡不斷攪拌後冷卻,郭福順做出了第一杯皂。郭佳至今還能回想起那塊皂的樣子:凝固的膏體,像綠豆糕一樣。
起初,老伴抱怨皂起沫少,郭福順就琢磨配料,加點兒劑液,泡沫果真多了起來。老伴一看難不住他,就說「沫夠多了,但是洗完之後手幹。」郭福順再往裡加料調整,皂水也變得更加溫和。
漸漸地,從洗手皂到洗衣皂,再到液皂、潔麵茶油皂,郭福順一樣樣做了出來,給家人使用。
郭佳還沒來得及高興,小試牛刀後的父親,卻像
機器人一樣,一個勁兒地做皂。家人勸他說用不了那麼多,但他依然堅持做。
多次嘗試、失敗、反反覆覆調整。郭福順抱著家裡的茶杯、小鍋,不斷地調整比例,將油、水、氫氧化鈉、草粉、精油等手動攪拌,有時一攪就是6個小時。他還自己做了配方表格,精確記錄數據,用公式演算,將做皂數位化。
誰也沒想到,這一開始,就是9年。
制皂事業
72歲高齡租皂坊開網店
有了賣手工皂的想法後,72歲的郭福順開起了網店,線下作坊裡僱了4個人。起初,皂坊租在昌平,離家40公裡,他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倒3次公交車,路上花2個多小時,一天一呆就是9小時。中午就著饅頭,買方便麵吃。
他常常深夜在電腦前研究配料,配方裡,何首烏、黃芪、薏仁、苦丁茶等的克數都要精確。各種酸性含量對比後,他按數理方式計算潔淨力、適肌性、起泡力、硬度……製作一種草本去屑止癢液,他都要列出涉及水溫、用量等因素的注意事項。
在作坊工人眼裡,郭福順是個和藹的老人。「有時候老爺子搬個小板凳,坐那像個小學生一樣,聽我們嘮家常。」滄州農村來的範大姐,在皂坊裡工作了近2年。有時候家裡有事兒,她悶聲不響地做活兒,郭福順就過來說「今兒怎麼沒聲音了呢?怎麼不樂了?」天氣冷,郭福順給皂坊裡買了電暖氣,他不放心,一定要自己試試暖不暖和。
剛畢業的小蔣是郭福順的忘年交,他總是接到郭福順發來要採購物品的連結,不同規格的稱重秤,都會精確到0.1g。他說,郭福順近乎事必躬親,設計PVC版的弧度,用扳手擰鋼條、修改切皂器,單是寫的加工皂品需要的配方工藝單,摞起來都有半個人高。「所有機器修修改改都是他一個人,開發新品的時候,晚上不睡覺連夜攪拌,做壞了以後繼續做。」小蔣回憶道。
郭佳說,皂坊點燃了父親的激情,也透支了他的生命。幾個月前,郭福順被查出了胰腺癌。他依然撐著身體去皂坊,還要求要給皂坊的4名工人上保險。
成堆的工藝配比表凌亂地散放在桌子上,抽屜裡還有他寫了一半的便利貼紙「氫氧化鈉99%、5袋,氫氧化鉀95.5%、5袋」。
12月18日,郭福順的皂坊裡,製造計劃表上,小蔣認認真真地在他的筆記後寫下一批次「序號840,茶檸家事皂,16號加水……」
郭佳和女工們坐在一起,將褐色的印花包裝紙對摺、窩角、貼標識,一塊塊嬰兒洗衣皂被包好。
午間的陽光,透過木質窗欞,散落在郭福順時常坐著的地方。皂坊裡很安靜,散著皂體的清香。
採寫/新京報記者 王佳慧 實習生 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