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神秘、最古老、最美麗的大峽谷——怒江大峽谷有400多公裡長,幾乎完全是一個從北到南規整的狹長地帶。從連接西藏的牙關河兩岸5000多米的雪山,到中緬邊境流水街河岸上一叢叢搖曳的鳳尾竹,碧玉般的江岸上住著十幾個不同的民族。每個民族都有不同的節日和不同的風俗,所以,在怒江大峽谷的行程裡,總有些意想不到的故事發生。
400多年前,怒江大峽谷裡出現了一個奇特的節日:每當春暖花開的時候,傈僳族人都會扶老攜幼,來到怒江邊的溫泉旁舉行一場盛大的聚會——春浴節,當地人稱之為「澡堂會」。有據可查的史料表明,「登埂澡塘會」在明朝永曆二年就已具有一定規模,是保存和延續傈僳族傳統文化的一種重要形式。所以就有怒江有溫泉的地方,就會有傈僳人的「澡塘會」,怒江的春天是從澡塘開始之說。怒江澡堂會在旅遊界、民俗界早已久負盛名,有人說這裡是中國唯一的天體浴場,男女之間全身不著一紗同池共浴……引發沒有去過的人們無盡的遐思和想像。作為一個親身經歷過傈僳族男女共浴的人,我給您揭密真實的澡堂會吧!
每年春節從大年初二到初七,高山峽谷裡的傈僳人紛紛將婦攜稚,穿著民族盛裝,搬家似地背上柴米油鹽、瓜果菜蔬、被褥炊具等,沿高黎貢山或碧羅雪山的崎嶇山路走出,相聚到溫泉旁,終日縱情沐浴,把酒歡宴,歌舞娛樂,短則三五日,長則十餘天,泡至身心俱爽、盡情盡興,方戀戀不捨與親朋好友相約明年再見。傈僳人散居在怒江峽谷,因地理阻隔少有交流,艱難勞作,平日難得放鬆。澡塘會便成為他們一年一度進行社交的盛大聚會,而且他們認為:用這個天然溫泉的水洗過,一年裡都不會生病,所以又叫「洗百病」。我的好朋友,傈僳族民間藝人胡阿材透露了澡堂會的來源:山上的麂子被獵人打傷了以後,逃命到江邊的澡塘水中,獵人和狗追到這裡時,麂子從水中躍出就跑到江對岸去了!原來溫泉水能治病療傷啊!於是,傈僳人就相約前來春浴,以此來消除疾病增強免疫力。
怒江大峽谷的澡堂會首推瑪布河和登埂河。兩個溫泉都實行男女分區。從兩棵大木棉樹直至下邊的一片黃石灘,屬於女人區;從那片黃石灘往下,是男人區。哇!我面前豁然展開了一片仙境般的情景:只見白霧飄飄的溫泉邊上,十幾個女子幾乎裸體地在集體洗浴……瀰漫的水氣似一層薄薄的白紗,輕輕披在女子們水靈靈的胴體上,使那沐浴著的姿態愈發透出誘人的美色,令人滋生無數的靈感與幻想,她們的美是那麼純粹,讓人想到亞當與夏娃的伊甸園。真即是美,本色之美是無可替代的,也是不可抗拒的。此時,又有三三兩兩的傈僳婦女結伴來到池中休浴。就那麼自然地脫衣下水,盡情地享受著這大自然的施與,絲毫不因外人在一旁而介意。更意想不到的是,她們依仗人多勢眾,竟然把我拉下澡堂!搞得我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當然,說「裸」也不盡然,一般中年以上婦女會裸上身,年輕的則遮掩多些;只有年紀較大者和小孩才會全裸。
黎明時分,天色蒙蒙,四周寂靜,這時獨自下到溫泉洗浴,可觀賞到煙嵐四起,峽谷蒼莽,聆聽江水奔流,野鳥啼唱,真正置身於大自然的懷抱。時過午後,豔陽高照,氣溫升高,多數人選擇這時洗澡,而澡堂盛會、男女對歌、群體沐浴的古老民俗此時得到最為充分的展現。此時的攝影效果也最好。待夜幕降臨,篝火點燃,對歌、跳舞、遊戲、飲酒、談情說愛,一天的歡樂也被推向高潮。當夜瀾星稀,歌舞散盡,人們陸續歇息時,喧鬧了一天的江畔澡堂又恢復了它往日的寧靜。此時,藍色的夜幕下,唯有星星在閃爍;淙淙怒江邊,只有草蟲在低吟;黃石灘附近古老的鴛鴦池堂中,偶爾也會出現沿襲數百年的男女赤裸同浴,大家坦然共浴,赤誠相視,相安無事。仿佛穿越了時光隧道,回到了與世隔絕的、古樸自然的久遠時空。
澡塘會自古有禮儀可循,不僅池子分男女,通常長輩先洗,遇有異性沐浴,都會自覺迴避,傈僳女人人心單純,她們只知「洗澡當然不穿衣」。只是這民俗攝影團一來,每個池子恐怕都有上百個鏡頭在對焦。雖無奈,傈僳女人卻不忸怩,兀自旁若無人地洗著,無視快門爆米花般地響。她們坦蕩蕩露出翻山越澗練就的身板,任水滴在肌膚上閃爍著天人合一的赤誠。不是開放,也非蒙昧,而是對備受磨礪的肉身有更透徹的認知,赤條條來去的肉身是短暫的,是信仰讓她們於貧困中仍有快樂的底氣。想來,若無此般安之若素的定力,澡塘會恐怕早被封建時代的「男女大防」意識同化得灰飛煙滅了。澡塘會在理學襄盛的明朝便有之。延續至今,其與偏見抗爭的頑強程度可想而知。當然,善待觀浴者,也折射出傈僳人的包容與好客。有位老者說:「遊人是客,衝傈僳文化來的,不好意思拒絕。」
慕名前來的南往北來客們,只為體驗傈僳族同胞這種純粹又原生態的狂歡,感受一種視角衝擊的盛宴。其中有獵奇、有豔羨、更有驚嘆,形形色色、五花八門,不同的人感受也不盡然。「來了就泡個澡嘛!」池中人跟觀浴者開玩笑,讓觀浴者反覺得衣冠楚楚不自在了,極想下水,可臨到寬衣解襪,大多數人卻又只能推搡作罷。在溫泉周圍,我曾被那些正在洗浴的女子吸引,其中也曾看見有裸露的女子自然地對著拍攝的鏡頭抿嘴一笑。此情此景,深深烙在我的腦海中。我突然領悟,這是怒江峽谷的生命之魂,是千百年來繁衍生命的民族之魂,也正是這飽含母愛之乳哺育的結果。也許由於高山大川的阻隔,傈僳人很少受到儒家文化的浸染,他們的內心深處還保留著處子般乾淨的身子和情懷,而澡塘會的赤身裸體,展露的就是身心與大自然一起交融,享受內心裡的那一份空靈與怡然,這是一種對生命本身最自然的尊重,它本身就是純淨的、自然的,也是值得我們所有人敬重的。
自古沿襲下來的澡堂會就是為了去除灰垢,喜迎新年嗎?怒江峽谷並非水源缺乏之地,何必一年一度翻山越嶺聚集一處呢?如果是為了吐故納新,祈福迎祥,那麼集會一天就夠了,何必要背著乾糧、安營紮寨、盤桓數日呢?怒江情歌《泉邊的歌》道出了澡堂會的真實性質——「(男)阿妹喲!父親沒把我們生在一處,母親沒把我們養在一起。你住一山,我住一山,你在一箐,我在一箐。我們是七個山頭的人,我們是九個箐裡的人。不是來到溫泉邊,我們難得相遇;不是走到清泉旁,我們難得相見。(女)從七個山頭走到溫泉邊,從九個底箐來到清泉旁。今天呀,我們難得見面的見面了;今夜呀,我們難得相逢的相逢了!」正如纏綿的傈僳情歌所唱,澡塘會還是當地青年男女尋覓伴侶和談情說愛的情人節。
從前,由於大山阻隔,傈僳族青年男女難以相互認識和交流,一年一度的「澡塘會」就成為她們相互交流,「談情說愛」的節日,許多人通過「澡塘會」對歌相識相愛而結成終身伴侶。而對傈僳族中老年人來說,也可找到失落的情感或與昔日的情人重逢。按照當地的傳統習俗,解放以前,青年人可以自由戀愛,但婚姻並不能自主,要由父母包辦或「婚以牛聘」,致使不少人相戀而難成眷屬,於是編唱和流傳了不少《逃婚哥》、《重逢調》,澡堂會則為他們提供了重逢和敘舊的機會,這也是古老習俗得以持久延續的重要原因。澡堂會期間,在溫泉裡泡得渾身鬆軟的姑娘小夥子們開始尋找自己的心上人,所以那歌聲就特別地婉轉,讓人心中也跟著起些波瀾。同心酒也叫貼面酒,主人家裡的姑娘一手摟著你的肩,一手端著酒碗。腮貼腮,嘴挨嘴,仰面同飲,一飲而盡。這是怒江大峽谷裡最讓傈僳人興奮的時刻,愛情就這麼肆意地瀰漫著……
守著溫泉,傈僳人身心皆淨的快樂與日常勞作的辛勞形成鮮明對比。見識過在祟山峻岭討生活的傈僳人的艱難,就不難理解他們的狂歡為何如此純粹真誠。怒江一如既往地澄藍,儘管平靜下湧動著春潮。一時間,我坐在岸邊石上,怔望怒江。以為我是有點文化的本地人,竟有遊客來找我釋疑解惑。有人問及傈僳族的「天體浴」習俗何以能遠遠領先於西方時,我只好以一言蔽之:剽悍的生命不需要解釋!歡愉總是短暫,澡塘會一散,傈僳人便要背著空了的行囊,從來時山路再返白雲的深處,去迎接新的春天,以及接踵而至的農忙。(攝影:笑笑她爸、路透、人在旅途、張大槍)
【作者】王成,走遍56民族及吃遍56民族總策劃,媒體撰稿人,樂途旅遊網超級靈感旅行家。工農商學兵貌似佔全,能朝九晚五,也有詩和遠方。惟願我們在行走中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本文圖片和文字所有權歸作者所有,轉載請署名,未經許可請勿用於商業用途。如有其他需求請與作者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