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和孫二娘這對夫婦開的孟州十字坡酒店,可以算得上是梁山裡面最出名的夫妻黑店了,這個世界裡商人不少,但是有一類商人是不但要人的銀兩,還恨不得連人帶肉加骨頭,一起吃光吃盡的,這類商人全無道義可言,更談不上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他們不但要賺錢,而且賺起錢來壓根不管人的死活,發黴的豬肉,有毒的牛奶等等,在那個年代層出不窮,賺來的錢就做成「人肉包子」用來賣了再生產,以便賺更多的錢。這一類商人,顯然也引起了施耐庵先生的注意,於是水滸裡有了這對著名的夫婦。張青的第一次出場,是在魯智深初次遇到楊志時,通過魯智深的口描述了有這樣一號人物:「魯智深道:「一言難盡。洒家在大相國寺管菜園,遇著那豹子頭林衝,被高太尉要陷害他性命。俺卻路見不平,直送他到滄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那兩個防送公人回來,對高俅那廝說道:『正要在野豬林裡結果林衝,卻被大相國寺魯智深救了。那和尚直送到滄州,因此害他不得。』這直娘賊恨殺洒家,分付寺裡長老不許俺掛搭;又差人來捉洒家,卻得一夥潑皮通報,不是著了那廝的手。吃俺一把火燒了那菜園裡廨宇,逃走在江湖上,東又不著,西又不著。來到孟州十字坡過,險些兒被個酒店婦人害了性命,把洒家著蒙汗藥麻翻了。得他的丈夫歸來得早,見了洒家這般模樣,又看了俺的禪杖、戒刀吃驚,連忙把解藥救俺醒來。因問起洒家名字,留住俺過了幾日,結義洒家做了弟兄。那人夫妻兩個,亦是江湖上好漢有名的,都叫他做菜園子張青,其妻母夜叉孫二娘,甚是好義氣。住了四五日,打聽的這裡二龍山寶珠寺可以安身,洒家特地來奔那鄧龍入夥,叵耐那廝不肯安著洒家在這山上。」
諸君,魯智深這等牛人也著了黑商人的道,為什麼啊?
魯智深他儘管這時已經是羅漢的狀態了,他還是得吃飯,睡覺啊,尤其是在路上,吃飯不能自己做,總還是得要找飯館不是?
所以魯智深中招了,而且不是吃壞了肚子這樣簡單,是差點連命也丟了,還好呢,這黑心女商人的丈夫,叫做菜園子張青的,喜歡結交英雄好漢,所以魯智深這個大英雄,羅漢,才保住了性命。不然就提前見佛祖了。
這對夫婦的外號也叫得有意思,一個叫菜園子,一個叫母夜叉。菜園子本來給人一派祥和的農家樂氛圍,但是呢?施耐庵先生偏偏給配上了個母夜叉,夜叉是什麼東東?
在佛經裡面,夜叉是一種形象醜惡的鬼,勇健暴惡,能食人。而後衍生為代指醜惡兇狠的人。那麼水滸裡的母夜叉是個什麼形象呢?真正登場,就要等到武二哥了,因為我們前面講過,魯智深到十字坡是逃難狀態,而且一包蒙汗藥就麻翻了,借魯智深這個大老粗的眼光來打量母夜叉,肯定沒有心平氣和狀態下又十分精細的武二哥描述來得精彩:武松問了,自和兩個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邊看時,為頭一株大樹,四五個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纏著。看看抹過大樹邊,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黃烘烘的插著一頭釵,鬢邊插著些野花。見武松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走起身來迎接。下面系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鈕。見那婦人如何?眉橫殺氣,眼露兇光。轆軸般蠢坌腰肢,棒錘似粗莽手腳。厚鋪著一層膩粉,遮掩頑皮;濃搽就兩暈胭脂,直侵亂發。金釧牢籠魔女臂,紅衫照映夜叉精。」
這一段描寫得可謂十分傳神,一個母夜叉的形象躍然紙上,眉橫殺氣,眼露兇光,這是要吃人的節奏。「當時那婦人倚門迎接,說道:「客官,歇腳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好大饅頭!」兩個公人和武松入到裡面,一副柏木桌凳座頭上,兩個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纏袋,上下肩坐了。」
諸君,世上哪個黑心商家不說自己賣的是好酒好肉呢?而且要點心,也絕對是好大饅頭嘛。「武松取一個拍開看了,叫道:「酒家,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婦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那裡有人肉的饅頭,狗肉的滋味?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
這一段翻譯成白話文來就是,我們賣的饅頭是講誠信的,我們家的饅頭,是祖傳的配方,祖傳的口碑,百年老字號,三個字,信得過!
可惜我們的黑商人這裡遇到了真英雄,於是反吃了武松的虧,「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聲,驚的呆了。那婦人被按壓在地上,只叫道:「好漢饒我!」那裡敢掙扎,正是:麻翻打虎人,饅頭要發酵。誰知真英雄,卻會惡取笑。牛肉賣不成,反做殺豬叫!」接下來菜園子登場,菜園子是副什麼模樣呢?
「只見門前一人挑一擔柴,歇在門首,望見武松按倒那婦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將進來叫道:「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武松跳將起來,把左腳踏住婦人,提著雙拳,看那人時,頭帶青紗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護膝,八搭麻鞋,腰繫著纏袋。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看著武松,叉手不離方寸,說道:「願聞好漢大名。」武松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武松回道:「然也。」那人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武松道:「你莫非是這婦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怎地觸犯了都頭。可看小人薄面,望乞恕罪。」正是:自古嗔拳輸笑面,從來禮數服奸邪。只因義勇真男子,降伏兇頑母夜叉。」
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標準的奸商形象,而且一看武松,就瞄到了武松的命門,這裡也顯出了武二哥的可愛,宋江也好,張青也好,這些老江湖一開口就全中武松命門,張青大叫:「好漢息怒。」武松一聽,哼哼,知道我是好漢了?這時心情開始好了,武松也就住了手,跳了起來,但是還是踩著母夜叉不放。這時張青連忙請問好漢大名,武松這會就開始報字號了,整部水滸,就武二哥報字號最威風,比如魯智深介紹自己,是洒家是誰誰,那麼武二哥呢?他一定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這叫一個大氣,意思是走到哪裡去,天下武松獨此一家,高端大氣上檔次。
張青一聽,有譜,立馬捧了一句,哦,難不成就是景陽岡上打虎的武都頭?這時武松很開心啊,居然來了句文鄒鄒的然也!張青立刻納頭便拜:「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我們武都頭的虛榮心這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於是順理成章的兩人不打不相識,所以施耐庵先生在後面補了句詩,叫自古嗔拳輸笑面。
諸君,買賣人家,從來就擅長察言觀色,更別提張青這種黑心商人了,一眼就看出武松的大穴,「武松見他如此小心,慌忙放起婦人來,便問:「我看你夫妻兩個,也不是等閒的人,願求姓名。」那人便叫婦人穿了衣裳,快近前來,拜了都頭。武松道:「卻才衝撞,阿嫂休怪。」那婦人便道:「有眼不識好人。一時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請去裡面坐地。」武松又問道:「你夫妻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那人道:「小人姓張,名青,原是此間光明寺種菜園子。為因一時間爭些小事,性起,把這光明寺僧行殺了,放把火燒做白地,後來也沒對頭,官司也不來問,小人只在此大樹坡下剪徑。忽一日,有個老兒挑擔子過來,小人欺負他老,搶出來和他廝並,鬥了二十餘合,被那老兒一匾擔打翻。原來那老兒年紀小時,專一剪徑。因見小人手腳活,便帶小人歸去到城裡,教了許多本事,又把這個女兒招贅小人做個女婿。城裡怎地住得?只得依舊來此間蓋些草屋,賣酒為生。實是只等客商過往,有那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藥與他吃了便死。將大塊好肉,切做黃牛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子包饅頭。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裡賣,如此度日。小人因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人都叫小人做菜園子張青。俺這渾家姓孫,全學得他父親本事,人都喚他做母夜叉孫二娘。」
張青什麼出身呢?本來是在寺廟裡面種菜的,而且這個寺廟名字很有意思,叫光明寺,這個光明寺可不是今天那個著名的光明寺,因為那個光明寺建的時候,施耐庵老爺子應該已經過世了。閒話不提,那麼張青這個種菜的,只因為點小事,就把光明寺的和尚殺了,而且放了把火,於是光明寺沒了,不光明了,黑了。。。
後來張青因為沒人抓,所以越來越野,乾脆當起了強盜,而且呢,還一點規矩都沒有,專門欺負老頭婦女兒童之類,所以看到有個老人過來,他就跑去搶劫,結果被人家一扁擔打翻,結果搞半天是遇到了老前輩,從此張青開始行大運,不但得這老頭教了本事,而且還得了個老婆,也就是母夜叉孫二娘了,兩口子合夥開黑店,專門宰人賣人。
但這一時期的張青已經不是初期的張青了,因為他經過了自己嶽丈的調教,不再是欺負老頭的張青了,「小人多曾分付渾家道:『三等人不可壞他。第一,是雲遊僧道,他又不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則恁地也爭些兒壞了一個驚天動地的人:原是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提轄,姓魯,名達,為因三拳打死了一個鎮關西,逃走上五臺山,落髮為僧,因他脊梁上有花繡,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魯智深,使一條渾鐵禪杖,重六十來斤,也從這裡經過。渾家見他生得肥胖,酒裡下了些蒙汗藥,扛入在作坊裡。正要動手開剝,小人恰好歸來,見他那條禪杖非俗,卻慌忙把解藥救起來,結拜為兄。打聽得他近日佔了二龍山寶珠寺,和一個甚麼青面獸楊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幾番收得他相招的書信,只是不能夠去。」
張青為什麼有這樣的覺悟呢?原因很簡單,吃了黑道的飯,當然要多結交這些好漢,張青和一眾好漢結交的目的,功利性是很強的。所以他先後和魯智深武松都拜了把子,但開始卻並沒有上山,他有自己的生意,不是過不下去,沒必要入夥的。「武松道:「這兩個,我也在江湖上多聞他名。」張青道:「只可惜了一個頭陀,長七八尺一條大漢,也把來麻壞了。小人歸得遲了些個,已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個箍頭的鐵界尺,一領皂直裰,一張度牒在此。別的都不打緊,有兩件物最難得:一件是一百單八顆人頂骨做成的數珠;一件是兩把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想這個頭陀也自殺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裡嘯響。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這個人,心裡常常憶念他。又分付渾家道:『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們是衝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臺上說得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又分付渾家道:『第三等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中間多有好漢在裡頭,切不可壞他。』不想渾家不依小人的言語,今日又衝撞了都頭,幸喜小人歸得早些。卻是如何了起這片心?」母夜叉孫二娘道:「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見伯伯包裹沉重,二乃怪伯伯說起風話,因此一時起意。」
張青是個老江湖,自己跑過江湖,後面又得他嶽父指點,這時候說起話來真是絲絲入扣,合情合理,你看妓女他是不傷的,而且他還有言在先,流放的犯人不許動,但是母夜叉還是動了,為什麼?
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見伯伯包裹沉重,首先還是武松的包裹裡面,可能銀子多,所以真的有利潤可賺,哪裡管那麼多?
魯智深為什麼沒被殺?
天可憐見,我們的大英雄魯智深那會逃難之中,哪裡有幾兩銀子了?
這倆夫婦的再次出場,就要到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血濺鴛鴦樓之後了,「張青道:「賢弟不知我心!從你去後,我只怕你有些失支脫節,或早或晚回來,因此上分付這幾個男女:但凡拿得行貨,只要活的。那廝們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敵他不過的,必致殺害;以此不教他們將刀仗出去,只與他撓鉤套索。方才聽得說,我便心疑,連忙分付,等我自來看,誰想果是賢弟!」孫二娘道:「只聽得叔叔打了蔣門神,又是醉了贏他,那一個來往人不吃驚!有在快活林做買賣的客商,常說到這裡,卻不知向後的事。叔叔睏倦,且請去客房裡將息,卻再理會。」張青引武松去客房裡睡了。兩口兒自去廚下安排些佳餚美饌酒食,管待武松。不移時,整治齊備,專等武松起來相敘。有詩為證:金寶昏迷刀劍醒,天高帝遠總無靈。如何廊廟多兇曜,偏是江湖有救星。」
而後孫二娘又考慮得很周到,建議武松扮成行者打扮,送出門時「張青又分付道:「二哥於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託大。酒要少吃,休要與人爭鬧,也做些出家人行徑。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如到了二龍山,便可寫封回信寄來。我夫妻兩個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敢怕隨後收拾家私,也來山上入夥。二哥保重保重,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
這裡也點出了張青的精細,他看人是非常準的,幾次相交,已經看出了武松託大的性格。所以良言相勸,張青和孫二娘夫婦客觀來講,還是很有江湖義氣的,當然,他們的結局,也是因為作孽太多,在劫難逃了,均死於徵討方臘之中。不可能因為講義氣這一點,就放過他們的。這也是這對夫妻組合佔了一個刑字,卻也有一個壯字的原因。
總結:黑心商人害人終害己,其實即便是沒有武松這樣的真英雄,沒有徵方臘這樣的戰役,他們也是會有報應的,就好比賣毒牛奶的,他們不可能不生病,那他們就會遇到賣假藥的,那麼賣毒牛奶的被假藥的黑了,回過頭來他們賣的毒牛奶也同樣黑賣假藥的家人,大家互相惡性循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