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還未升起時的晨霧,籠罩在山巔,遠望千裡煙波,積雪一般皚皚濃稠。雲海在風裡翻滾著姿態,恍惚之間,不知是否相遇《聊齋志異.嶗山道士》裡,山上永居的仙人道長,迷霧漸濃中吐露的斑駁身影,若即若離,飄舞的衣袖,蕩在薄霧中,淡了閒愁。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臨海而踞的嶗山,有別於其他內陸山脈的勝在氣勢高聳。嶗山則更似一位仙霞,自帶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韻,於是,嶗山百轉千回的石紋裡也便有了「泰山雖雲高 不如東海嶗」的詞句。
經年累月的海風混繞著海水的溼鹹,將海的遼闊刻進了山峰的石骨,呼應著眼前的山水如畫,嶗山的山石也仿佛削減了尖峰利角,變得飽滿圓潤了許多。零星散落在清泉傳流的茂林修竹之間,好似深諳神詣,守護著蒼松古廟的通幽曲徑,它們形態萬千,像極了萬物生靈的樣子,細細地觀摩,恍惚之間,好似每塊山石之上都洋溢著一絲仙氣與靈性,細細打量只覺的周身都有著某種道不清訴不明的禪意,
那是一位虔誠禮拜的「少女」嗎,坐南朝北的「虔女峰」在嶗山的黑風口正雙手合十,訴不盡的心事,減不淡的愁緒。八水河畔的「青蛙石」,則在歲月風塵的打磨下,顯露著若有似無的寂寥,那猶如翹首望天的青蛙形態的巨石,又有名曰「翹首金蟾」,守望者的不知是浩渺大海,還是煙波傾覆的神遊仙人。還有「獅子峰」、「綿羊石」等顧名思義的一眾奇峰異石,或許由此嶗山也便有了「神仙之宅,靈異之府」的稱譽吧。
待到走近了臨面而來的聳立群峰,才發覺嶙峋怪石堆疊的巨峰,也有著張牙舞爪的招搖,雖是漫不經心,但也浸透著神山不可妄自戲玩的氣勢洶洶,有意無意之間,又好像吐露著居高臨下的孤傲心緒。
嶗山的水,寧靜的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偶爾喧囂但不吵鬧,沿著山道兩旁的小徑潺潺流淌,載著四季變幻的落葉,柔媚多情地繞過每一寸山澗的土壤。常伴著鳥鳴花香,一路穿過花叢林木,清澈見底的流水,在陽光下漾起晶瑩的光芒,明晃晃的,透過樹梢的金黃,粼粼的波光將水珠襯託的更加清澈透亮。總是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雙手觸摸的一瞬,一種入骨的清冽流淌過全身的每一寸肌膚,抔起一抔泉水,滿滿的,靠近在臉龐,像是精靈一般友好的親吻。
取徑幽深的谷澗,不經意發覺山腳下的鬱郁蔥翠,掩映著若有似無的林間山路。多是些前往北九水、上清宮的迂迴小道,聽聞著蟲鳴天籟,細碎的步子間隙,採擷起一滴滴松針滴露。野草藤蔓覆蓋在石階上,淺淺薄薄的一層,只在邊緣處留出些許的縫隙,宛如渾然天成的一條道路,冥冥之中引領著我們走進嶗山的仙風道骨。
山澗叢林密布,走進了密林,側起耳朵傾聽,似乎有浪遏擊石頭的震動聲鳴,順著扶搖直上的風響徹雲霏。念遠處,龍潭瀑飛流急湍,仿佛是一面白色孔雀開屏,姿態萬千,有種不辜負「龍舞」的雄渾傲骨。涓涓細流自高雲深處的天茶頂與北天門之間的山谷留下,沿途越嶺穿山,幾經飛旋曲折載著一抹清涼,一路歡歌著,只為進水端高昂著姿態,噴珠吐玉一般盡情一躍,那騰雲駕霧呼嘯直下的姿態宛如矯健玉龍,霎時飛濺起的水滴裹挾著四周蒼莽的綠意縈繞人們心頭久久難以揮散。
沿途的山色蔥翠最是惹人醉心,只是不經意的回眸,便也能掠過心頭一絲柔軟。淡淡茶香恣意飄忽在鼻翼,一旁升騰的茶煙,猶如一條條暖白色的透明輕紗,在山澗之間,勾起著心裡的好奇心勝,想要一探究竟。臨邊的茶園梯田,順著地勢由高到低的延展著,排成一圈圈的地痕,目光由遠及近的打量著,那清脆的葉子好似透著迷人的綠,不由得閉上眼睛,輕嗅著,腦海裡竟是滿目的芬芳,猶如置身茶湯氤氳的故交鄰舍,汲泉水清冽烹煮一壺淡茶,待茶香繚繞桌案,閒看窗前葉落飛花,那抹恬淡好不愜意。只引得人兒一時忘去往來路途,竟一時迷失在這令人神往的茶園仙界。
山深處,林木逐漸顯露出蒼鬱的態勢,或許是有了海水的氤氳,嶗山深處的花木竟生長的尤為豐茂俊美,奮力攀爬在巖石的縫隙裡奮,再逐漸生長成參天的樣子,倒映在巖石邊的泉水中,風兒掠過,搖晃著影子,沒有了半分嚴肅氣勢,反倒多了一絲嫵媚動人。
盛夏時節,落葉松的針葉橫亙在路上,訴說著千年不腐的情愫。橡子樹的落葉則堆積出一層烈日裡焦灼的昏黃。白木烏桕樹葉片雖小,卻也懂得憐香惜玉了起來,葉片之間鋪陳的濃稠不留一絲細縫,將炎炎的陽光抵擋在綠意包房之外,惹的姑娘們多麼喜歡。夜茉莉樹梢的花骨朵們,成著串兒的在豔陽呀垂下了腦袋,許是陽光刺眼,又或是正午的日頭沒了精神,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有些軀幹巍峨的山槐、青松,站在樹腳,仰著頭竟一眼望不到樹的邊界,或許,經年歲月早已將它修煉的成了樹仙,沐浴著嶗山細若遊龍的仙氣,沉沉地睡下。
但更多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花木,穿插搭配在一起,高低錯落,裝扮著嶗山中的野徑十分的別致清雅。幽靜深邃的山色,曾引得多少帝王將相、文人雅士、名道高僧在此競相留戀,於是,磐石之上,信月筱風裡,那位號稱詩仙的白衣雅士,才在此處揮舞著錦帶飄飄,留下「我若東海上,嶗山餐紫霞」的詩句吧。
穿過濃蔭匝地的青石板小路,遠處依稀可見是太清宮的輪廓,素有「九宮八觀七十二庵」之稱的嶗山,最盛時期,全山道士有上千餘名。太清宮,背靠寶珠山七座山峰又因宮內植被繁茂,索性有了「嶗山小江南」的美稱。步入正門,一旁的銀杏,樹冠如蓋遮天蔽日送去微風舒爽,據傳這株銀杏樹為西漢年間由太清宮創建人張廉夫親手所植,兩千餘年的年輪四季裡,雖寂然無言,卻默默生長的葉茂枝繁,挺拔俊秀。或許在某個星疏風皺的夜裡,它曾搖曳著枝幹為窗前燈影下的蒲松齡送去清涼。又或是薄霧清風的白日裡,隨著道教名家張三丰舞動的袖擺,應和扭動著凌亂的枝葉。
太清宮廟宇的三個院落,又各自立有山門,宮內的建築分別為三官殿,三清殿和三皇殿,殿內,分別供奉「三神」、「三尊」和「三帝」的塑像。在我還年少的日子裡,「勞山下清宮,耐冬高二丈,大數十圍,牡丹高丈餘,花時璀璨似錦」,蒲松齡《香玉》裡的文段,曾伴著窗外的蟬聲蛙鳴陪我編織過無數個玄幻的美夢。
真正撫摸三官殿裡,那株樹齡已近七百年的耐冬,枝幹的裂紋縫隙之中,似乎仍能感受生命般湧動。朦朧之中,似有一縷幽香傳來,尋香望去,那是東廂房外一株鐵桿虯枝的牡丹,腰肢婀娜多姿卻也雍容儒雅,花瓣不時隨著風兒的軌跡垂落幾片,化入泥土。不知不覺,思緒似也化作一縷青煙,騰雲駕霧飛上無人的邊界,遐想著這一抹緋紅的色澤,想必姣姣月色裡更顯靈動,不知在某個皓月星空的夜裡,它可曾悄然幻化為清麗脫俗的牡丹仙子顯現在窗前,只為不辜負才子佳人的契約,與傾心知己來一場把盞言歡。
待萬籟俱寂,溶溶月色之中,太清宮前賞明月升於海面最是為人稱道。清代文人林紹言曾有詩曰:「相約訪仙界,今宵宿太清。煙澄山月小,夜靜海潮平。微雨五更冷,新秋一葉驚。悄然成獨坐,細數曉鐘聲。」
海平線玉壺冰鏡,浮光瀲灩,水天盡頭的金輝將一彎明月託出水面,倒映出水中的豔影波光,岸邊清風拂竹,莎莎聲響應和著細浪拍案,仿若置身月色如水的神界仙境,怕置身其中的人兒一時只盼願著能幻化為輕弄裙擺的神明,隨清涼如許的月色羽化登仙去了。
「門前排列錦為屏,牆內清陰綠滿庭」,順著蜿蜒峰巒一路追尋,忽然間的回眸駐足,已然身在嶗山南面崇山之境中的上清宮,怡靜清幽的石階小路,索引著追尋歷史風塵的目光,四周的崇山峻岭,好似翠綠色的障屏,將上清宮襯託的愈加隔絕凡塵,遠隔庸擾。
沿著石階一路上行,待四下相煙繚繞,輕聲細語的焚香祈福充斥著耳畔,便勾勒出明朝道士孫紫陽靜修之所——明霞洞。原為上清宮一處別院的明霞洞,雖然半沉於地下但崖岸高臺卻平整如鏡,每每朝暉夕陽,霞光絢麗若火鳳的彩羽,一時間燃盡漫天紛飛,或如浩瀚汪洋,在水天處蔚藍一色,直教人心曠神怡。
舉頭是浩渺的天際,腳下是林木蔥蘢,前一分仍逼仄於面的巍然山脈,忽然間悄然沒了蹤影,直教人心胸開闊,幻化為天海間的礫礫礁石,墜在蔚藍的綢子上,絢爛著景色,畫面裡儘是美麗動人。
聞著海風的氣息,緩緩走過海崖線的曲折蜿蜒,遠望是山海相連的美景,視線不經意間延展至水天相接的浩渺瀚海,佇立於煙波浩渺的群峰之上,傾聽海浪排擊著崖石,響徹出一陣陣轟鳴。雖不在東嶽之巔,心裡也不自覺生出「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的情愫。仰臥在磐石之上,心胸仿佛間看透了世間的諸多紛繁,乘興邀約三兩知己舊識,一壺清酒,如水月色下把酒言歡,不經意的閉目轉身,或許已然乘著入了夜的微風,飛向天上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