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約翰·布魯納
1968年,他創作了小說《站立桑給巴爾》,在書中描述了一個人口過剩的世界。1969年,《站立桑給巴爾》榮獲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和英國科幻協會(BSFA)頒發的BSFA文學獎。
1970年,作品 The Jagged Orbit 再度獲得BSFA文學獎。
約翰·布魯納John Brunner英國科幻小說家
我的書架上有三十三本菲利普·迪克的書。在不久的將來,我希望能有三十八本,比其他科幻作者的書多出一倍以上。最接近的競爭者也只有十八部作品上了我的書架,而且其中有四本是他編輯的選集。
為什麼?為什麼我有這麼多迪克寫的書,數量遠遠超過其他作者?
嗯,這麼說吧。在閱讀他的一篇小說時,迪克這傢伙居然能讓我相信,將來會有一個社會將橙子味果醬當作流通貨幣。
最近我一直在回想最早碰到這傢伙作品時候的情形。我懷疑自己讀的第一篇,應該就是他在科幻界發表的第一篇作品——《烏布》。
《烏布》收錄於《記憶裂痕》
故事語言簡單平實,親切有趣又機智,總而言之,作為處女作,值得大加讚賞。但他隨後發表的短篇作品 (有報導說,他當時一周寫一篇),卻讓人感覺他還在努力尋找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而且,我發現他常常致敬令人倍感惋惜的亨利·庫特納*。
*亨利·庫特納(Henry Kuttner,1915-1958),美國科幻作家,英年早逝。
直到迪克開始寫長篇,我才意識到他擁有多麼不同凡響的想像力,他有一種天賦,能使我們的世界變得扭曲怪異,又或是從特別的角度出發,創造出令人不安的全新的未來圖景。他創造的世界給人以絕對的疏離感。讀者掩卷之後,哪怕過去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潛意識中都還留有這種感受,並不斷加深。
《菲利普·迪克的電子夢》劇照
我還記得,自己曾買過一本破舊的二手書——《太陽系大樂透》,然後當場就一口氣讀完。
《太陽系大樂透》第一版(平裝本)
我也記得,當特德·卡耐爾*在《新世界》*雜誌上連載《失序的時間》時,我是怎樣的望眼欲穿。讀過這兩部長篇之後,我徹底被他徵服了。我知道自己一定會收集齊能找到的他的所有作品。
*特德·卡耐爾(Ted Carnell,1912-1972),科幻雜誌編輯。
*英國科幻雜誌,科幻新浪潮運動的陣地。
1966年,我在《新世界》雜誌上發表了一篇為他的作品搖旗吶喊的文章——那時候,他在英國還沒什麼知名度。
我必須承認,寫那篇文章,至少有一半是出於私心:我想要買到更多他的作品……十年之後,我榮幸地接到邀請,為巴蘭坦出版社的《菲利普·迪克精選集》作序。又過了十年,而今已是1986年,我再次受邀完成一個類似的任務,我依然深感榮幸。
但這次卻困難得多。要知道,我並不想重複自己。但讀過1976年的文章之後,我發覺自己已經寫下了當時所有的感受,並說明了使得迪克作品出類拔萃的種種原因,而這些觀點至今仍沒有什麼變化。
我當時談到了迪克幻想世界的特色,虛無、空洞,與我們現實世界的相似,還有那些令人不安的差別。我談到了他給讀者帶來的各式各樣的感受,以及他文字的奇特魔力:只要有必要,他就能讓讀者接受那些怪異的設定,而不是因為覺得過於荒謬把書丟到一邊。橙子味果醬貨幣只是無數範例之一。
《銀翼殺手》劇照
我還講到了他對待新點子和奇妙概念的態度可以說是鋪張浪費至極。大多數作者都會把它們作為寫作核心,而迪克卻將其當作邊角餘料。
舉例來說,有個很精彩的場景裡面,他筆下的一個人物對另一個說:「上帝死了。」這是件人人都知道的事——某個強大到製造出地球以及全部地球生物(包括人類在內)的東西被人發現飄浮在宇宙空間裡。但在這個故事中,這件事其實並不怎麼重要……
《菲利普·迪克的電子夢》劇照
其實我現在也很想大段引用自己在1976年寫的那篇文章。但我最好不要那樣做。這是個新的時代,而菲爾*也已經不在人世。這回他也不會來信建議即將出版的選集收錄他的哪些作品,因為這部文集將是他的作品全集——理應如此。
*菲利普·迪克的暱稱
同樣,我們也不會收到他那種客客氣氣,卻讓人十分頭痛的信件——他會列出不想被收錄在文集中的作品。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1964年在加州奧克蘭,世界科幻大會開幕前的一場派對上。他本人跟我想像的並不一樣。
鑑於他的高產和諷刺挖苦的才能,我預想他會是個吊兒郎當,甚至可能有點憤世嫉俗的人。相反,我看到的卻是個跟我一樣的人——非常害羞,不願跟人有眼神接觸。他總是在東張西望,像是隨時要奪路而逃。
菲利普·迪克
後來我才開始明白,這個世界的愚蠢荒謬會讓他受到怎樣的痛苦折磨,對那些偽君子又懷著怎樣強烈的反感——那些人從骨子裡藐視人類的智慧,但卻扮作人類良知和文明代言人的樣子,他們大權在握,卻滿腦子都是自私自利。
他筆下的人物常常以現實生活中的政治家為原型,比如永恆的傑姬·甘迺迪、反覆重現的頑固的林肯。至於他是不是希望讀者將小說人物視同為現實人物——這我可就說不準了。但這並不重要。
《命運規劃局》劇照
他將我們這個世界的荒謬與不足清清楚楚地刻畫出來;像是舉起一面鏡子,讓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審視這個世界,其中的形象儘管扭曲變形,卻也通過某種難以言傳的方式,反映出了更多的真實,更為接近世界的本相。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法國,在某屆梅茲科幻節期間。同樣,我也拿不準他聲稱跟使徒保羅對話和靠意念殺死過一隻貓的事是隨口玩笑還是認真的。我也不知道,經過了那麼多年內心的煎熬之後,他的理智是否已經受到了其作品的影響,還是他得出了憤世嫉俗的結論:只有一種方式,可以用來應對我們這個瘋狂的世界,就是把它看成一個巨大的惡作劇,然後用同樣非理性的方式反擊它。
《科幻小說預言家》劇照
我覺得——我希望是後者。因為這樣至少說明了: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到了終極答案,或至少是一種解決之道,來應對他生活中遭遇的一系列問題:他在主流文學圈子受到的冷遇,破裂的婚姻,還有保羅·威廉的作品《僅有表面真實》中寫到的,他的房子遭到神秘襲擊,以及其他的一切。
他是個怪人,但也是個了不起的作者,也許他在寫作中得到了宣洩和解脫。對讀者而言,這種閱讀體驗肯定相當獨特。
菲利普·迪克
我覺得,以上這些足夠解釋我為什麼會有三十三本迪克的作品了。我還希望不久之後就能有三十八本。
繼續讀他,繼續被他震撼吧。
英格蘭,南佩瑟頓
1986年10月
(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