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愛》6:我到村學去檢查,路遇深圳歸來的表妹

2020-12-24 小桔燈

原題:巴隴鋒《永失我愛》第三章:悲喜陽臺村

題記:

懂得如何解決一個問題是一回事,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實際解決這個問題又是一回事,兩者之間往往有一個過程。

三、悲喜楊臺村

農曆四月二十一,天像下了火。我緊捏自行車車閘,小心地往川裡放去……

川道裡熱風流蕩,暑氣逼人。

一群群男男女女正向川外湧去。——陽臺村有戲。我逆流而上,靠著路人的指點向此次督察的第一站——內川村學走去。

川道裡靠北向南的山腳平臺上,正南正北用土牆圈起了個院落。這就是內川村學。學校面朝西,土牆中間開了個「∩」形的土門。走近一看,土門內安著一扇柵門,柵門用木框釘成,中間編著柳條,柳條已幹,缺去了大半。可以想像,平日校園人聲鼎沸的時候,那些流著鼻涕、精著屁股的娃娃,是如何久久地圍著這扇木柵門,期盼著走進院子,去上學、讀書。不過今天例外,門上是一把烏黑鋥亮的「鐵將軍」(與前述整個環境不協,它是那麼刺眼),娃娃夥兒不用光顧,取而代之的是我。

透過柵門上孩子們扳出來的窟窿,向內探望:一排陳舊的土房橫於院中,土房被分成一個教室、一間辦公室和一間灶房兼儲藏室。教室門形同虛設地鎖著,幾條散了架兒的桌凳踴躍地將其「殘腿斷臂」伸出破洞之外;窗子一律嚴關著,並且用什麼擋著,讓人瞧不進內去。房前,左邊摞個麥秸摞兒,幾隻雞正在啄食;右邊蹲著兩隻碌碡,一隻碌碡上歪歪地豎寫著:「雷小剛之木(墓)!」

一陣苦笑,我離開了內川村學,向外往內川小學趕去。

內川小學

到時已經一點。校門大張開,炎陽炙烤著剛掃過的校園,校園靜悄悄。我騎著車子徑直向前邊的教師宿舍蹬去,真是喪氣,扇扇門上把把鎖!我沒下車地就要離去,卻聽得一個聲音叫我,轉過身,見雷老師從廁所出來,正緊著褲帶。雷老師是我小學時的老師,現在是這兒的校長。他說:「娃娃要湊熱鬧,一點開戲,我們十二點放了。我把門鎖了也準備回家哩,今天身體極不舒服。」

他因為家裡沒人做飯,就把我引向飯點,偏巧,飯點也沒人。我便落得中意,傳達了教委的意思後,即飛向外川而去。

據說,根據辯證法原理,經過一個「三段論」,便可自然得出諸如「獵天者必被天獵」「騎車者必被車騎」等結論。不錯的。我沒「飛」多遠,便不得不下車推它走了——川路坎坷,河彎、溝回、亂石、浪沫到處都是。儘管河已乾涸,但往日洪水衝擊的結果,使一些路已了無蹤影。最後,我只好掮著車子,接連翻越兩個礆畔……

坐在礆畔,鳳凰山像駝背的老人,又像見義勇為的青年,欲倒未倒。向川內川外望去,九龍河已成了旱河。乾涸的河道彎曲成了個白肚腸,白肚腸自下而上有些個亮晶晶的東西在閃耀,而且,很明顯,越是往上亮鏡兒越大,下遊的亮光則愈來愈小,直至變成個亮點,變成了圓括號一樣刻在九龍河道上的影子……原來,這是人們截流聚水的結果!只可憐了下川的人們!儘管如此,上川、下川的禾苗還是相差無幾。大氣候重要哇!我坐在涼蔭下,不想動彈了。楊花零落,其狀如雪,片片點點,飄浮在河彎、溝回裡;有時,也飄到我面前,吻著我的面頰,經我一吹,便輕揚上晴霄……神思恍惚中,我看到了芬。

翻過一個山梁,便是熱鬧非凡的陽臺村。戲臺搭在溝口地帶,臺前的平地上是密密匝匝的戲迷、擺攤小販和其他各色人等;偉岸的白楊,亭亭如蓋,做了這些人的天然保護傘。遠遠看來,綠蔭、白幹、雜色的人群,多像抽象派畫家的傑作或者中學生做的布貼呀!我沒有閒心看布貼、賞作品,更不想去觀大戲。自然,這時去楊臺小學一定會撲個空,得去戲臺前打聽一下。

我剛跨上車子,遠遠地迎面隨風飄來一位天使一樣的摩登女郎。她梳著一頭披肩發,穿著淺藍色背心裙,風兒吻著她的美發、吻著她的裙裾……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在酷風、亢旱、豔陽天裡,她從這一片熱土走來,風兒一樣地飄過,無疑使路徑生輝,人心大振。她走近了,隨之飄來一股奇異的淡淡香味。我抬起頭,沒敢看她。卻聽得這姑娘甜美的聲音:「喂,表哥!你幹啥去?」

「噢——玲玲!」我一陣驚喜。楊玲是我的一個表妹。小的時候,我們青梅竹馬,當時姑媽說將來要把她嫁給我呢。

「你幹什麼呀,也去看戲?」

「我才不犯傻呢!」

她邀我回家去,我答應了。上坡路,我推著車子,差點被西瓜皮滑倒。我很驚奇,川裡這麼早西瓜就熟了。問她,她像沒聽見。她緊跟在我身後,化了淡妝的臉紅彤彤的,兩個晶瑩的耳環撲動在兩旁,人顯得極富青春風採。

「你幾時從深圳回來的?」我問。

「前天。」

我想跟她開個玩笑,便變個腔調:「怪不得這麼亂人耳目,動人心曲的……表妹呀,你有沒搞錯!再不要去看什麼戲了,影響公共秩序……」

「去你的!」表妹翹起小嘴嗔怪道。她做出要懲罰我的樣子,卻只在我腰背上抓了一下,「照你說的,表妹還不得做個尼姑,到死清淨!」

「好妹妹,這可使不得——我可不做這千古罪人哎!」

我們一陣笑,很快到了家。

吃過飯,我們說了許多話。我深深感到她近幾年的出息,也深深感到做一介書生的可憐。真是啃書的不如寫書的,寫書的不如出書的,出書的不如賣書的。名與利竟如此倒懸。要知道,羅湖橋畔的普通市民,到內地也就成大款了。我把這種心情透露給表妹,她很驚訝地瞧了我一陣子。我更加難以樹立自信——在女孩子面前失掉自信多可怕!幸好此時,小表弟、小表妹衝進屋來,說是看戲哩!

「瞎咋呼什麼,看看四點了,還有個戲?」玲玲說,聽了一下,「哎,不對呀,敲鑼又打鼓的。」

我們表兄妹四人一齊出去瞧個究竟。

村子中間的路上熱鬧非凡。一個老牌解放車在前,後面並排緊跟著兩個敞篷三輪車。汽車上載著一個大鼓,兩個大漢正在擂著,車的兩幫是兩排人,一邊拿著腰鼓敲著,一邊舉起銅鑼拍著;所有的人都一律頭纏紅綢,腰綁紅帶,用力鼓譟。再看兩個三輪車,一個上面是粉墨而出的戲子,一個上面站著些個塗紅抹紫的年輕後生;這些人個個神氣活現,刁鑽古怪。再瞧看熱鬧的,個個汗涔涔、樂呵呵的……小表弟和小表妹見此光景,跑了一雙,急得玲玲忙喊:「傻瓜蛋,他們就過來啦,還用得著去迎……」見毫不奏效,嘆口氣對我,「你可別像他倆,跑丟了不打緊,還得搭賠上我……」

我有些報赧:「Take it easy!」

她聽不懂,從我臉上找答案。我做個鬼臉,她也來了一個。這時,車隊已在眼前,人潮洶湧。玲玲念道:「受苦眾生敬請五位尊神歸位。」原來,天不下雨,這裡的村委會便決定重修山神廟,祈神賜雨。我不禁皺起眉。玲玲氣咻咻:「勞民傷財,出此下策……」

「把你那三萬塊捐給陽臺村學吧,治治這些人的下一代,救救孩子吧!你不見……」

「我才不傻呢。那孔小秀拖兒帶女在娘家看了五天戲啦!再說啦,修廟唱戲有錢,建校咱就沒子兒啦?」

我沒了話,回過頭問:「孔老師家裡怎麼樣?」

「四個孩子,二男二女,丈夫在窯街煤礦下苦哩……」看熱鬧的把我倆擠到了一起,又要擠開來。玲玲也顧不上說孔小秀了,抓住我的手。

在廟會會長、村主任王春山精心策劃下,「請神團」一路鑼鼓喧天,聲震塵土,到了東頭,才停鑼息鼓。這時,大車轉向,朝南山河套那邊的溝口村徐徐駛去;眾戲子、後生便改為步行,一直跟著。好熱鬧的孩子、青年也跑了去。我看見幾個白髮銀須的老人也顫顫巍巍地移了過去……

熱鬧的廟會

我和玲玲極目遠眺。人群到了那邊溝岔的十字路口,停了下來。只見會長王春山,一會兒這邊、一會兒那邊地指揮著整個隊伍;而他的「兵士」則個個威武雄壯,精神抖擻地各自張羅著:有的磕頭禮拜,有的燻煙搭火,有的念念有詞……不一而足,精彩絕倫。這神奇的表演過後,汽車才又掉轉過頭。登時,金鼓齊鳴、人眾舞動,氣魄宏大,蔚為壯觀。真可謂:「安拉下命令,戰慄的畜生都必須服從。」

腳下,地裡,揚花的麥子竟兩寸高,薄膜玉米已由綠而幹黃,甚至變白了,煙苗七老八小……所有其他植物葉子也都軟塌塌,捲成捲兒了。

上蒼啊,何其無情!鄉親啊,多麼麻木!佞人呀,莫要逞能!

必須立即制止這場胡鬧。我心急火燎,表妹也有些急:「得想辦法!」

請神隊伍回到我們跟前。戲子、後生上了車。這邊的支書一夥鳴起老土槍以示慶祝。隨後,隊伍向神廟方向流去,同時,大車上向下拋撒著糖、瓜子、核桃等,使人明白:神還沒請回正位,便提早得到了「恩典」。忽然,一個小包飛向玲玲,她輕巧地接住,是一包糖!「親愛的表哥,有了!」她嚷道,周圍的人將迎神的注意力都轉移向了她。她卻把糖包向我一塞,走了。她的話引起了許多人的非議,聽聽吧——

「瘋丫頭,冒充什麼『洋鬼子』!」

「逛了幾天外頭——羞先人哩!穿的那塑料紙衣服,人看著就想吐……」

「對神不敬,難嫁個好人!」

「神是個球!」一個甕聲甕氣的腔兒,我見是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夥。

這時,玲玲回來啦,她後面跟著個身材結實的後生。我一眼看出就是剛才扔糖包的人。

「這是——」玲玲向我介紹。

「路叫(教)驢(委),你好!」小夥搶白,把大手伸向我。他的話惹得許多人大笑,並使我成了眾目焦點。我腦子裡突然一亮:「魯平——老同學呀!」我的手被他捏得生疼。

這下輪到我向表妹介紹了:「『魯大個』是我初中時的同班,上初二時他參軍了……」

表妹道:「你不知道,人家是今天廟會治安長哩!」

我們交談著,人群已經遠去,玲玲急道:「恐怕來不及啦……」

魯平道:「來得及!他們這是去山神廟了。再有一個小時,我琢磨著,就要演『神戲』,神戲前,有許多儀式,咱們瞅準這空子,狠敲他一下……」他攥緊大手,向玲玲肩上做「狠敲」狀,玲玲卻利索地躲向我身後。這個「叛逆分子」對「機關」了如指掌。

我們商定後,即分頭行動,決定於晚上八點半在戲場前的老榆樹下會合。

我的任務是搞「軟體」——去學校印好傳單。走進陽臺小學校門,只見前排房子的陰涼處兩個人光著上身,蹲在那兒下棋。

「路明,快看『迎神』去呀!」竟是黃主任。

我連忙答應著,並向他「請示」性地陳述了一下原委,說是我們一夥想「制止這場封建迷信的瘟疫」。我引用了表妹的話。

黃主任停止下棋,把自己的戰利品紅「馬」舉在當空,眼珠轉了幾圈。我知道他已決定,但不知是支持還是壓制。他盯著韓校長,半晌沒表態,像是已忘了剛才的話題,開始回味另一件事兒了一樣。突然,他將紅「馬」一摔:「準!大事小事看擔當嘛!」我領會他選擇了接近於前者的態度,於是便告辭了。

我用學校的油印機很快印好了《自救詩》。表妹拿來據說是一位「王老九」式的能人寫的《無神歌》,就離開。我知道她這是去組織「無神啦啦隊」,就連忙又把《無神歌》印出,拿出晾在外面。

當我拿著材料,心急地抄曲折的小路趕往戲臺時,聽到路旁的礆畔上傳來娃娃們半白半唱的長調調:「……蓋廟宇,大費人……」我爬上,見玲玲身旁正圍著一圈小孩,她們正一面拍手一面整齊地喊著。見我來了,孩子們有些怕生地放低了聲音。表妹走向我:「給張傳單——印好了嗎?有的娃娃記不住詞。」她握著我的手,像是表明自己在這場「行動」中的勇氣,也像要從我身上增添勇氣與力量一樣,「魯平已來過啦,要你不要再聯繫了,一切萬無一失。」

聽到她怦怦的心跳,我問:「你怕?」

「不,有你在,我不怕!」她斬釘截鐵地道。

我們一齊「教練」了一會兒,就匆匆趕向戲場。

這時,天已黑暗。會場裡「神」氣正濃。黑黝黝的人群鴉雀無聲。檯燈輝耀下,戲臺上一個人正在慷慨陳詞:「……我為盡建『五位尊位山神廟』之薄力,茲捐人民幣六百元!」掌聲雷動。這人從容地從上衣口袋抽出六張嶄新的百元大鈔,甩向因見這麼闊的佬而眼露敬畏之光的大隊出納小餘,然後風風光光走下戲臺。人群這才又「甦醒」過來,一陣唏噓聲傳出,另有人在咂著嘴唇,有議論聲也聽得到:「烤菸技術員有的是錢!」

第二位捐款的我認識,是在鎮上開小賣部的錢大成。他財商出眾,自然不肯示弱,憑著他的財大氣粗,毫不猶豫地抽出了五張百元大鈔。

這時,大會進行到「第七項」,開始宣讀「捐資人名單」:「五關子一百元,劉虎子一百,韓拴牛七十,王春山五十……」人群中有人開始抱怨:「簡直來開『硬拔毛』啦……」為了壓制騷動聲,宣讀者扯開了喉嚨:「……魯平二十,王鎖子十五,楊玲十元……」

玲玲道:「我這個楊玲才不出這冤枉錢哩!」

我故意道:「那你不想找個好人嫁啦?」

玲玲跺跺腳:「表哥——快!聽!」

我們聽到:「……黃主任——教委黃主任五元……」

我倆不禁啞然。

「第八項,戲團團長講話。」

只見被稱為團長的人,老練地走出前臺,聲如洪鐘地開口道:「我們石門鎮河原村戲團來貴地演出,受到厚道的陽臺村廣大幹部群眾的熱忱歡迎和鼎力支持。我謹代表我團十三名演職員工向父老鄉親回拜!祝大家觀戲暢快,生活幸福!」

大家即拍出了感激的掌聲,玲玲和我也鼓了掌。

「第九項——最後一項,治安組組長講話。」

我知道「魯大個」要出來了,動了動身子,玲玲則靜默著。

只見魯平一身軍裝,英武豪邁地走到臺前。他的步子很大,我擔心再走一兩步,他會摔下臺來的。他穩穩地站到臺前,會場一片寂然。

「真有這『鹿皮』的!」玲玲笑道,我也被逗樂了。

魯平將身子往臺右稍移了一下,用命令的腔調:「治安組,出列!」

只見十二個壯實後生應聲而出,生龍活虎地「一」字擺開,個個手握警棒。人群一陣騷動。我吃了一驚:哪來的「傢伙」?

「檢查武器!」

像是打消我的疑慮,或是為了使大家確信無疑,十二支「傢伙」冒出光亮,同時發出「刺刺」的聲響。人們發出嘖嘖之聲。我卻獨自擔心起來:要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你只要忽略十萬分之一細節,就可能出像埃及金字塔那樣的大漏洞。

「執行任務——退列!」

「Yes!!」隨著一串雜沓的腳步聲,十名隊員離開戲臺,把看戲的圈子圍了起來。只有兩名隊員——我們看到——還站於臺子兩側在「執行任務」。

這時,我的老同學魯平先生一個軍人標準的「向後轉」,面朝大夥開腔:「鄉親們!」他的聲音鎮定而又穩帖,一字一句道,「現在,我代表『臨時破迷三人小組』莊嚴宣布:一、嚴禁傳播封建迷信;二、沒收非法捐款三千二百六十五元整,歸陽臺村學修葺危房用;三、公開進行正面宣傳活動;四、維護正常的看戲秩序。」他一口氣念完,頓了頓,這才換了腔調:「首先,請鄉教委路明同志進行科學宣傳。大家歡迎!」

人群微微動了動,卻沒幾個掌聲,聽幾個孩子說著什麼。管不了那麼多啦,我走上臺去。這時,意外的一小片掌聲響起。大概是我的虔誠態度,或者是要獻身前的神情贏得了觀眾,總之,眼前的人們開始感奮起來,掀起了陣陣掌聲。掌聲中,我不由自主地改變了普通話的語調,用地道的本地腔口放慢節奏大聲朗讀:

……

酷風作釁,

淳民匍匐,

祈神護佑,

神也弗明,

欺哄吾民,

人也克勤,

誓換己平,

……

我終於念完了我的「陰陽經」。人群寂然。聽個老頭聲:「娃念得好,靠神靠不住哇!」立即有人譏笑:「石『陰陽』,你也不信神啦……」

魯平激動地宣布:「接下來,請回村大款楊玲的啦啦隊表演節目!」

我回到位子上,卻不見了傳單,就心裡慌亂起來。只聽得掌聲接二連三,隱約看到臺上的表妹和眾小朋友在燈下晃動……正在我六神無主、坐立不安的時候,一隻大手搭在了我肩上,我跳起轉過身來,卻見是一個手握「傢伙」的治安隊員,他溫和而又略帶恭敬地說:「路老師,楊玲把傳單交給了我們治安隊員,要我們相機散發出去。」

我這才驚喜慌亂地說:「好!好——好!」

治安隊員走後,我兀自尋思好一陣子,才又看起了表演。這時,啦啦隊的節目完了,聽到表妹用純正而甜美的普通話大聲謝幕:「謝謝!感謝父老鄉親……」

掌聲早淹沒了她的聲音。等稍微聲小了,又一個沉穩洪亮的普通話話音響起:「掌聲有請楊小姐唱支歌,有請!請——」是魯平在熱情相邀。

「好,好……」一大片掌聲。

玲玲大大方方地走向臺前,用清亮的普通話自報家門道:「尊敬的……親愛的父老鄉親,我叫楊玲,我給大家獻上一曲《父老鄉親》……」

父老鄉親

我不禁在心裡為表妹暗自叫好起來。側耳諦聽:「我生在一個小山村,那裡有我的父老鄉親……啊,父——老——鄉——親——」

如潮掌聲,時起時落。我激動不已。

表妹下臺,我連忙拉住她的手,說不出話來。她也是淚流滿面,把頭直往我胸前頂。突然,她抬起頭來問:「你哭了,你流淚了嗎?你胸前這麼溼……」她把手帕掏給我。我也發現她背帶和T恤衫的許多處都溼溼的……

這時,傳單落在她身上,我們連忙舉目四望,大片大片的傳單彌天撒落,蝙蝠似的在人們的頭頂上慢慢翻飛;下面,人群「嗷嗷」歡叫,爭搶著這些「歸巢的蝙蝠」……

我搶來一張傳單,對表妹說:「給——大歌星!給咱們念念你的『王老九詩』吧,我想聽聽你的朗誦聲!」

表妹注意地看了我一下:「是嗎?本小姐樂意服務!」

借著燈光,她用甜潤的聲音朗讀開了:

無神歌

奉山神,

心莫誠,

種莊稼,

人須勤,

蓋神廟,

大費人,

傷財小,

害人深,

齊起來,

共推倒!

不信神,

不信鬼,

不怨天,

不怨地,

怨自己,

沒志氣。

從今後,

須注意;

種烤菸,

識大體;

修水利,

舉大義!

……

不知什麼時候,她念畢了。「你愣著幹嗎呀?我念得不好!」

「不,你念得太好啦!」我脫口而出。

表妹看了看我,沒吱聲。這時,大戲唱得正歡。我問:「魯平怎沒見?」

「他不會來了。」

我倆一起回家,天陰了,夜色深沉。見她怕怕顛顛的樣子,我男子漢的氣魄來了,上前摟住她的背,她也將纖臂輕搭在我後面。我們默默地往家走。

走著,走著,腳下像被繩子似的東西纏住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使我頭皮直發麻。這時,玲尖叫著跌倒。我忙去扶她,卻被一個光溜冰冷的東西絆倒了,和玲跌在了一起,幾乎是臉挨著臉了。這時,玲反不作聲了,喘著粗氣,轉過臉來,用手扳住我的肩頭……一剎那間,一種觸電的感覺竄遍我的全身,使我對自己快要失去控制了。

忽然,一束亮光照了過來,接著傳出甕聲甕氣的吼叫:「誰——?幹什麼?」我和玲慌忙站起。借著手電筒的光亮,我才弄明白是誤入了西瓜地,頭腦清醒了許多。拿手電筒的人越走越近,我準備著做解釋。那人終於站到了我倆面前,我一驚,這不是說「神是個球」的那個冒失鬼嗎?想不到他種瓜種得這麼絕,大旱的初夏時節,便有這麼大個的西瓜了,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冒失鬼看了看我,又瞅了瞅玲,最後把我倆合起來盯了一通,出人所料地,他居然轉身號叫著跑開了,連手電筒掉在瓜地裡也不管。

地瓜地

我被剛才的事弄呆了。玲卻撿起手電筒,尋了一個頂大的西瓜,將手電筒反扣在瓜上面,滅了燈,淡然地說:「走吧——」

十一點。

到家後,我倆都說疲倦了,準備分頭睡。不想,大房裡門死活敲不開——兩個小傢伙睡在套間裡了,真沉!我們只好一起回到屋子裡。我有些為難地說:「我倆坐夜吧!」

她坐在炕上,背靠被子,我半躺在三人沙發裡。一時間我們都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說,沉默著。她打著哈欠,一會兒,睡著了。我也和衣而睡。

……

縫紉機的「嗡嗡」聲怎麼這麼悅耳?芬今天分外動人,毫不拘謹地一邊熨一條茶色板褲,一邊親密地跟我談話。我也大膽地與她的目光相碰,隨即我的體內一片焦灼——我發現她的目光有如兩束雷射穿透我的身體,猛然,「嗞——」的一聲,她慘叫開了,熨鬥燙傷了她的一隻手……

我猛地站起,原來是一場夢。腳下是條毯子,耳邊有「噝噝」的聲響,屋裡亮亮堂堂。我驚魂未定,循著響聲往屋裡走去,只見表妹正手抄大勺在鍋裡攪動著,順鍋而上的油煙直撲著她的面龐……

「辛苦啦,這麼早就忙乎!」我忙說。

聞聲,她走出煙霧,臉上沾滿了被煙燻得流出的淚水,道:「嘗嘗我手藝!——天陰得這麼重,我恐怕你會走得早……」

「早上不熱呀,你怎麼剛起來就是滿頭的汗?」她遞來了毛巾和香皂。我默默地去洗臉。

早飯當中,她為我端湯揀菜,煞是忙張,我都不知說啥好了。她突然提到芬,說是她的初中同班,並且問我對她的感覺。我照實說「挺好」。她說她最了解芬,芬很善良,只是太善良,有時顯得軟弱了。她算是說對了,這也是芬的可愛之處。

九龍川風光

與玲作別時,天愈加陰沉。川道的景象尤是不同:向川外望,這山那山之間一片灰濛,不時有鷂子懸在溝口「鳧水」……見此情景,我快蹬幾下向高臺小學趕去。一路上,燕子與我擦肩而過,涼風撲面,舒暢極了。快到學校時,沉沉的天幕上飄落下清亮亮的雨點。老天爺,你真好,下吧!

操場上,一群孩子貪婪地昂起頭,伸開臂,仰面朝天,任天幕甘霖親吻其面。一張張含嬌含笑、天真稚氣的臉活像身旁花園裡的朵朵花蕾,使我不禁想起了《茶花賦》中的童子麵茶花。見其他班級都在上課,我知道這是一個沒有教師的班級學生的「義舉」。衝他們笑笑,我朝韓校長辦公室走去。

「好個路幹事,真有你們的!」韓校長還惦記著昨夜我們的「義舉」。

「昨天棋下得怎樣?黃主任呢?」

「走啦!我可是賊娃子打官司——場場輸。——看!下啦!」

我倆連忙走出去看。零星的雨點已變成雨絲,又像千萬串斷了線的珠子漫天落下,地上的塵土立時被濺起,瞬息又消失了,化為一片泥濘。不知何時,迎雨的孩子已撤去,卻見全校的師生立在教室門前的房簷下恭候蒼天恩賜。機靈的小杜忙打了下課鐘,不移時,校園內已是滄海橫流,天地也已分不清了。耳中滿是駭人的雨聲、水聲和山鳴谷應聲,我疑心要發生水災,連忙走進房子。

豆大雨點

一個鐘頭後,雨變小了。窗外淅淅瀝瀝的聲音,聽著叫人舒坦。牆外的孩子嬉鬧聲也聽得分明:「九龍川,山連山,吸引飛機來參觀,惹得外賓遊八遍……」

啊,好一場透雨!下到了人們的心頭!

(小說繼續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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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失我愛》13:我吻過的芬竟是我的學生巴隴鋒《永失我愛》第九章:斯人獨憔悴九、斯人獨憔悴教師節快樂教師節這天,教委去川裡給姚老師送鏡。黃主任推出摩託說:「姚老師提前退休,待在家裡寂寞。我們今天去熱鬧熱鬧,他家裡今日殺羊!」黃主任捎我,丁會計捎冰南,四人向陽臺川而去。
  • 《永失我愛》9:我戀愛了,女孩曾經是教過的學生
    原題:巴隴鋒《永失我愛》第六章:曙光升起六、曙光升起天全然放晴了。費了好大勁,我才將自行車搬到了鎮上。此時,已弄得滿身泥水,不堪收拾了,只好把車子推著往回走。街道裡,柏油路兩旁一片汪洋。孩子們便在這「大明湖」旁嬉戲著……見此情景,我忘記了自己的狼狽,精神頓然一振。忽然,我發現芬正站在她的門前,向這邊瞧著。
  • 《永失母愛》《您在天堂安好,我們此世晴天》
    第一篇文字《永失母愛》,2014年6月20日。2014年6月20日。凌晨3點醒來,再也睡不著。4點了,窗外鳥聲啁啾。索性起來打開電腦。我已經失去了我的最好的母親。永失母愛。母親離開兩年後,我的女兒出生了。我對女兒特別好。我依戀她。或許,潛意識裡,我把對母親的愛,很大一部分,轉移到了女兒身上。人是群居動物,需要抱團取暖,為暖人,也為暖己,不是嗎。
  • 2歲孩子嘔吐按胃腸不適治療,9天後家長永失愛子
    導讀:2歲孩子嘔吐按胃腸不適治療,9天後家長永失愛子各位點開這篇文章的朋友們,想必都是很高的顏值吧,我們真的是很有緣哦,小編每天都會給大家帶來不一樣的育兒資訊,如果對小編的文章或者其他的什麼,有什麼一些意見的話歡迎在下方積極評論哦,小編每條都會認真看的。那麼本期的內容是:2歲孩子嘔吐按胃腸不適治療,9天後家長永失愛子!那麼我們就來看看吧!
  • 「吉祥三寶」永失一寶!蒙古族歌唱家布仁巴雅爾昨晚去世!
    「吉祥三寶」永失一寶!「吉祥三寶」永失一寶!蒙古族歌唱家布「吉祥三寶」永失一寶!「吉祥三寶」永失一寶!蒙古族歌唱家布在這裡,小編只願布仁巴雅爾老師一路走好,天堂裡沒有病痛折磨!如果喜歡小編寫的這篇文章,可要多多轉發喲,點關注,不迷路,愛你喲~
  • 《永失我愛》20:我昏迷了一周,醒來後想到的是「要考研」
    原題:巴隴鋒《永失我愛》第十五章上:好人好夢十五、好人好夢(上)怎麼?校園裡空蕩蕩的,連個問話的人都沒有。我一邊四處找人,一邊腦中盤算:今天幾號,我昏迷了幾天?昏迷之前模糊中的禍事是真的嗎……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飄忽感。正當我心急著找人時,隱約聽到身後叫聲,回頭,卻見志寧哥跑了過來:「你怎麼可以亂走啊?
  • 深圳打卡必去地-深圳歡樂海岸
    其中曲水灣位於項目東區,建築面積約6.5萬平方米。以"找回深圳消失的漁村"為故事主線,採用獨棟環水街區式布局及"現代都市商業+歷史文化漁村"交融組合概念,用近1000米蜿蜒水系和七座景觀橋串聯起區域內的特色建築群落,形成小橋流水、庭院步道、綠樹簇擁、碧水環抱的現代嶺南文化漁村建築風格,集中展現深圳創新城市建築藝術。
  • 新款組裝誘蜂箱,表妹帶你去放一個
    大家好,我是老丁,很高興又與你們見面了最近一直有粉絲問說看我放了那麼多的誘蜂箱,為什麼不見我們的新款誘蜂箱應粉絲的要求我們就去放了一個新款的誘蜂箱因為我們這個新款組裝誘蜂箱具有輕便易組裝等諸多優點所以這個誘蜂箱就讓我的表妹帶你們一起去放一下吧表妹都能帶上山,都能組裝的誘蜂箱你們是不是完全沒有壓力了呢再也不用擔心背著個大傢伙上山累到了來去輕鬆,誘蜂輕鬆,割蜜更甜了
  • 表妹大罵:我來問姻緣,你卻說我父親……
    有天閨蜜問我:「遇到鐵口直斷這件事,你覺得是實力,還是碰巧呢?」我說:「怎麼了?你遇到過!」表妹報過生辰之後,就靜靜的等著!3分鐘過後,這位先生開口說到,她父親有災,馬上要死了。閨蜜表妹一聽,頓時急得大罵,我來問婚姻的,你倒好,一開口就沒好話。說自己父親還不到60歲,明明活得好好的,身體又棒,竟然說馬上要死,簡直胡說八道。於是,不等算命先生再次開口,錢也不給,氣衝衝地走了!
  • 公安題材電影《永失我心》開機 演員張歆童擔任女主肩負厚望
    6月16號,由中共寶雞市委宣傳部、陝西尚程影視傳媒公司、北京星河明月影視有限公司聯合攝製的院線電影《永失我心》在寶雞舉行了開機儀式。國家一級演員馬書良(《家有兒女》胡一統扮演者),著名女演員張歆童出席。
  • 《永失我愛》3:教委黃主任怪我,優秀教師獎狀上蓋了計生委的章
    原題:巴隴鋒《永失我愛》第一章:那時花開題記:懂得如何解決一個問題是一回事,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實際解決這個問題又是一回事,兩者之間往往有一個過程。「明日,你趕快回學校去,我晌午吃飯聽到野鵲叫,怕是要出事了……」「不,對——不對……」我已迷迷糊糊。農曆四月十三日早飯後,我遵照母命往學校趕去。出村後,我不緊不慢,邊走邊看著路邊的野景。約莫七八裡路的光景,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兄弟,走學裡去?」
  • 她動了情,又死於情 她奪回天下,又永失所愛,無奈世事兩難全
    她奪回天下,又永失所愛,無奈世事兩難全《重生之強勢帝妃來逆襲》-作者:千若滿主角:慕容軒、莫長風文章概括:她是一代女帝,因為眾叛親離,含恨而死,重生歸來,她花開後百花殺。你若把她視作傀儡,玩弄於鼓掌之中,便能殺你於無形之中。
  • 《歸來》:焉識歸來路,似是故人來
    有人說《歸來》演繹了一場生離死別的曠世之戀。我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對那些悲痛感傷的故事也鮮有耳聞,或許是這部電影沒有那麼多跌宕起伏的情節,沒有近幾年商業大片令人眩目的特效,它很安靜,很平淡。或許陸馮的愛情談不上「曠世之戀」,但我感受到了父輩那一代人的「伉儷情深」,平凡的愛情在歲月的流逝中已化為血濃於水的親情。電影上映前,僅有三句對白的預告片儼然一部默片,讓人在樸素的畫面中揣測「歸來」為何,揣測這段故事如何癒合那段歷史的斑斑傷痛。
  • 那個我叫姥姥的人,走了
    我上四年級的時候,湖北遭受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農民受災嚴重,很多人去了南方打工,其中就有堂弟的二舅二舅媽。他們走後,把一雙上小學的兒女丟給了姥姥,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幾天。從此,姥姥便很少來趕集了,都是嬸嬸周末的時候買好了油鹽醬醋給她送過去。兩個堂弟都要跟著去,但是嬸嬸的自行車只能帶一個,我便自告奮勇的騎著自行車帶著另一個一起去姥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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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題:巴隴鋒《永失我愛》第十六章上:百變美麗是愛情十六、百變美麗是愛情(上)石盤鎮爆炸了。人們都競相議論著我考上研究生的事。精通時事的人並且極其肯定地認為,我將來比胡鎮長還胡鎮長。在這種炒作之下,人們竟對我投以種種和顏悅色……有時,我沒來由地想:我周圍的空氣是否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