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Justice一詞專指最高法院(Supreme Court)大法官,其他級別的法官一般稱為「Judge」。人們對最高法院9位大法官尊重至極,他們所到之處,往往受到起立鼓掌歡迎。他們站在美國司法分支的金字塔尖,他們的判決可以改變美國歷史,他們身上寄託著美國人對法治的信任。
2月14日,最高法院大法官安東尼•斯卡利亞(Antonin Scalia)去世的新聞佔據美國各大媒體頭條。
斯卡利亞是誰?他的去世為何讓兩黨劍拔弩張?歐巴馬面臨怎樣的抉擇?
斯卡利亞大法官是標準地不能再標準的保守派,1986年被裡根總統送入最高法。他反對種族平權,反對給予少數族裔過多的優惠,他敵視同性戀,反對墮胎,反對禁槍,反對廢除死刑。
他的保守立場還體現在他對言論自由的態度。1985年,《紐約時報》撰文批評他是「現代美國言論自由最危險的敵人」,因為他特別希望推翻「紐約時報訴沙利文」案。這項判例是20世紀保護美國媒體言論自由最重要的判例,美國媒體不再擔心因為不實報導遭到起訴,除非原告可以證明媒體有「主觀惡意」。在斯卡利亞看來,這項判決是對憲法的不忠,也讓美國媒體肆無忌憚過了頭。
作為大法官,他是堅定的憲法原旨主義者,他對憲法文本的忠誠有著宗教般的熱情。他的司法理念是:法官應嚴格尊重憲法原意,拒絕對憲法作「擴張性解釋」,憲法應該是靜止的、不變的、持久的( static, unchanging and enduring)。他認為,社會可以與時俱進,但憲法不行,憲法必須「民主式進步」(progress democratically),即改變憲法的權利不屬於法官,而屬於人民。他曾說:「只有死的憲法才是唯一好的憲法(The only good Constitution is a dead Constitution)。」 正如共和黨總統競選人Marco Rubio所言:他是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憲法捍衛者之一 (one of the greatest defenders of the Constitution in U.S. history)。
他的保守立場受到共和黨高層和保守派的歡迎;而自由派則稱他為「反進步人士」,更有甚者罵他「法西斯分子」。他的好友兼同事,今年83歲的金斯伯格大法官說:「我喜歡他。但有時恨不得掐死他(I love him but sometimes I'd like to strangle him)。我不喜歡他說話的內容,但喜歡他說話的方式。」
2008年,斯卡利亞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60 minutes」專訪時曾說:「我只針對觀點,不針對人。有的人好得不得了,觀點卻差的不得了。要是連這兩者間的區別都分不清,我乾脆換個工作,不幹法官了。」
我們可以說,他的立場保守,但他的態度率真。2月14日,《紐約時報》對斯卡利亞大法官這樣評價:「他智慧、雄辯、活潑、直率,偶爾發點暴脾氣,我們幾乎可以確定,以後再也見不到像斯卡利亞那樣的大法官了(In terms of sheer brilliance, argumentation, extroversion, outspokenness and occasional truculence, we almost certainly will never see a justice like Antonin Scalia again.)。」
讀懂斯卡利亞,就讀懂了美國人保守的一面。
誰來繼任?自由派與保守派纏鬥不休
有人說,美國社會意識形態分歧已呈兩極分化趨勢,而美國的政治分歧歸根結底就是自由派與保守派的分歧。例如,自由派堅決捍衛墮胎權,認為這是婦女的權利,保守派則堅決反對,認為這不道德甚至犯罪;自由派聲淚俱下呼籲槍枝管控,保守派振臂高呼持槍乃天賦人權。
意識形態的兩極分化,在最高法院體現為,9位大法官戰線分明,自由派對保守派是4:4,外加一個中間派甘迺迪大法官。
斯卡利亞的去世打破了目前的平衡。更重要的是,斯卡利亞留下的空缺短期內無法填補,這將對今年即將宣判的幾個案子以及正在進行的美國大選帶來很大變數。
為什麼短期內無法填補?這得從大法官如何產生說起。
在美國,誕生一位大法官總共分三步:一、出現空缺;二、總統提名;3、參議院批准。
第一步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歐巴馬提名了。不得不說,歐巴馬真的很幸運,在任8年,已經獲得兩次提名的機會。2009年和2010年,歐巴馬成功地將兩位自由派女法官索尼婭•索託馬約爾與艾琳娜•卡根送入最高法。要知道,有的總統一次都沒輪上。大法官是終身制,而且沒有退休年齡限制,退不退休,何時退休,都是自己說了算。所以,有的大法官為了不給現任總統提名的機會,寧願帶病工作,輕傷不下火線,一直拖到自己的黨派入主白宮,有的寧可死在任上也不退休。
歐巴馬第一時間表態:「我決定履行憲法賦予我的責任,適時提名一位繼任大法官。這份責任大過任何一個黨派,它關乎我們的民主(I plan to fulfill my constitutional responsibilities to nominate a successor in due time. These responsibilities are bigger than any one party. They are all about our democracy)。」
歐巴馬的話是講給共和黨聽的。
問題是,歐巴馬的任期不到一年了,共和黨怎能心甘情願地放棄這個「天賜良機」?參議院多數派領袖、共和黨人Mitch McConnell第一時間發表聲明稱:「對於繼任大法官的人選,美國人民有權利發聲。因此,這個空缺應該留給下一任總統填補(The American people should have a voice in the selection of their next Supreme Court Justice. Therefore, this vacancy should not be filled until we have a new president)。」
民主黨迫不及待地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再送一位「自由派」大法官進入最高法,而共和黨則希望「保守派」大法官填補空缺,即便不能如願也要阻撓民主黨的提名。2009年,參議院對索託馬約爾的表決結果是:68票贊成,31票反對。當時,民主黨人全部投贊成票,而40名共和黨議員只有9人投了贊成票。這就是美國黨派分歧向司法領域滲透的表現之一。
如今,共和黨掌控著參議院100個席位中的54個,而大法官提名必須獲得參議院半數通過,因此,共和黨完全有實力阻擊歐巴馬。
接下來會有好戲看了。如果歐巴馬執意提名「自由派」大法官,那麼共和黨必然全力阻擊,否則共和黨會得罪大批保守派選民;但如果共和黨執意將補缺程序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無異於把整個參議院拖入大選的爭鬥之中,這對共和黨的形象並無多少好處,反而可能激怒民主黨選民。
最務實的辦法是,歐巴馬提名一位中間派大法官,兩黨各退一步。筆者認為,目前的美國缺少這樣的妥協精神,最務實的辦法反而成了最不可能的辦法。可以預見的是,至少未來一年內,美國最高法院將出現「人手不足」的局面。屆時,如果最高法對上訴案件做出4:4的判決結果,則意味著維持原判。
早在200年前,美國開國之父漢密爾頓不無擔憂地指出,既無軍權又無財權的司法權是三權中最弱的一個。這不,斯卡利亞剛剛去世,兩黨便劍拔弩張,爭著送自己人進去。在意識形態日趨分化的美國,人們開始質疑,大法官究竟是正義的守護者還是披著法袍的政客呢?
(作者:劉強; 中國網記者,現為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新聞學院訪問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