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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行政長官,既是一地行政機構的最高負責人,上至一國,下至一鄉都可以稱之。更多的時候,我們習慣是指一個高級行政區劃的行政負責人,比如我們最近經常討論的某些地區。這樣的人,我們又往往俗稱為封疆大吏,這裡要談的是怎麼做一個合格的地方行政長官,而不是受夾板氣,首鼠兩端。
作為一個行政長官,一方面受到上級政府的領導,但這種領導更多是宏觀戰略性的。一方面他本身是一個龐大官僚系統的最高負責人,坐鎮一方,手握財政,人事大權,決定成百上千萬人的命運,責任不可謂之不重。自古以來,對這樣的人物,我們往往通過德才兩個方面來討論,或者說用更當代中國的體系,政治,才能,品德。
以一個官員而言,位至封疆,居於一個行政體系的頂點,最重要的是什麼呢。我認為是大節,用當代的話語就是政治性,所謂的呂端大事不糊塗,也就是決策能力和對大局的正確把握和貫徹的意志力。我們以當代的官僚體系來說,行政長官的本質是一個決策者,而隨著行政機器的完善,很多決策的妥善與否並不格外依靠個人的行政才能。也就是說一個行政長官不一定是驚才絕絕的,但顯然他必須是一個能把握大局之人。
如果我們以一個成熟行政機器的日常運作來說,有沒有這樣一個最高長官其實沒有關係的。一切都有一定之規,因循守例,哪怕是秘書都可以完成日常的工作。行政長官的價值不在於常態而在於異態。那就是統籌全局,這既包括掌握大的發展方向,貫徹自己的施政理念,更包括面對異常事態的臨機處置,既然是封疆大吏,自然也是守土有責。
一個行政長官所負擔的使命是什麼,是給一個擁有巨大能量的龐然大物指明前進的方向,並帶領其堅定不移的貫徹執行。越是面臨巨大的考驗,這種堅定的意志,對大局的把握越是重要。所謂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一個行政長官的成色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面臨最大的考驗,才能顯示其最大的價值。
在龐大的行政機構裡,行政長官個人的才能被極大的稀釋,而作為集體意志的核心,其個人的判斷力與精神力無疑是更為重要的。為高速奔馳的列車指明方向,可怕的是方向性錯誤,而更可怕的是連方向都沒有。
一個行政長官的搖擺不定絕不僅僅是個人的無能,更是會帶來整個系統的混亂,乃至無所適從下各子系統自行其是導致的分崩離析和權威瓦解。面對危機很容易讓人想到戰爭,如果以戰場為比方,好的決策是向敵人的薄弱處突破,壞的決策是敵人的埋伏攻擊,而放棄決策那是就地等死。比如說第二次鴉片戰爭在廣東的葉名琛,面對英軍圍城,採取「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就是在困境面前,作為主官完全放棄了決策,而哪怕九死一生也要勝過束手待斃。
雖然在和平年代,一方主官面臨的更多是發展經濟,維持社會日常的使命。但一個行政長官應該有這樣的覺悟,那就是隨時可能站在歷史的關頭上,在第一時間做出帶有決定性的臨機處置。中央政府所以賦予封疆之位,把一個完整的行政體系,政經大權交到自己手上正是因為這樣的時刻。這需要的是超人的決心和巨大的勇氣,同樣還需要高尚的道德情操。以至於在必要的時刻可以頂住巨大的壓力,不顧個人的得失而選擇最符合國家利益的道路。
無論是什麼樣的行政長官,固然他是一個完整行政體系的領導者,決策者,但絕不可以忘記,他仍然是受到中央政府領導下的一員,這是其根本屬性。自然,一個行政長官確實可以在一些問題上保留其行政的自主性,甚至和上級乃至中央討價還價,這是作為封疆大吏應有的特殊立場。一個毫無主見的行政長官同樣是不合格的,與一個蓋章機器無異。
事實上作為一個幅員遼闊,歷史悠久,長期中央集權的古老國度,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自古以來就處於鬥而不破的狀態,始終在探索彼此的關係和權責。但有一些底線是關乎根本的,是不可以突破的,比如武裝力量的掌握,比如說中央政府作為國家的唯一代表這一點上。所以說,如果一個地方行政長官試圖和另一個國家政府保持受本國中央政府指導以外特殊的聯繫,那麼他也絕不是在代表個人。
可以這樣說,一個行政長官沒有這種行政上的決斷力和政治上的覺悟,那麼他就泯然於眾人,不具備成為行政機器首腦的基本素質。而相應的這種決心又不可避免的受到他屬於中央政府領導的約束,比如說他要把地方乃至個人的利益凌駕於國家的整體利益之上,這樣的例子歷史上不是沒有的,比如秦檜,杜充,劉豫之輩,那就只有打倒一途。
就像我們熟悉的,當代中國在任官體制上事務官和政務官的分野是模糊的。這種體系的好處是比較明顯的,一步一個腳印,高級官員多有幹吏之才,不容易完全脫離實際,政治上比較穩健能夠貫徹中央的意圖。當代中國的行政主官哪怕是極為特殊的一些地區,幾乎沒有缺少行政才能的。
但有時也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一個久經考驗的能吏不一定是一個能在風口浪尖下決心的決策者。事實上有很多官吏在強有力的上級的領導下是能很好的完成任務,比如某地也相對成功的處置過幾年前的街頭運動。但到了當年那些執行命令的屬吏們坐到決策的位子上,自己來承擔歷史責任的重擔的時候,作為舊殖民體系資深事務官出身者就容易動搖,甚至懷有不同的心思。
這裡不僅僅是說一些人首鼠兩端的問題,是說某些地區整個還殘留強烈舊殖民色彩的官員選任體系的問題。在這樣的畸形體系下,真正負責把握大方向的官員只能來自中央政府,惟其如此才能貫徹中央政府的意志,才能在大風大浪中堅定不移。從這個角度說,某地人治某地是不合理的,本土官員由於眼界,資歷,已經形成的思維模式,成長過程中複雜的社會關係,事實上是難以負擔重任的,個別長期受中央影響的英才總是極少數,不敷其用,長期看必須有引路人的存在。
當然,我們強調比起吏才,大局觀和政治上的覺悟才是行政長官應該放在第一位的,但以今日行政機關的領袖而言,幹吏之才同樣也是不可缺少的。作為行政主官,如果不對事務性工作有深入了解,那麼必然要面臨空中樓閣式的規劃和被手下官員架空的危險。從這個角度來說,行政長官當然應該是官吏中的佼佼者,能夠看穿同輩的伎倆,並能駕馭這具行政機器,從原來的舊體系裡實現新的創新。
然而,當一個能吏成為一地的行政主官後,就必須要學會超然於自己所成功的舊路徑之上。事務官不是不能出合格的決策者,龐大官僚體系的千萬人中總會有異常傑出之輩。只是說長期從事事務性工作如果沒有經過足夠的鍛鍊,就難免帶有特質上的問題。這是特別值得高級官僚警惕的,尤其是很多人以事務官出身,一旦遇到問題就容易本能的回到自己得以進階的舊軌道上去。
典型的比如沉迷於事務性工作,把太多的精力投入到日常工作和細枝末節中去,以至於影響了對大局的把握。這類人物往往也是因循守舊的典型,作為一方主官只是尋求在舊軌道中平穩運行來維持自己的位置,而絕沒有破舊立新的決心。看上去如勞動模範般盡職盡責,其實是在另一種程度上消極怠工。
只可惜,那種敢於闖出一番局面,能擔得起歷史性重的人物,任何時候都是稀少的。更多時候,我們要求的都是精力過人,嫻於政務的精英官僚,在這樣的人中再層層選拔,經過長久的鍛鍊最終成長為坐鎮的一方的行政長官。
而成為行政長官同樣不可或缺的是德行,如果沒有了這一點,可以說,任何突出才能都會成為問題,任何決心都沒有價值。
什麼樣是一個行政長官的道德要求呢?當然不是要求他去做一個道德上的完人,但一個私德敗壞的人,公德也不可能好。應該承認,成為一方大吏,不可能不帶來以家族為單位的興盛,甚至個人也不可避免的要考慮自己的官位,這都是世道的常情。可以說到了這個位置,不再需要擔心個人家庭的未來生活了,但正因為處於這樣的位置上,舉足輕重,才更應該擺清楚,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不可以做。
如果一個行政長官到了一切以自己的升官發財為中心,到了不顧一切的貪贓枉法的程度,那麼這樣的人,即使再有才能也只是適足為害而已。還有一些人看上去循規蹈矩,但看到各種問題,尤其是長期存在的問題不願意去解決,甚至是關乎國家與民族前途的問題,也視如無睹,只求個人職位的安穩,一切以保護的權位之中心,甚至主動去掩飾問題,這也不過是為虎作倀而已。一個合格的行政長官必須有歷史的責任感,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正視自己的權力來自那裡。任何官員看重自己的位子是沒有錯的,看重自己的家人親友是沒錯的,但如果把他們看的勝過國家的長遠利益,那就是誤入歧途了。
如果說面對公與私,許多人雖然猶豫卻未必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與此同時,作為主政一方的高級官僚已經到了可以在朝堂上討論治國理政的程度。那麼,怎麼對自己的治下負責,對國家面臨的困難和機遇負責,甚至對一些錯誤決策能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能不能據理力爭,正是任何一個高級官員難以避免的。面對權力與良知的抉擇,也是自古以來對官員們的終極考驗。這些都不能不來自個人品德的修養,作為一個行政長官需要「苟利國家生死以」時,能不能做到「豈因禍福趨避之」呢?
行政長官既然吏至封疆便不能不具備決心,才能,品德。其中真正的無能之人是極少的,大凡碌碌無為之輩,不外乎是心思不純而已,而這種二心,輕則殃民,重則禍國,不可不慎。自然,行政長官也不能不受時代風潮的影響,比如我們總說西域陳督剛毅有為,一掃積弊,但也只有今天才能出這樣的人物。太平官吏總是好做的,而這樣一個看似天下太平,四周卻暗潮湧動的時代,疾風勁草,板蕩忠臣,時代將給出自己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