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語文四川廣元站活動中,張大文老師用精彩的示範課與報告,讓青年教師感受到老一輩語文教育工作者的情懷與魅力。上海蘭生復旦中學李海靜是張大文的弟子,30多年從教路上,她深深感受到張大文對語文教學的嚴謹、認真,對青年後輩的關懷、提攜,對朋友的真誠、慷慨。她說:「一路走來,恩師的指導與教誨,如點點春雨,滋潤我不斷成長。」
張大文是我的恩師。我與張老師從相逢、相識到現在的相熟、相知,算來已有近30年了。一路走來,恩師的指導與教誨,如點點春雨,滋潤我成長。
剛走上工作崗位時,我把語文教學看得很隨意,覺得隨隨便便就可以對付一節課。記得有一次上公開課《守財奴》,頭天晚上我還和朋友一起聚餐,說明天要講公開課,不能玩太晚,朋友說先放鬆,等回去再一起想辦法。第二天一早,拿到朋友對課文的近二三十個問題設計,我腦筋一動:不就是講小說嗎?梳理出小說的情節結構,分析好人物性格,再貫穿以提問討論,這樣就算是搞定了。那天的課倒也沒出任何狀況,按部就班地完成了。
當晚,我和張老師排在同一天值晚班,下班前,照例要打掃辦公室。我從辦公室這頭掃起,張老師從另一頭掃起,掃到屋子中間會合時,張老師對我說:「葛朗臺是典型人物,用情節發展來分析人物性格是沒有意義的。在整節課中,你每一處對情節的提問——表現了葛朗臺怎樣的性格?答案無非是守財,守財,守財。這有意義嗎?你應該這樣想:這個守財的葛朗臺,隨著情節的發展,他的守財表現形式是不同的。比如:他捧來金子撒在床上,對歐也妮說,拿去吧,愛怎麼花就怎麼花。表面看大方得很,其實是守了更大的財——這才是你要真正解決的問題。」
這是我來到附中後,張老師第一次與我說話。這一段話,可以說是點醒夢中人,當時我覺得無地自容。
張老師的這一席話,改變了我的語文教學觀念。從此,我懵懵懂懂地開始了思考語文教學。也是這一次,我開始對張老師有了一份敬畏和恐懼。
除了那次關於《守財奴》公開課的對話,我和張老師認識的前6年幾乎沒有什麼交集,對他的認知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怪人」。
張老師不苟言笑是公認的。有一次,同事林老師在詫異中興奮地說,遠遠地在馬路對面看到張老師,便點頭招呼。哪知道,張老師高舉手臂,滿臉燦爛朗聲道:「嗨。」林老師感嘆:這樣熱情的張老師真是太反常了!
直到1990年,我和張老師分到了同一個備課組,才對張老師有了不一樣的認識。一次,我看雜誌,讀到高僧表述人生的兩大快事時,不禁啞然失笑。我問組裡的年輕同事:「你們知道人生兩大快事是什麼嗎?」大家把洞房花燭、金榜題名、老來得子、升官發財等猜了一大圈,但全不是正確答案。張老師突然插話:「快事之一應該是挖耳朵!」我「撲哧」一下笑出了聲,說:「對!正確答案就是挖耳朵和打噴嚏。」其實,高僧的話不一定有多麼深奧,他們的高明就在於能一語中的,看盡人世真相。在張老師給出答案時,我覺得張老師也是高僧。
此後,張老師在我的眼中,漸漸褪去了神秘感,還原為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後來,我慢慢發現,張老師不苟言笑,是因為正在思考某篇課文、某個教學點,眼中便看到任何人了——這樣專注得有些古怪的張老師,無疑是可愛的。
在教學上,張老師對我的要求很高。閒聊中,我曾經告訴張老師,讀中學時,精神食糧是極度貧乏的。考上華師大中文系後,對比周邊的同學,覺得自己看的東西實在太少,懂的東西實在太有限了,於是開始狂補,暑假兩個月幾乎都是泡在寢室裡看書。早晨,食堂裡喝碗粥,再帶兩個白饅頭和一些醬菜,就是一天的口糧。不是因為家境不好吃不起飯菜,而是為了躲避夏天的日曬,節省奔波食堂花費的時間。所以,張老師每每批評我時,就說:「你現在哪裡還有一點點當年在華師大的吃苦奮鬥精神!」
2003年,我調到教導處工作。從那時起,張老師就總批評我不務正業。在張老師眼中,凡是遠離課堂教學的都是旁門左道,都是追逐名利的浮躁病。
張老師的話極對!這被後來的實踐證明了。從2003年到2011年,我的業務幾乎停滯不前;這也是張老師跟我的矛盾最突出的9年。由於有行政職務在身,我只教學一個班,3年一輪,往往課上過就成了過去式,幾乎沒有停下腳步細細鑽研過。得過且過、任務式的應對成了我的教學常態。因為不是班主任,每周只有四節課能與學生接觸,距離拉大了,師生的感情淡了,教學上看似駕輕就熟,實則止步不前,很快就出現了專業瓶頸,職業倦怠感也滋生了。每每張老師不滿於我的現狀,對我的不思進取嚴厲批評時,我嘴上不同意,心裡早就繳械投降了。終於,我決定辭去教導處的工作。在給校長的請調信中,我這樣寫:「做教務工作原本就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礙於面子;而一旦做了,為之犧牲的卻是我的業務。為不喜歡的事付出喜歡做的事作代價,我覺得太不值,迷途知返,倦鳥知歸。」
對我的回歸,張老師欣喜不已。他以極大的熱情支持我的工作,召集上海語文教育界志同道合的朋友聚在一起,互相上課、聽課、評課。在這樣的教學氛圍中,我仿佛重回到當初對語文教學新發現的美好時光,開始了新一輪的學習、實踐、思考。
可以說,是張老師用不懈的敲打和痛斥,把我「罵醒」,促我回歸語文懷抱的。
在語文教學上,張大文老師對我的幫助非同一般;在為人處世上,張老師也同樣給我以無數啟迪。他曾對我講,在「文革」中挨批鬥,吃飯時,看到工友在他碗底偷偷放的肉丸子,非常感動。他說,人間最可貴的就是真情,就是朋友間無須言語的支持。
張老師對朋友極其真誠。已故的曹天任校長在位時,我並未聽說張老師與他有任何私交。退休後,曹校長罹患癌症,與病魔苦苦鬥爭。其間我偶爾聽說,曹校長化療需要每周打針,價格昂貴,為節省開支,去醫院都是坐公交。一次閒談,我與張老師說起這事。沒過幾天,張老師便要我陪他去看曹校長。臨行前,張老師聽說曹校長愛聽京戲,他便讓女兒買了一臺影碟機,又讓我陪他到音像店買了幾乎全套的京劇名家光碟,要送給曹校長。告別時,張老師放下一萬元錢,讓曹校長看病時用這些錢打計程車。曹校長斷不肯收,張老師說:「我比你年紀大,拿你當兄弟,不要和我客氣!」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裡滿是感動。我知道,張老師其實很節儉,菸酒不沾,一季兩套換洗衣服,夏天的襯衫洗到變成薄紗也不扔掉,說穿著涼快。朋友送的拎包,他用到破損沒型,而且我也早就送過他一個新包,但張老師依然沒換,他說:「這包皮質很好的,修修還可以用很久哩。」對自己如此苛刻、節儉的張老師,卻毫不猶豫地給了曹校長一萬元,只因為他把曹校長看作兄弟。「兄弟」這詞,平時聽來總覺得有一些江湖氣,聽張老師說出口,卻特別有分量。那一次,我看到曹校長眼中的淚光。
我與張老師還有很多故事,多得說不完。近來,他開始著手寫自傳,曾發給我一些篇章手稿,要求我全面評價。看著這些文稿,我自知還沒有能力在張老師的學術領域「說三道四」。我想,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回顧、總結我從張老師那裡學到了什麼,在我的人生成長軌跡中,張老師有著怎樣的影響和意義。我應當像張老師那樣,以最謹慎的態度對待自己的教學、自己的文字,唯有這樣,才對得起恩師多年的幫助與教導。
(本文編輯/過超 微信編輯/郝大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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