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31歲的周建人在哥哥魯迅的介紹下進入北京大學哲學系讀書,成為一名大齡「旁聽生」。也是在這一年,魯迅寫下了短文《我的兄弟》,回憶起自己與弟弟的一段童年往事。
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周建人卻沒能像哥哥們一樣擁有東渡日本留學的機會,自私塾啟蒙,幾乎全靠自學,周建人後來成為了我國著名的生物學家。
周建人自小體弱多病,卻生性愛玩,尤其喜歡風箏。在魯迅眼中,年幼的周建人一直是個「沒出息的孩子」,幼弟對風箏的喜愛是笑柄、是可恥的。
他只得張著小嘴,呆看著空中出神,有時至於小半日。遠處的蟹風箏突然落下來了,他驚呼;兩個瓦片風箏的纏繞解開了,他高興得跳躍。
父親的早逝、落魄的家庭讓周建人連擁有一隻風箏都成為了奢望,他深知兄長不喜歡這些玩意,便連喜愛都不敢表現出來。有一天,魯迅在堆積雜物的小屋裡偶然發現瘦弱不堪的弟弟正在用撿來的枯枝做風箏,他想都沒想,便伸手摺斷了風箏的骨架,即使如此還覺得不解氣,他更是將用作蝴蝶風箏眼睛的風輪扔在地下,踏扁了。
《風箏》插圖
後人已經無法求證這場令人傷心的往事如何收場,是周建人哭著跑出了屋子,還是魯迅傲然離開只留弟弟絕望地站在原地,但可以肯定的是,「長兄如父」的魯迅,當時多得是對弟弟的失望與期許,以至於連弟弟的眼淚都沒有理會。
20年後,當魯迅看到一本外國的講兒童的書,他才突然頓悟:「遊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
於是二十年來毫不憶及的幼小時候對於精神的虐殺的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開,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了。
魯迅、許廣平與弟弟周建人的合影
步入中年以後,魯迅五年間兩次寫下自己與弟弟周建人的這段往事,其中散文《風箏》曾入選初一語文課文。在文章中,魯迅反思自己當年粗暴的言行,直言不諱地稱之為「精神的虐殺」。再次面對比自己年幼7歲、卻已經成年的弟弟時,魯迅少了分「恨鐵不成鋼」的急迫,多的是懊悔與忐忑。
「有過這樣的事麼?」再次提起往事,弟弟沒有說出魯迅盼望已久的「我可是毫不怪你啊」,卻表現出全然的遺忘——這是比咬牙切齒的恨更加悲哀的回答,是一個孩子隱忍後的絕望,或者懂事後的辛酸。也許周建人是真的忘了,哥哥曾以怎樣決絕的姿態毀掉自己精心製作的風箏,但魯迅不會忘記,在貧窮困窘的生活中,弟弟的童真、孱弱與無助。
也許正是因為這段經歷,魯迅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始終是一位「慈父」:他親暱地稱呼兒子「小紅象」,為此還特意編了一首童謠;春節時,他會帶兒子海嬰爬上公寓樓頂放花炮,即使那時的魯迅已經重病纏身。
2013年,人教版教材將《風箏》剔除,有專家認為,這篇文章晦澀難懂,很難被初中生感知。其實細細想來,十幾歲,正是周建人經歷「風箏事件」的年紀,被童話與現實來回撕扯,也可能會在某一天突然長大。
即使初中生們很難全然理解魯迅心中的矛盾與深沉,相信《風箏》中的字字句句也會成為一顆解讀人性的種子,悄悄埋在心底,等待他們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幡然頓悟,深以為然:
全然忘卻,毫無怨恨,又有什麼寬恕之可言呢?無怨的恕,說謊罷了。
周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