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訊(記者 柯銳)美國大選正進入關鍵時刻。當地時間8月27日,美國總統唐納·川普在白宮南草坪發表演說,正式接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他將與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展開角逐。即將舉行的美國總統大選,不僅影響未來美國四年的政治經濟發展,對全球秩序、全球化發展也將產生深遠影響。
就此,8月27日,新京智庫發起舉辦「2020年美國大選展望」研討會,邀請了多位知名專家學者以線上與線下結合的方式與會,共商此次超級選舉預期及其即將對世界產生的深遠影響。
川普能否連任仍存較大不確定性
新京報:川普連任的概率有多大?前段時間,美國疫情對川普的民調影響較大,現在隨著美國的復工復產,疫情數據在降低,到11月份美國大選時,疫情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鍾飛騰(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大國關係研究室主任):目前來判斷川普的連任概率還有點早。2016年的時候,當時大家都認為希拉蕊當選的可能性是板上釘釘的,但是最後的結果發生了變化,所以導致我現在對美國的民調準確率有比較大的懷疑。當前,美國大選雙方民調的差距有所縮小,雙方的拉鋸戰在不斷進入新階段,接下來兩個多月雙方都會出招。
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對立比以前更加嚴重了,我們從國外觀察的話,主要聚焦在兩個方面,疫情和經濟。
民主黨是希望暫停經濟,不要重啟,先把疫情問題搞好。川普一直想重啟,反反覆覆。我覺得選民現在還看不太清楚哪一方做得更好,還很不確定。
還是回到四年前,川普最終臨門一腳戰勝希拉蕊還是11月初的時候,所以現在雙方都有機會。
梁亞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院副教授):川普連任的概率有多大,從現在的數據來看是比較低的,大家都覺得民主黨這次獲勝機率很大。從上世紀裡根總統之後,共和黨的贏都是非常辛苦的贏,共和黨要贏就是意外。
美國政治特別詭異的一點在於不確定性是非常高的。現在誰會贏,沒有人敢打賭。儘管川普連任的概率不高,但他仍然是有機會連任的。美國政治受一些特殊的事件、臨時的事件的影響也非常大,到選舉之前還有兩個多月,會不會再發生其他的事件?不一定。
共和黨多少還是有自己的理想的,民主黨就一個目標,只要把川普幹掉就行。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個人認為川普的機會可能比一般人認為的高一點,一個是突發事件的影響,另外就是疫情的原因。
經濟如果能恢復的話,那川普的選情一定會抬高。如果經濟惡化,那對川普來說是不利的。
吳飛 (浙江大學公共外交與戰略傳播研究中心主任):民調方面,最近一段時間,川普的數據比較靠後,但在一些關鍵州的數據相差不是很大,而且每一屆總統選舉中,民調的結果要到後面才可以更清晰顯示出來。
美國這個大選,不管誰當上,最後也不會出現巨大的變數。川普這個人把政治的考量和商業的考量勾連得更緊密一點,所以我覺得他對中國的打壓比前面那些美國總統打壓的力量會來得要大,而且出招比較準,這也是全球包括中國應該高度關注的地方。
任孟山(中國傳媒大學教授,研究生院副院長):這幾年美國大選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在歐巴馬之後,從川普和希拉蕊,到川普和拜登,不是老頭和老太太對陣,就是老頭和老頭對陣,成了典型的老人政治,拜登今年78歲,川普今年74歲。一般來說,選舉政治對老人政治不太感興趣,像馬克龍非常年輕就當了總統,現在畢竟是媒介時代,選舉時候的公眾形象和個人魅力是非常影響選票的。拜登比川普更老,好像他被選下去,或者選不上來的概率更高一點。
當然,這只是一個不太符合學理邏輯的日常生活體驗的選舉邏輯。認為拜登勝算更小,主要是民主黨沒有能夠提出突出的、有效的、讓人眼前一亮的施政綱領,就像川普說的,如果拜登能夠治理美國,他怎麼不告訴歐巴馬?而川普為代表的這些共和黨人,在一些政策的貫徹執行上還是非常堅決的,包括打壓中國在內,他都是很堅決的,這對他保住一部分鐵粉還是很有利的。
這個選舉誰能勝呢?我個人比較傾向於川普。疫情對大選的影響,我覺得可能主要是技術的影響,不是決定性的因素,美國人跟我們對疫情的認識非常不一樣。
徐立凡(專欄作家、著名評論人):從民調來說,民主黨要保持在6%以上的領先優勢才有可能贏,否則不大可能贏。還有一個標準,如果關鍵搖擺州少,拜登輸的可能性就大。如果搖擺州多,則對拜登有利。另外,投票率方面,目前共和黨始終比民主黨高兩個百分點,這個很關鍵。此外,郵寄選票也是一個問題。假如川普真的輸了,可能郵寄選票將是他的一個火力點。
馬上將舉行電視辯論會了,我預計辯論會肯定對拜登不利,拜登畢竟不像川普那麼狠,而且拜登對經濟問題也不太在行。
如果川普連任,對世界格局和中美關係有什麼影響?
新京報:川普如果成功連任,對世界格局和中美關係將帶來什麼影響?美國主要盟友及其他國家,該如何應對川普連任帶來的不確定性?
徐立凡:我覺得從影響來說比較簡單。川普確實是個行動派,所以他其實有他的可預測性,他的決策和他政府的行為是有可預測性的,真正不可預測性的是他幾個主要的官員。
所以,川普可預期的決策特徵未必能夠對中國完全產生那種不利的效果,這是不確定性的一個方面。我不認為美國能組成一個西方的富人俱樂部群毆中國,我認為這個條件是不成立的。
鍾飛騰:川普在美國總統當中有很鮮明的特點,競選做出的承諾基本上都在兌現。
美國有兩面性,有打壓我們的一面,所以關於美國對中國結構性的措施,我們總體上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美國的盟友,因為長期對美國抱有幻想,他們對美國的不確定性、應對手段和心理準備方面受到的衝擊更大一些。如果川普繼續連任,我覺得這個世界將更加不穩定、不確定,前景是這樣的。
梁亞濱:中國一定要想清楚,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處於什麼位置。我去年寫了一篇文章,我說美國不是摧毀全球化,而是變成兩個全球化,不勻速的全球化。一部分是美國等發達國家搞的新全球化,另一部分就是WTO名下的相對較低水平的全球化。最終的結果,無論我們願意不願意,可能這兩個世界要分開,當然這個成本會很大。
TikTok在美國的遭遇不是個案
新京報:近年來美國對中國的科技企業不依不饒、窮追猛打,TikTok就是一個顯著例子。如何看待TikTok在美國的遭遇?
申衛星(清華大學法學院院長): TikTok在美國遇到的困境,有和美國同行的競爭背景,也有美國政治大選的政治上的原因,當然也有中美關係的背景。這三個背景在TikTok遇到的困境中都是存在的,這是一個基本的判斷。
目前看,TikTok在美國遇到的情況不是自己合不合規的問題。據我們了解,TikTok在美國嚴格遵守美國當地法,但美國以TikTok影響他們國家安全為藉口來下手。國家安全應該是各個國家最終協同,使用協議正當性的一個東西,這個不應該構成美國對TikTok制裁的一個理由。
TikTok其實並不是個案,代表了中國大國崛起包括信息技術的發展可能產生的中美對抗。這個困境下,建議TikTok還是應該拿起法律的武器。
我個人堅持的一個基本原則是不卑不亢,不情緒化,按照市場經濟規律去處理問題,堅持法治原則,通過法治來講事實、擺道理,讓大家了解這個企業。
任孟山:TikTok這個企業的困境,從微觀層面上講,這是企業的悲劇,但是,從宏觀層面上講,這是中國企業奔向全球化、參與全球競爭必然面臨的問題。在全球網際網路應用,特別是社交媒體平臺的競爭中,只有中國具有WeChat、TikTok這種可以與美國公司相競爭的企業,被川普挑出來進行打壓,也不算特別意外。再加上當前時值美國大選,TikTok在美國擁有1.6億用戶,具有很強的影響力,以打壓TikTok當作爆款話題,是川普在連任選舉中需要的「中國議題」。川普這麼做,在所謂「國家安全」上是有擴大化解釋的,因為它是政治訴求,是非常明顯的經濟議題政治化。
吳飛:美國這個事看起來儘管有些無釐頭,但是仔細看有它自己的考量。第一個最重要的考量仍然是意識形態的衝突。還有經濟方面的考量,中國看起來也有很多巨大的公司,但是中國確實沒有在全球上產生巨大影響力的大公司,尤其是民營企業的公司。TikTok看起來可以成為這樣的大公司,尤其是網際網路領域,我估計這不是川普政府願意看到的。
除了地緣政治環境、文化衝突之外,其實還有直接的競爭對手,就是Facebook的抹黑。
我現在觀察不清楚這是一種短暫的反全球化的逆流,還是人類必不可免的命運,我自己比較樂觀,相信人類總是向善,向文明進化的,但是這條路很漫長。
梁亞濱: TikTok本身所代表的是中國企業在美國遭受了我們認為的不平等的待遇,這個從美國角度來說就是殺雞儆猴,看你服不服氣。
鍾飛騰:我比較贊成賣給歐洲公司,這是非常大膽的想法。因為現在歐洲和美國在數字信息領域的矛盾比中美矛盾要深。除了正常跟美國打法律戰,我們可以更加深入影響、了解美國的市場體系,和歐洲加強合作。TikTok把重點放到歐洲也是可行的選項。
徐立凡: TikTok有一些不同於Facebook、推特的文化特性,解構西方的敘事體系,把西方習慣的敘事體系給解構了。我認為這觸犯了美國人的文化自尊心。
美國近些年一直在提倡WASP文化(WASP,即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的簡稱,是指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裔的、富裕的、有廣泛政治經濟人脈的美國上流社會,現在多用於泛指信奉新教的歐裔美國人。這些人是美國共和黨的重要支持者。)WASP被視作凝聚紅脖子文化的根。TikTok可能觸碰了美國的這個神經。從嚴格意義上講,我覺得這可能是川普政府打壓TikTok的更重要的原因。
TikTok是短視頻應用平臺,它和華為、騰訊,甚至阿里巴巴是不一樣的。從這個角度說,華為與TikTok形成了兩極,美國打華為打的是科技,打TikTok打的是文化。
如果民主黨獲勝,局勢會有什麼改變?
新京報:此次大選如果民主黨獲勝,美國政府對中國的金融、貿易等領域將有什麼策略上的改變?
任孟山:應該會略有緩和,至少在「極限施壓」這樣的手法上會有所變化。而且,在與中國脫鉤的問題上,在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民主黨相對不願意脫鉤,願意讓中國留在體系之中,給美國對中國的影響留有餘地。
鍾飛騰:民主黨不認為把中國踢出去,美國的就業崗位就回來了,因為你可以使用機器人,使用機器替代。如果民主黨上臺,我覺得它會帶領更多的盟友和西方國家,甚至一些發展中國家,來跟中國搞規則的競爭,這是民主黨將來更願意幹的事。
梁亞濱: 在貿易問題上,美國民主黨可能不願意和中國脫鉤,但也不肯定,因為我個人認為民主黨實際上在歐巴馬政府時期就已經在脫鉤了,但是民主黨的脫鉤跟共和黨是不一樣的,民主黨是軟脫鉤,共和黨是硬脫鉤。
如果拜登上臺的話,會繼續沿著這條路前進,就是跟歐洲盟友、日本、韓國玩,不帶我們,如果我們要加入的話就要重新談判。
徐立凡:因為民主黨大會已經開了,有「兩個不」,不打關稅戰和不打冷戰。不管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覺得基本可以肯定,第一,不管誰上臺都會讓中國不舒服,如果民主黨上臺會回到中國相對熟悉的風險管控的模式,讓我們在那個模式下做出應對。但我覺得也不要太悲觀。
如果民主黨上臺的話,對中國香港會非常狠。另外,川普退出TPP,民主黨說不定就會恢復。因為在那樣一個多邊組織裡,它可以發揮更大的圍堵中國的戰略作用。
校對: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