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那條炸了朋友圈的宇宙信號新聞,讓人不寒而慄。似乎見到新聞背後,一群外星人正乘坐龐大的宇宙飛船以人類不可想像的速度,朝地球飛奔而來。
我們的文明一直在追求速度。當輕點滑鼠代替了鴻雁傳書,噴氣式飛機代替了馬車,我們仍然渴望著能如古代神話中說的那樣,縮地成寸,四翅一扇二十八萬裡,並對這種速度生出一種幾乎五體投地的膜拜。
在這樣的時代,火車旅行似乎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如果不是發自內心地熱愛火車,誰願意晝夜不停聽著車輪駛過鐵軌的咔嗒咔嗒聲,忍受著糟糕的飲食和沒有wifi的環境,只為從一地移動到另一地。它有一種木心在《從前慢》中描述的奢侈,以時間的付出,來交換因為緩慢和不易才獲得的珍視和愉悅。
許多藝術家倒是熱愛火車旅行。阿加莎·克裡斯蒂在東方快車上寫完了數部偵探小說,大衛·鮑依搭上了從海參崴到莫斯科的火車,穿越了西伯利亞和91個車站。還有酷愛火車的保羅·索魯,火車幾乎是他所有的旅行方式。他的幾部精彩的旅行作品也與火車有關:《老巴塔哥尼亞快車》、《火車大巴扎》、《搭火車橫越中國》等。正如索魯而言,飛機使我們對空間不再敏銳;我們遭受束縛,一如身著盔甲的戀侶。而火車就不一樣了,它不止交通工具,本身即是一座人來人往的城市。閉塞的車廂儼然一個小社會,折射出世情百態。沒有比這更投作家胃口的了。
列車駛過貝加爾湖 本文圖均為 齊棟提供
不過,對上海人齊棟來說,是先迷上了火車本身,再迷上了旅行。他記得童年時鐵軌旁的嬉鬧,幻想著終有一日被它帶到遙遠的某個地方,也記得上大學時京滬線上的風景,儘管當時的綠皮火車已經越來越少……這些貫穿著成長的情結,被一再尋找一再發酵,成了他近幾年來關於火車旅行的幾本筆記。
最新的一本叫做《我乘火車穿過俄羅斯》。齊棟與他的三兩好友,從海參崴出發,橫穿8個時區,穿過亞歐大陸橋,換乘11次列車,沿著世界上最長的鐵路——西伯利亞大鐵路,途徑哈巴羅夫斯克、別洛戈爾斯克、斯科沃羅季諾、赤塔、烏蘭烏德、伊爾庫茨克、克拉斯諾亞爾斯克、新西伯利亞、葉卡捷琳堡、彼爾姆、基洛夫、莫斯科、聖彼得堡,最後到達摩爾曼斯克進入北極圈,全程歷經11327公裡。
如所料想的一樣,書中有西伯利亞叢林與貝加爾湖的閃光、烏拉爾山的沉寂與烏蘇里的莽林、太平洋畔的一座兒童鐵道公園、許許多多見證著歷史的古老車站,以及俄羅斯的姑娘和烈酒。
料想不到的是,車廂內的小小世界也同樣迷人,車外是蒼茫的西伯利亞叢林,車內卻是與現代文明一線相連的人情社會:來自陌生人的六碗韓國泡麵、耳機裡的北歐後搖、貝加爾湖畔荒涼小站上賣燻鮭魚的老婦人、91次列車的胖大姐……火車日復一日重複著相同的軌道,然而即便你一千次地踏上同一輛列車,坐在同一個位置,所遇見的風景也不會一模一樣。
西伯利亞鐵路4377公裡,依蘭斯基站
不知是興趣使然還是旅行前的功課做得好,齊棟在《我乘火車穿過俄羅斯》中展現了他不太符合80後身份的一面,和對於前蘇聯歷史、人物、文藝作品等方方面面內容的熟識。幾乎每一個城市或每一個車站,他都能扯出一段有意思的故事,比如關於貝加爾湖上的破冰船、十二月黨人、列寧、高爾察克等歷史人物的往事,或是關於阿爾謝尼耶夫和契科夫的探險歷程。這些故紙堆裡已然泛黃的細節,恰恰使旅行變得豐滿而有趣的關鍵。
隨書附有許多作者在西伯利亞之旅中拍攝的照片,大部分是各式各樣的火車以及旅途中遇見的形形色色的人。對照文字,仿佛也跟著作者遊歷了一趟俄羅斯大地。於是我們最後知道,在飛機用三四個小時便能鳥瞰完畢的土地上,有那麼多尚未述說完畢的精彩,或許有人在讀完此書後也會踏上自己的綠皮火車之旅,那想必就是作者寫下此書時的願望之一吧。
書中還有數種你不曾想像的生活畫像,它們跨過漫長的國境線,穿越沉默的山林,駛過孤獨的湖邊,途經不為人知的村莊和小鎮,與火車和鐵軌一起深入荒原和叢林深處,甚至人跡罕至的地方。
《我乘火車穿過俄羅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