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推車
作者/李乃東
手推車不僅是農活的用具,還在革命戰爭年代發揮著重要作用,陳毅說:「淮海戰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推車推出來的。」
我們這裡說的手推車是獨輪的木製車。很早的時候輪子是木製的,走起路來,顯得笨拙厚重,碾壓著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自身發出「咯吱咯吱」刺破天空的聲音,與大地打著「咯噔咯噔」的節拍,吟唱著生活,或滄桑,或遒勁,或灑脫,迴響在蒼穹中,烙印在人們的心頭上,這是鄉村特有的音符,和著趕牛的吆喝聲及老牛的「哞哞」聲,形成了一曲古老的鄉村民謠,從詩經裡渺渺悠悠的飄出來,唱響了幾千年,是農家生活的心音與魂靈。
後來,輪子換成了橡膠皮的鐵輪。在這片土地上由碾壓過渡到滾過,轉的潤滑流暢,推起來也輕鬆很多。
隔著輪子,中間隆起的部分,我們叫車蓋子。小時候,父親推東西,兩邊不能坐,就讓我就趴在車蓋子上,享受一下坐車的感覺,也享受著父愛。一路上雖言語不多,但那份濃濃的深沉的父愛在默默地滋潤著幼小的我,以致綿延到整個人生之中。看著車輪滾過地面,快速地向後退,心裡很是愜意。也看著父親穩健的步子,給我帶來的一種安全感和踏實感。路上沙沙的聲音就是一首樂曲,偶爾也偏著頭看向兩邊風景,有一種我心飛揚的輕鬆感。有時趴在車蓋上成了遊碼,車子前沉了,就讓我向上趴趴,後沉了向下移移。那是一段多麼讓人留戀的快樂美好的時光啊。
在車子前邊還有一個木製的剎車片,固定住一頭,另一頭拴一根細繩從車架下通到一邊的車把上,下坡就可以控制車速了。特別在坡陡,載重量大的時候,很是有用。車把上還系有一根車畔,推車時套在脖子上,減輕手臂的承重力,也便於用力推。
這種手推車在我們沂蒙山區是很普遍的,幾乎家家都有,或嶄新,或破舊,豎在院子裡,總讓人有一種親切感、踏實感和滿足感。它在農家生活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替代了肩挑人抬,減輕了人們的勞動強度。
在生產隊那時,春寒料峭,棉衣還沒脫下,就開始上地裡送糞了。每個生產隊都有一個糞場子,小山一樣的糞堆。這時就需要把這些糞肥送到地裡。這也正是手推車大顯身手的時候。男勞力推車,女勞力負責裝車,有的也帶著針線活,在空閒時縫上幾針。還有不能推車的男人也負責裝車。整個糞場歡聲笑語,嘰嘰喳喳,熱熱鬧鬧。也有的竊竊私語,家長裡短的。
手推車一邊綁上一個小糞簍,高和中間的車蓋齊平,寬和車身一邊差不多,長和車蓋基本一樣。有的糞簍子破爛不堪,只有圍著的一圈,連個底都爛掉了,乾脆用個紙殼子墊著,有的用紙袋子墊著。這樣的小糞簍平時很是實用,推土推沙,上園趕集,打牆蓋屋,都有它的影子。
那一趟趟推糞肥的人們,架著心愛溜手的小車,無論舊的還是嶄新的,都當作寶貝一樣,感覺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也為自己的身強力壯、為自己的輕鬆灑脫、為自己的不甘落後而自豪。裝滿車子,推起小車,腳步也輕鬆起來。走在路上,比賽似的,你追我趕,你來我往,相互打著招呼,像螞蟻跟趟一樣把糞肥送到地裡,那陣勢很是壯觀熱鬧,也是春天裡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迎著春意濃濃的東風,帶著對這一年的期盼與嚮往,行走在希望的鄉間小路上,很是愜意舒暢。
遇到上坡,就得用力爬坡。看,他們展示著自己的力與美。弓著腰,身體前傾,目視前方,雙手攥著車把的前邊,腳著實地蹬著地,肩膀頂著車畔,用全身的力氣往前擁著車子,一口氣爬過上坡路,運送到地裡。
一段時間,手推車還發揮著大花轎的作用,迎娶著新娘。在車上撐上一張粘貼著粉紅紙的大蘆葦席,新娘和伴娘在裡邊分坐兩旁,沐浴在這粉紅色的甜美中,走上新生活。人們推著一路的幸福與歡樂,推著對新生活的無限憧憬,步入新婚的殿堂,開始了美好的幸福生活。
車子在農家生活中發揮著如此重要的作用。但有的家裡還是沒有的,需要借用別人的,很是不便。於是,各家各戶儘量想法弄一輛手推車。我們家也是後來父親找人做了一輛嶄新的手推車,還油上了桐油。那黃銅色車子像健美的肌膚一樣,更顯結實強勁,承擔著繁重的農活。園上地裡,來回穿梭,默默無聞,任勞任怨。
小時候,我們這一群孩子就愛推家裡的車子玩,滿大街地來回跑。一個個小不點,推個車子,只露出個頭來,熱的滿臉通紅。那形象很是滑稽。
胳膊攬不過車把,就推著前邊的橫木呼呼地跑。可這樣有時跑快了,腳很容易跟不上節拍,車就會跑出去,人趴在地上。有意思的是,臨趴下之前,前額多會碰在車蓋伸出來的那塊上。後來才知道,這是因為個子矮了,跌倒車往下墜,正好和車蓋碰一下,疼得直冒金花,氣自己的技術不過關,也氣車的不友好。這時的車畔不但不能助力,反而成了累贅。心想要車畔幹啥,不注意還讓它絆倒,簡直就是多餘的。所以,我們玩時,一般都把車畔拿下來。後來大了,真正推車運東西了,才知車畔的重要性。
等我們的胳膊剛剛攬過車把的時候,就學著大人那樣有模有樣地推著,也把不太起作用的車畔套在脖子上,車畔都讓我們推彎了,掛在脖子上咣當咣當的。可這樣推的時間一長,就抻的胳膊酸痛,胳膊也好像忽然長了一大截似的。
時日不久,父親走了。只有這像父親一樣的手推車仍然陪伴著我們走過一段不平凡的歲月,一如既往地奉獻著自己,品嘗著生活的酸甜苦辣,承擔著那一份份繁重的農活。推出推進的不知有多少,只知每天推出朝陽,推走夕陽,也推出了一份美好的新生活。
時光如流,歲月不居。隨著日子的逝去,車子也不再是剛來時那般年輕了,有了光陰的印痕,歲月的滄桑。色已退,露出有點蒼白的木色。光滑的皮膚,也被磨得粗糙不堪,傷痕累累。特別車前嘴左邊,正是豎車子起勁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斷裂了一塊,使得車子不再那麼紮實了,推著沉甸甸的東西,總感覺車身有點搖擺的樣子,但依然堅持著陪伴我們長大。後來,因為搬家的緣故,這手推車送給了一個本家。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隨著時代的發展與變遷,手扶拖拉機代替了手推車,農民手中的土地也越來越少了,這手推車慢慢地沒了用武之地,逐漸走出農家小院,走進博物館,靜靜地落寞在那裡,或立或臥,訴說著曾經的滄桑與輝煌。
山東臨沂臨港經濟開發區實驗中學 李乃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