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日報訊夏夜,浙江西南角,江山市賀村鎮萬人空巷。須江畔,一場村歌大賽劃破了鄉村夜晚的寧靜。
13個鄉鎮、25首村歌,村支書帶頭唱、村民齊上陣,小廣場散發的文化大能量讓賀村亢奮。作為省首批小城市培育試點鎮,一邊是城鎮化的風起雲湧,一邊是各村村民引吭高歌,混搭的場景中,迸發出農村文化旺盛的生命力。
長期以來,城鄉文化落差有目共睹,村歌賽的火熱,不僅折射出農民對文化生活的渴求,更讓農村重新審視自我——城市化進程中,農村如何聚攏人氣、如何保留特色、如何重構鄉土關係。
鄉村有樂,不亦樂乎
——聆聽江山村歌大賽的弦外之音
上世紀20年代,美國田納西州納什維爾的一家廣播電臺裡,81歲的民間歌手傑米·湯普森受邀來到「往昔的歌劇——老鄉音」的專欄節目,他用簡單的曲調歌唱勞動生活,聽眾的讚美信件如雪花般飛來。
眼下,在江山市中心,有一間15平方米的「鄉村音樂工作室」,音樂人陳宏君在這裡寫出了近60首村歌,音樂在江山帶動的鄉村生活,在這個夏季陡然升溫。
鄉村音樂,往往在不起眼的時空中生根開花,深入到人們的心靈。作為一大音樂流派,它至今風靡全球,不管是在去年的倫敦奧運會,還是目前賽事正酣的美國NBA決賽現場,流暢明快的鄉村音樂總是必備曲目。
有人說,許多發達國家本質上都是一個大農村,現代化的外表下,他們都藏著對鄉村色彩和田園牧歌的追尋與迷戀,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大片的莊園和農場,當然也表現在文學藝術上。
在鄉土中國,鄉村也是創作的重要來源。早在2500多年前,孔子就編撰了世界上最古老的詩歌集之一《詩經》,其中被歸入「國風」一類的詩歌就來自於當時各個諸侯國的民歌,這也許就是中國最早的鄉村音樂。
有音樂的村莊,總會有故事,總會有令人神往的氣質,但在中國歷史的洪流中,鄉村一度靜默,一輪輪鄉村到城市快速人口遷徙的城鎮化中,鄉村少了歌唱的詩意和情懷,流動中的人們也無暇顧及對鄉土的深情。
在人類城市化進程中來看,鄉村與城市間的遷徙過程,是再正常不過的一種世代遷徙現象,但如今,更多人已經在感嘆:回不去的故鄉、進不去的城。再次回到故鄉,卻發現自己與村莊之間沒有了紐帶。所以,在未來的城鎮化過程中,如何構建出基於中國文明歷史的故鄉感,是亟需思考的問題。
在這個宏大的命題下,江山的這一場村歌賽,就像一個「故鄉感」的案例,有了探索意義。從現場的火熱程度來看,它絲毫不亞於一場國際巨星的演唱會。農民希望通過參與文藝演出來尋回對傳統、對故鄉的記憶,修補文化斷層。他們第一次化妝、第一次上臺,載歌載舞中展現鄉土自信,這樣的故鄉感也源源不斷地傳遞給觀眾。
村歌嘹亮中,有鄉音、有鄉情、有鄉親,故鄉可唱可感,可親可近。在江山,村歌的回歸,已經改變了很多人,也改變了很多村。歌唱的鄉村,期待著更豐富的元素。
渴望,唱響沉寂田野
6月初,簇新的賀村村歌廣場,尚有「油漆未乾」的標誌。
37歲的徐小琴來自新塘邊鎮毛村山頭村,她端著威風鼓,在舞臺上來回走了好幾圈,想要找到最佳的站位。
舞臺下,村支書周模隆也走了好幾圈,他要從觀眾席上的各個角度看舞臺效果,他還不忘揮著手為這支16人的「威風鑼鼓隊」打節拍:「很好,就是這樣的狀態!」
宋朝詩人楊萬裡在一首七言律詩中寫過「村歌社舞更風流」。周模隆說,很長一段時間裡,曾一度活躍在鄉間的村歌社舞卻慢慢沉寂。這種沉寂,是當下鄉村共同面臨的尷尬——生活得到改善的村民有了空閒時間,卻沒有任何團體的文化娛樂方式,「看電視、打牌、搓麻將,沒事可做。」
巨變的鄉村,理應有更充盈的生活。周模隆說,這一切,都由村歌開始。2005年,第一首村歌《毛村山頭新氣象》一進村就掀起了村民學唱村歌的熱潮,這讓周模隆很吃驚,他看到村民對文化活動的渴望。之後,村裡相繼組建起大鼓隊、腰鼓隊、排舞隊,為村歌伴舞伴奏,村部門前的空地上,基本天天有村民前來載歌載舞,毛村山頭從此不沉寂。
這樣熱鬧的場景已多年不見了,歌聲外,鄉情濃鬱,小村醞釀出更大的舞臺。比如,村裡開始有體育比賽了,《毛村山頭新氣象》就是開場歌曲,搭配排舞和腰鼓,全村老少齊參與;村裡開始有創意了,每年臨近過年時,村民都會把大鼓敲響,唱起《力爭前茅》,熱烈迎接在外打工回鄉的親人……近五年來,村民們已為村莊整治捐款70餘萬元,在外的毛村山頭人,紛紛歸來修整自家的老房子。
毛村山頭不是個例,它的故事激勵起不少默默無聞的小村。在已有近百首村歌的江山,最讓人驚訝的是在農村的夜晚,村民走出家門,找一塊空地,就和著音樂,跳起舞蹈,敲響腰鼓,甚至打起籃球。
歌聲熱鬧了鄉村,也熱絡了人心。決賽時刻,毛村山頭村的大鼓一敲響,全場氣氛被瞬間點燃。盛裝的徐小琴們,在全場兩萬多名觀眾驚喜的眼神裡,唱響沉寂的田野。
主張,我要我的精彩
雙塔街道趙家村村支書鄭炳松穿了件大紅色的T恤衫,抱起一個大酒缸,定了定神。他身後跟著10來個村民,有的肩挑貨擔,有的搬著石臼,有的手持搗杵,有的手抱小孩,大家相互鼓了一下勁,踩著熱鬧的音樂,登上決賽舞臺。
他們是為村歌《好客趙家》伴舞,表演的是村裡麻餈節的情景。趙家人打著麻餈,招呼客人,還端著麻餈走下舞臺。觀眾咬著麻餈,互相在確認:「這是趙家村?」「這是趙家村!」
舞臺上的鄭炳松樂呵呵地為村民倒滿酒,他對今天的演出很滿意,「就是要有特色!」
趙家村的獨特,已經讓它收穫了關注和掌聲。就在今年1月,趙家人收到了全國鄉村春節聯歡晚會的邀請,村民來到北京,在人民大會堂唱響村歌。
這股勁頭,這般名氣,讓江山本地人都頗感意外。以前,在他們的印象中,離城區不遠的趙家村雖然較早開始村莊整治,馬路寬了、樓房高了,看上去很美,但說不出有什麼特別。
村莊缺少「個性」,困擾的又何止是趙家村。眼下的鄉村建設,大多用城市建設方式改造鄉村,千萬村莊整齊劃一,但卻丟掉了與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和價值。
趙家人的好勝勁上來了。去年農曆十月初十,江山的各個村裡,傳統節日麻餈節如期而至。趙家人一下子有了靈感:熱鬧的節日,好客的村民,這就是趙家!村歌《好客趙家》應運而生,熱烈而質樸的音樂,一炮而紅。
同在城區邊,大陳鄉大陳村也另闢蹊徑。從《大陳:一個充滿書香的地方》到《媽媽的那碗大陳面》,村歌裡的大陳古村,厚重而溫情。最讓人心動的是在古老的「汪氏宗祠」裡,男女老少會在村支書汪衍君的帶領下且歌且舞,演繹村歌。
村歌賽的頒獎時刻,汪衍君穿著明黃色的褂子和黑色的布鞋,穩步走上領獎臺。他說,要等一等鄉村的靈魂、腳步和炊煙,他請大家去看看大陳那條條幽深的小巷和幢幢風雨滄桑的古宅。
一句話,說出了鄉村的心聲,觀眾席上掌聲雷動。歌聲裡,鄉村有了故事,有了個性;歌聲外,是鄉村的靈魂,照亮了村民的心,更點亮了鄉村的未來。
融入,因為生活在一起
隨著慢慢退去的人群,來自清湖鎮花園崗村的艾力和同伴們走出了村歌廣場。30多人在出口處的宣傳板邊留了個影,臉上的胭脂還在,他們依然沉浸在村歌賽中。
幸福、健康、夢想,這是村歌賽帶來的歡樂,對於艾力來說,歡樂來源於一種歸屬感。他來自江西九江,是花園崗村衛生所的醫生,這是他第一次代表花園崗村參加比賽。和村民們一起唱歌,這讓他感覺又親近了些。
大賽評委說,花園崗的合唱《走出大山奔小康》有一種整齊的美感,但近距離地看這支合唱隊,發現他們有另一種創意——花園崗是個移民村,有來自整個江山53個村的村民,合唱隊的30多人就來自不同的村莊,要調合各個聲部並不容易。
融合,這正是村支書吳柏發每天的中心工作。隨著現代化的進程,鄉土社會那種「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正在發生變化。在這裡,現代的信息溝通方式還沒有完全建立,而傳統的農村社會交往方式已經受到了很大的衝擊,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變得疏遠。
更有挑戰的是,如今的農村,早已不是一個封閉的社會。比如花園崗,本地移民1620人,外來務工人員1000多人,同住一個村,不只是個體的機械相加。
艾力記得,兩年前他剛到花園崗時,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天傍晚,村部門口的廣場上會播放村歌。一天天過去,他會跟著哼唱幾句,音樂像是能打開人的心扉,他用普通話,村民用江山話,竟然也能聊得很投機。村民邀請他參加合唱隊,這個小細節讓艾力很激動,「我們生活在一起。」
吳柏發記得,以往每次開會商量事,他最頭疼,因為很難召集到村民。遇到調解鄰裡糾紛,東家跑跑,西家串串,誰都不願低頭讓步。如今,村部廣場成了交流的好地方,即使鄉鄰之間、幹群之間白天出現了點磕磕碰碰,大家晚上唱歌跳舞的時候說一說,什麼煩心事都化解了。
「花園崗就是一個生活大熔爐。」吳柏發說,文化活動突破了地域限制,成為相互了解的重要渠道,以一種簡易、低門檻的形式,向廣大人群輻射,解決了農村文化服務覆蓋面問題,也加速農村社會的融合。
在更多花園崗人看來,他們的《走出大山奔小康》永不過時。伴隨著村歌,村裡建起了設施齊備的幼兒園,輻射周邊6個村;家家戶戶的門口,村裡統一贈送了茶花和鐵樹;每年過年,村民都會收到村裡送來的一條鮮魚……歌聲裡,是更有生機和人情味的農村。
生活的淳樸和溫情,就這樣蕩漾開來。暫別村歌賽,不落幕的是農村生活的大舞臺。
《小城賀村之歌》
(節選)
作詞:何蔚萍作曲:恩克巴雅爾
輕輕的打開打開這扇門
看羽毛球展翅飛翔
這裡有鳥語花香
這裡有蛙鳴蟬唱
還有賀村人民千年的期盼
藍藍的在天在天上寫滿
寫滿我們青春的夢想
含著我們的努力
品嘗我們的堅強
建設如此多嬌的多嬌的江山
我們是小小的城市
趕上了發展的美好時光
讓河流伴隨我們的腳步
讓藍天見證我們的成長
讓世界為我們的神奇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