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知社學術圈
Publish or perish, 相信每一個做學術的人都聽說過。要麼發表,要麼玩完,說出來也是令人膽戰心驚。算算自己走上這條道路也已經有十餘年了,期間大大小小的論文發表了百餘篇。最初跟著導師混,自己只管推公式算數據,論文寫完有導師頂著,完全不需要操心投稿發表之類的事情。獨立工作後,才發現除了寫論文外,還要和編輯鬥,和審稿鬥,甚至有時候要和自己的學生鬥。箇中甘苦,不混這碗飯的人恐怕很難體會。
今天就講講自己和審稿人明爭暗鬥的經歷。所謂爭鬥,其實大夥都知道,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作者忍氣吞聲,委曲求全。評審提的意見,不管是雞蛋裡面挑骨頭,還是要水井裡面撈月亮,都得小心應付,不敢馬虎。大到補實驗補數據,小到改字句改標點,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不以為然,還得裝孫子對評審千恩萬謝。即使有時候被要求強引一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顯然是審稿人自己的論文,也儘量一一滿足,只求趕緊接受發表,免得節外生枝。沒有辦法,作者再牛,在審稿人面前,依然是弱勢群體。你在明處,人在暗處,你有所求,而人無所慮,此消彼長,勝負立現。
然而事情也並非完全絕對。總有一些審稿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會露出一些破綻。太過分的時候,作者就需要毫不留情,痛下殺手,讓他/她在編輯面前永不翻身。今天首先講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1.痛斥極不靠譜的審稿人
前段時間,投了一個不錯的新期刊,看中的是其光明前景,想像將來會有一個好的收成。拒信很快就回來了,讓大夥大跌眼鏡。我們做的是聲子晶體,調控聲波傳輸。評審報告卻說文章所做光子晶體調控電磁傳輸,了無新意。這實在讓我們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有些同事說是不是改投其他雜誌算了,但如此豈不是一方面讓編輯覺得我們極不靠譜,另一方面也讓這個極不靠譜的評審繼續禍害他人?所以我主張堅決反擊。
我們很快擬好了一份上訴信,貼出來和大家分享:「Dear Editor, we would like to appeal the decision to decline our manuscript, 「blah blah blah」, for consideration of publication in 「blah blah」. As we understand it, the decision was based on one reviewer’s comments. With all the due respect to the reviewer, he or she completely misunderstood the manuscript. In the reviewer’s comments, it is stated that 「the authors show a smart device, which can control the light propogation with photonic.」 In fact, we show a smart device that control sound propagation with phononic. It is also stated that 「the tuning of the electromagnetic wave becomes possible」, in fact, we are tuning acoustic, not electromagnetic wave. We are astonished that a reviewer can make such obvious mistakes, casting serious doubt on the reviewer’s judgment and work ethic. Given the circumstance, we would like to respectfully request your reconsideration of the decision, and seek a second opinion from a more responsible reviewer.」 可以說,這封上訴信毫不留情地對審稿人進行了還擊,痛斥其科學判斷力和職業操守。編輯也很快回信了,「Our editors have reviewed your appeal and believe that your paper, indeed, was not given a review by appropriate experts. We apologize and are rescinding our decision.」 編輯道歉了,不管後面的結果如何,和審稿人的這個回合是大獲全勝了。
其實,和評審明爭也好,暗鬥也好,雞毛蒜皮的事情可以讓步,原則性問題絕不能退縮,該爭論的時候要爭論,該出手時就出手。不過,這個例子太過極端,並不具有代表性。更多的時候,是審稿人閱讀不仔細,不能體會論文的細微精妙之處。這種情況,就需要更多的技巧了。另外冤有頭債有主,千萬記得氣別撒編輯身上,雖然這樣的事情發生編輯顯然也是有責任的。
2.詳解審稿人不能體會的細微精妙
更多的時候,是審稿人閱讀不仔細,沒能體會論文的細微精妙之處而拒稿。下面要講的,就是這麼一個例子。
要講清楚這個經歷,不能不提一點點專業背景知識。做鐵電材料的都知道PZT陶瓷,在業界有著極為廣泛的應用。PZT的過人之處,是它具有的準同晶相界,使其鐵電壓電性能極為優異。而這一行為的微觀機理,則是由於準同晶相界處四方相和菱方相共存,大大增加了鐵電變體的數量和電疇翻轉的自由度。因此,大家在開發新型壓電鐵電材料的時候,將很大的注意力集中在準同晶相界。然而該相界要求材料內部各種相互作用之間的細微平衡,很難實現,只在極少數材料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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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與的這個工作,是合作同事主導的,構思巧妙而簡單。在鐵電材料高溫順電相的時候,通過機械變形,引入孿晶,然後再降溫通過居裡溫度達到鐵電相。由於孿晶的存在,事實上大幅度增加了鐵電變體數量和電疇翻轉的自由度,因而達到和準同晶相界類似的效果。實驗證明的確如此,材料自發極化大幅度增高,而矯頑場大幅度降低,與PZT在準同晶相界的行為一致。更為重要是,這個方法可能是普適的,對具體材料體系沒有特別的要求。我們將其稱為孿晶工程,投給了一個一流的材料雜誌。
其實寫文章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個孿晶工程有一定的迷惑性,因為鐵電材料一個常用的方法是所謂的電疇工程,即通過各種方式,在鐵電相形成不同的電疇結構,以提高其性能。我們的方法當然完全不一樣,因為孿晶是在順電相引入的。可是很多人也將電疇稱為孿晶,所以我們也專門畫圖說明兩者之間的差別。然而審稿意見回來,一個接受,一個拒稿。拒稿的評審說,這樣的電疇工程,10年前就有很多人做了,這個工作,沒有新意。編輯因此拒稿。
審稿人顯然沒有非常仔細的讀文章,可是這個誤解比較微妙,不像前面那個例子顯而易見。怎麼辦呢,我們還是決定申訴。我擬了一個稿子, 首先開門見山,強調審稿人完全理解錯了,『Dear Editor, We would like to appeal your decision to reject our manuscript for publication in 「blah blah」. As we understand, the decision is based on the assessment of the second reviewer, that 「this idea has been known for a long time. So the novelty with which the authors claim and the impact is already known.」 If that is the case, we would NOT submit the manuscript to 「blah blah」 in the first place. Indeed, it appears that the second reviewer fundamentally misunderstand our concept.』
隨後指出,「Domain engineering is indeed a well-known idea, and has been widely applied. Both blah and blah blah’s works that the reviewer referred to deal with domain engineering in ferroelectric phase, not the twin engineering we proposed,」 然後具體說明前面這些工作是關於電疇的,和我們所提的孿晶沒有關係。
最後強調我們工作的新穎之處,「Our concept is fundamentally different from domain engineering. While domain engineering in the sense we discussed above is often referred to as twin engineering, which seems to confuse the second reviewer, our twin engineering specifically refers to deformation twin occurring in paraelectric cubic phase, in the absence of any domain structures. Such idea has never been proposed in literature before, and we show that by this approach, MPB-like behavior can be induced in any ferroelectric systems, and thus the impact will be tremendous.」
將這些講清楚之後,我也筆鋒一轉,禮貌地給審稿人留了點餘地,「We are sorry that the second reviewer did not seem to appreciat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our twin engineering and the conventional domain engineering, and we will be more than happy to explain it to the reviewer, and articulate the difference more in the manuscript. Given the support from the third reviewer to our manuscript, and the second reviewer’s incorrect assertion regarding novelty and impact of our concept, we respectfully request your reconsideration of your decision, and allow us to submit a revised manuscript and response for the second reviewer to examine.」 郵件發出去之後,編輯也很快回信了,接受申訴。
可以看出,我們這裡採取的策略和上一個例子完全不同,重在強調工作本身的新穎性,解釋清楚其細微精妙之處,而避免批評審稿人,給他/她留有餘地。大多數的時候,大家碰到的都是這樣的情況,評審意見似是而非,有其迷惑性,而編輯又不可能仔細閱讀論文。這就需要我們冷靜地、而且相對簡潔地把事情講清楚。我也希望這個例子,能給大家今後的申訴,提供一點點借鑑。
3. 引還是不引,這是個問題
前面講的兩個例子,都是作者和審稿人之間對論文內容存在分歧,比較容易說清楚。然而,隨著國內外科研評價體系對論文引用的日益重視,越來越多的審稿人會要求作者修改時增加引用文獻,而這樣一個問題,相對而言就複雜很多。
這裡先講一段公案。我有一個同行,非常嚴謹仔細的一個學者。一天收到他群發的一份郵件,原來是他的一篇合作文章,審稿過程中被要求增加N>5篇文獻。他的判斷是這些文獻與他的工作關聯性很弱,但因為發文時間緊,為了避免審稿周期延長,作者還是增加了這些文獻,並在文章中做了相關說明。他在這個群發郵件裡面,沒有做太多的評論,只是對基本事實做了一個描述,即這N篇文章,存在一個共同的作者。收到郵件的,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因為類似的情況或多或少大家都碰到過,只是大多數時候,沒有被要求增加這麼多同一作者的文章而已。有意思的是,這個事情捅出去之後,又有一些好事者翻看各種論文,找出了不少一連串引用同一個作者文章的例子,而這些引用看起來關聯性都不是太強。也就是說,這樣的情形並不是個例。
於是引出一個問題,改文章的時候,是否一定需要按照審稿人的意見,增加文獻?而與此相關聯的是,自己審稿的時候,是否可以要求作者引用自己的論文?
第一個問題,我通常採用的方式,前面也提到過,即雞毛蒜皮的事情可以讓步,原則性問題不能退縮。能找到關聯性的,就引用,完全沒有關聯性的,就不引用,並在回覆中予以說明。同一個作者的文章給的太多時,則選擇關聯性強的引用。在這樣一個年代,微信帖子都講究轉發分享,更別說正兒八經的學術論文,看的就是引用率。如果審稿人有相關的文章而作者沒有注意到,審稿人當然會有點小想法的。
對於第二個問題,我相信很多人審稿的時候也碰到過。自己明明做過相關的工作,作者卻沒有引用。這種時候,我通常會直截了當地向作者提出來。當然不是要求作者直接引用某某文章,而是指出某某問題,在某某文章中研究過,或者某某論斷,在某某文章中已經提及,提醒作者注意一下。我認為這種評論完全是正當的。編輯找你審稿,說明你熟悉這類問題,而你最熟悉的,當然是自己的工作,所謂舉賢不避親。當然,我只是給出相關文獻,並不會直接要求作者引用。這個判斷,需要作者自己做出。最重要的是從學術問題本身出發給出建議,不應該只提自己的論文,更不應該要求強引關係並不大的文章。歸根到底,學術圈還是相對公平的,極端的做法會引起反彈,前面的故事便是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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