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人文為人文學帶來什麼

2020-12-16 法制網

  □ 費小琳

  在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賽尼的小說《追風箏的人》中,一個名叫阿米爾的孩子因為一句謊言,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哈桑。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後,阿米爾隨父親移民美國,成為作家,留在故鄉的哈桑則被塔利班殺害。於是阿米爾回到喀布爾,千方百計尋找哈桑的兒子……這是一個阿富汗孩子尋找回家之路的故事,而每個孩子都渴望回家。

  為了記住1979年後發生在阿富汗難民營的故事,一位政治學家、一位建築史家和一位行為研究學教授,為阿富汗一個最大規模的難民營創建了虛擬情境,使之成為和解、證詞提供、記憶重建和紀念的場所。雖然這個難民營依然存在,但地處在敏感地區,很難被訪問。一位美國士兵拍攝的照片被秘密提供給美國的學術團隊,利用這些照片對原址進行了虛擬重建,並開發了一個手機應用,這個應用像病毒一樣傳播開來。該項目已經記錄了數百小時的訪談,收集了描述難民營的第一手資料、照片以及繪畫。在仿真實驗室,專家們通過虛擬形式重現昔日難民營的日常生活。這些曾經生長在集中營的孩子,現在他們分散在世界各地,項目專家一方面鼓勵他們積極參與、為這個項目作出貢獻,一方面小心翼翼地避免再次刺痛這些難民營的親歷者。

  人們把這一研究方式稱為數字人文。從2001年數字人文的概念被提出,隨著網際網路技術的飛躍式發展,它逐步被更多的人文學者所接納,並積極投入其中。數字人文的概念也逐步演化,從基本等同於數字記憶,到今天遠遠超出了信息存儲和展現媒介改變的範疇。那麼什麼是數字人文呢?

  在人民大學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數字人文:改變知識創新與分享的遊戲規則》一書中,作者認為,數字人文是指充分利用計算機技術與人文學知識開展的合作性、跨學科的研究、教學和出版的新型學術模式和組織形式。數字人文是一種「全球性的、超越歷史和媒介的創建知識和意義的路徑」。作為一種開展研究、教學和出版的學術模式和組織形式,數字人文更強調的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而非一個靜態的結果。在書中,作者特別指出了什麼不是數字人文,並認為單純地使用數字工具進行人文學研究與交流並不能算是數字人文。數字人文既不是簡單地將已有的研究成果進行數位化轉換,也不是拘泥於數位化時代新媒質的研究。數字人文將研究對象界定為從史前到當下的整個人類歷史記錄,數字人文某些主要領域的研究衝破人文學的傳統核心,積極接受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定量研究方法以及藝術學的技巧和思維模式。

  當前數字人文在世界範圍內方興未艾。一些歐美國家在大學內建立了跨學科的數字人文研究中心,較為知名的研究中心如美國史丹福大學的計算機輔助人文研究中心和斯坦福人文實驗室、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的數字人文研究中心、馬裡蘭大學的人文技術研究所,英國倫敦國王學院的人文計算研究中心,日本立命館大學的京都數字文藝研究中心等。在國際範圍內還成立了計算機與人文學科聯合會、歐洲數字人文協會、加拿大數字人文協會、日本數字人文協會等,並聯合組建了國際數字人文組織聯盟。

  國際數字人文研究的蓬勃發展也推動了中國數字人文研究的持續進步。2011年,國內第一個數字人文研究中心落戶於武漢大學,2014年「數字人文與語義技術」研討會在上海圖書館召開,上海大學、北京大學(已召開兩屆)、南開大學都召開了相關的國際研討會。臺灣大學及臺灣中央研究院自2009年起每年舉辦「數位人文/數位典藏」的國際研討會。

  當然,對於什麼是數字人文大家還沒有完全形成統一的意見,但探索和實踐卻是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認識也在不斷加深。數字人文帶給人文學哪些不一樣的東西?大家基本形成以下共識:

  (1)跨學科、跨機構、跨國界的研究。其實這在自然科學領域並不罕見,在人文學領域也已有大項目研究。數字人文在於使研究者更加實時地溝通,它不再是個人研究的匯總疊加,而是不斷在別人意見的基礎上修訂、迭代,並能夠記錄而不是抹掉每一個人的貢獻。同時,數字人文研究項目的推進,不僅需要計算機專家和人文學者的跨學科融合,同時需要人文學科內部不同專業背景的學者的融合。數字人文的學者不再僅僅是坐在迷宮般的辦公樓裡獲得終身職位的智者,而是涵蓋更廣泛的人群,包括研究培訓者、社群檔案管理者、文化資源保管者、參與人文項目的設計者、專門從事跨學科工具開發的程式設計師等。

  (2)學者和民間普通人的共同參與。以往人文學的研究大多是由學者完成的,哪怕是田間調查,被採訪者也大多只是一個被隱姓埋名的「個案」。數字人文研究,通過數位技術讓每一個普通人、受訪者成為知識提供者、創造者和生產者。因為數位化可以採集和擁有海量數據,研究者對客觀性的認識發生了變化。「樣本量」「樣本的客觀隨機」以及調研成本在研究者那裡已經具有了顛覆性概念。有人說人文學是孤獨天才的領地,這些天才孤身一人為了一項創作而默默奮鬥,而他們的成果(如一本哲學著作、一項權威性歷史研究、一份撼動學界思維範式的文學評論)則因其非凡超群的價值而令人驚嘆。今天孤獨的天才依然有存在的價值,他們的一個主要職能就是研究架構的設計。而每個普通人(親歷者)都能為研究問題的界定、解答、再界定、再解答提供特定領域的專門信息。

  (3)大數據和小數據兼顧。分布式計算和分布式存儲,使數據的採集、存儲、處理和挖掘、再處理、再挖掘的能力都超強。但數字人文的關鍵點並不在於存儲,而在於多人參與的數據提供和多人參與修正的數據,不僅存儲數據本身,還可以存儲數據被不同的人處理過後的痕跡。特定的、帶著濃重個性化信息的小數據比任何時候都更具價值。

  (4)研究方式、手段的多樣化。傳統人文學科的研究從收集、查閱資料開始,數字人文學的研究可能從一個虛擬的網路遊戲和社交媒體的參與式討論開始。我們開篇介紹的阿富汗難民營的案例,研究者從確定可以創建帶有社交媒體和參與式功能的虛擬場景的軟體開始,行為研究學教授與界面設計師展開合作,創作一些虛擬形象和劇本小樣,以展現可能出現在真實參與者之間的場景和故事情節。創建一個多用戶活躍參與並利用歷史材料和文獻的多人場景界面,需要非常細緻的腳本和指南。參與者不僅可以通過電腦參與,還可以通過手機提供圖片、音視頻和文字等。當然整個研究過程中所涉及的研究方法手段遠不止於此。

  (5)對多元觀點的包容性更強。數字人文的研究方法註定會呈現多元的觀點,也必須要體現多元的觀點。過去,人文學研究受到量化研究的影響,似乎沒有數據建模就不能體現研究的客觀性和價值。然而人文學的「數據」恰恰是複雜多變的,在不同條件下呈現不同的特徵。數字人文不能完全再現「數據」的複雜多變,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人為篩選、數據樣本少等問題。在數字人文研究領域,個人經驗、小事件、故事、多樣性被重視,並成為社會記憶中的一部分,而主創人員的包容心是核心。

  當然,數字人文領域除了需要面對網際網路帶給人們的隱私、安全等共同問題外,還特別需要面對一個重要問題:數字人文在根本上是發展了人類的創造力,還是制約了人類的創造力;我們可以得到的天才般的人文學者會更多,還是會更少?黑格爾說: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我們會在發展中不斷完善和修正,普通人的生活被記憶、被尊重無疑是一種美好的事物。

  圖為《數字人文:改變知識創新與分享的遊戲規則》,[美]安妮·伯迪克(Anne Burdick)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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