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現代文化陣營裡,有兩位頗具傳奇色彩的思想家,他們的思想獨特而深刻,他們的生活也很有意思,一直以來,他們就是西方文化界津津樂道的話題。這兩位大思想家分別是德國的尼採和法國的福柯。
尼採的大名如雷貫耳,因他否定了上帝,鼓吹超人哲學。福柯是尼採之後,另一位極具顛覆意義和革命色彩的哲學大師。
在西方現代思想界,福柯的影響之大,和尼採不相上下,尤其是20世紀70年代後的西方後現代文化,一併把尼採和福柯視為精神導師。
尼採暫且不表,下面說說福柯的生活和思想。
福柯1926年出生於法國一個普通鄉村家庭。他父親是個醫生。福柯中學畢業後進入巴黎高等師範學院,從此踏上學術之路。
巴黎高等師範學院是法國最著名的高等學府。福柯在這裡接觸到許多西方思想大牛,像古典哲學大師黑格爾,現象學大師胡塞爾,權力意志哲學家尼採,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梅洛龐帝等。其中,福柯最感興趣的是梅洛龐蒂的存在主義。
福柯對存在主義思想的深入了解,也為他後來徹底否定存在主義,充當存在主義的掘墓人,奠定了理論基礎。
福柯起初對馬克思主義很感興趣,所以在巴黎師範期間,他曾是法國共產黨員,後來因不滿史達林的政策而退出共產黨。
1954年以後福柯在瑞典烏普薩拉大學擔任法語教師,並開始撰寫博士論文,即他的成名作——《瘋癲與文明》。1960年,《瘋癲與文明》在德國得以完成。
這篇論文不僅幫助福柯順利獲得博士學位,而且被評為當年哲學學科最優秀論文。更有意義的是,《瘋癲與文明》是福柯成名之作,奠定了這位學術新星在法國思想界的特殊地位。
有人說這是一本在厚度和深度上都令人乍舌的大書。《瘋癲與文明》研究的問題及表達的思想,基本上確定了福柯思想的研究主題和立場:
一、關注邊緣問題,關注邊緣人物或非正常人的生活命運,像瘋子、監獄中的犯人、麻瘋病人。
二、思考權力的深層結構及其運作機制,探尋社會或文化權力的內在規訓形式。
三、西方誕生的諸多知識學科如精神病學、心理學、犯罪學等都和權力懲戒密切相關。
在《瘋癲與文明》中,福柯始終把前人所忽視歷史邊緣人物作為考察對象。
在福柯眼中,像瘋子、監獄犯人等非正常人或邊緣群體,一直被埋沒在歷史塵埃中,他們始終被各種權力嚴格規訓和嚴密控制,被各種科學話語跟蹤研究和監管,從來沒有人同情他們,理解他們,更沒有人站出來替他們說話。
福柯認為,這裡面隱藏許多權力和知識問題,絕非尋常,需要進行深入反思和探究。
福柯提出的話語權力理論、知識考古學、身體美學以及西方性文化研究,都貫穿著這種理性批判立場。
在20世紀60年代,福柯陸續發表一系列重量級著作,知名度也急劇上升。諸如,1963年發表《尼採、弗洛伊德、馬克思》,1966年發表引起極大反響的《詞與物》。
1970年12月2日,對福柯來說是個極具紀念意義的日子。就在這一天,福柯終於站上法蘭西學院高高的講壇,正式擔任法蘭西學院思想體系史教授。這一年福柯剛好44歲。
70年代的福柯,一直利用自己的社會聲望積極參加各種社會運動或政治運動。
比如他曾參加支持改善犯人人權狀況的抗議活動;與薩特一起參加聲援監獄暴動犯人的示威遊行;他還冒著生命危險趕赴西班牙,抗議弗朗哥對政治犯的死刑判決,等等。
福柯參加這些社會政治活動的目的,是想深入思考各種權力形式的深層結構,以及權力運作的監禁和懲戒機制。
所有這些理性思考和社會實踐,共同構成了福柯70年代發表的著名著作《規訓與懲戒》的研究主題。
福柯最後寫作的著作是《性史》第一卷《求知意志》。在他看來,他寫作《性史》的目的是探究西方性觀念在文化發展中的歷史變遷。
本來,針對西方性文化研究,福柯最後計劃寫作四卷:《求知意志》、《快感的享用》、《自我的呵護》、《肉慾的告贖》。可惜的是,他的願望再也無法實現。
1984年6月25日,福柯因患愛滋病在巴黎病逝,終年58歲。一代現代思想學術巨星突然隕落。
福柯感染愛滋病的原因和在美國的生活有關。他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從事研究之時,曾加入舊金山一個同性戀社群,在這個社群的一次活動中,無意中感染上愛滋病。
大家看,福柯的生活經歷是否就像他的思想一樣,即特立獨行,又耐人尋味。
前面已經對福柯思想做了簡要介紹,下面再補充兩點。
第一,福柯的學術貢獻和影響。
福柯被西方學術界公認為現代思想界之頂級思想家。他的研究領域非常寬泛,像哲學、社會學、歷史學、心理學、精神病學等。
福柯的學術研究屬於典型的跨學科思維,他將歷史學、社會學、心理學、語言學、文化學等不同學科的知識和問題,聯繫起來綜合考量,力求探尋歷史和知識、權力和知識、知識和話語、話語和權力的內在關係。
福柯的這種跨學科思維,頗具開創意義和超前性,代表了西方文化研究的未來趨勢,即從古典封閉型的邏輯思辨,像黑格爾辯證法,轉向一種更加開放和綜合、更具實證意義的研究方法。
如20世紀70年代後產生的後現代主義,大多採取這種跨文化方法,像新歷史主義、後殖民主義、文化研究等。
由此,福柯對那種貼標籤的做法頗為反感,他對別人說,他從來沒有什麼固定的研究方法。比如有人稱他為結構主義者,因他的知識範型理論明顯帶有結構主義痕跡。但也有人稱他為後結構主義者,像他對權力話語關係的考察明顯帶有後結構主義特點。
無論如何,福柯的研究對象始終在變化,他的研究方法也遊移不定,很難呈現出筆直、清晰的思想軌跡。
打個比方,福柯就像一位滑旱冰高手,他視野開闊,眼光靈活,在人群的各個角落自由穿行。他的思想閃展騰挪,不斷跳躍,行蹤不定,很難讓人抓到某個固定支點。這既展現出福柯本人的才華和靈氣,也顯示出其思想方法的創造性和顛覆意義。
第二,福柯宣布「人」之死。
福柯提出這個口號,主要是否定西方思想界長期流行的思維方法,即執著於探尋人的本質和主體性,把人的抽象本質——大寫的人的理性,作為終極知識目標。
福柯認為這種思想努力是一種虛構和妄想,用尼採的話說,是一種知識隱喻,永遠無法達到目標。
福柯把批判的矛頭首先指向他曾經迷戀的存在主義,像梅洛龐蒂、薩特等人。
在福柯看來,人的抽象理性並不存在,具有創造能力的大寫的人也不存在;生活的意義、文化的意義並非出自人的自由創造。
諸如薩特、海德格爾、康德、黑格爾等思想家,他們強調的人之本質、人的自由理性只是一種理論建構,並無真實存在。
一句話,西方傳統文化中那個一直站立著的大寫之人,已轟然倒下,人已死亡!
在福柯看來,既然人已死去,還有什麼東西是真實的存在呢?還有什麼東西比人的存在更根本,更具決定意義呢?
福柯認為,是結構,是無所不在的結構。正是這種和語言有關的隱秘結構,才是生活世界的根本,是文化現象背後的秘密。比如,福柯在《詞與物》一書中提出的知識範型理論,所採用的就是結構主義方法。
注意,福柯眼中的結構不是通俗意義上的結構,像房子結構、文章結構等客觀之物。福柯理解的結構來自於人的心靈創造,是人的精神意識像創造語言一樣,獨立創造出來的普遍性結構模式。
這種神秘的結構已涉及到西方現代文化的另一個重大轉向——語言學轉向。這個問題非常複雜和抽象,在此不再多說。
總之,自從尼採宣布上帝之死後,福柯又喊出人之死的口號。他們兩人的思想聯合起來,共同匯聚成一股非常強悍的文化力量——西方後現代主義。整個西方文化的後續演變,始終受到這股力量的引導和推動。
所以,福柯和尼採一樣,他們兩人都成了西方現代文化的造反派和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