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紀念韓戰70周年,《金剛川》正在全國熱映。看完電影,許多人記住了湍急的北漢江,也為堅毅的志願軍「人橋」而動容。
不過電影的取景地並不位於金剛川的所在地韓國,而是在丹東的鳳城市雞冠山鎮白菜地村,寬甸黃椅山、青椅山,振安區湯山城鎮岔溝等地取景拍攝。
一直以來,丹東似乎都在靠著隔江的神秘他者,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作為中國遊客進入朝鮮的重要一站,這裡充斥著朝鮮遊的吆喝聲與不辯真假的朝鮮紀念品。如今,朝鮮遊暫停,一眾抗美援朝題材的影視劇陸續殺青……現在正是重新認識丹東的好機會。
丹東,鴨綠江對岸的朝鮮圓形建築名叫「團結大廈」。斷橋: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課堂一出丹東站,潮溼的氣息撲面而來。站前廣場上,矗立著一座如今並不多見的毛澤東像。有趣的是,這尊雕像方向似乎有些傾斜。抱著好奇心,我拿著指南針比劃了下,才恍然大悟:原來偉人面朝的正是北京的方向。
丹東毛澤東像面朝的正是北京的方向丹東人和鴨綠江是渾然一體的,人們在此自如地遊泳、釣魚、閒聊,甚至洗澡、洗衣服……對岸就是朝鮮。不同於圖們江沿岸遍布的鐵絲網,這裡幾乎看不到安全設施,也沒有武裝警衛在岸邊巡邏,氣氛一點兒都不緊張。一位大叔告訴我,他是丹東遊泳協會的成員。每年他們都會舉辦暢遊鴨綠江的活動,有時甚至還會赴朝鮮遊大同江。「就算不是遊泳協會的,只要氣溫可以,就有不少人在鴨綠江裡遊泳。」
鴨綠江是丹東遊泳愛好者的樂園
鴨綠江邊遊泳的人群沿著鴨綠江繼續走,抗美援朝的見證者——斷橋和中朝友誼橋便雙雙映入眼帘。70年前,百萬英雄兒女正是從這裡出發,將以美國為首的17國聯軍趕回38線。我就住在斷橋邊的中聯大酒店。這裡的最大特色,就是江景房正對斷橋。帶著一絲絲好奇,走進酒店。我有點糾結具體哪個江景房可以拍出最好的斷橋,便想先上樓看看房間。到了七樓,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阿姨接待了我,熱情又熟練地介紹道:八樓的房間正對著斷橋;七樓的這個斜過去一點點,但可以拍到全景。看來,我不是這兒唯一有看房需求的客人。
聊了幾句,得知這位阿姨的家鄉是鳳城。事實上,雖然對岸就是朝鮮,丹東少數民族人口最多的並非朝鮮族,而是滿族——尤其是在鳳城和寬甸滿族自治縣。阿姨正是滿族人,在我的請求下,她教了我幾句滿語。我像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努力模仿著她嘴裡蹦出的每一個音節。
不多久,她羞澀地說道,其實自己會說的也不多,日常生活中也很少再遵循滿族的習俗。房間突然靜默了下來,她似乎是突然記起了我們的初衷,便快步走向房間的另一邊,拉開窗簾,指著斷橋旁的中朝友誼橋說:「如果不是疫情,每天早上6點左右,這裡就會通過開往朝鮮的第一列火車。有的客人被吵醒還會抱怨哩!」
這是一間可以看得見斷橋、中朝友誼橋、對岸朝鮮風景的房間。或許是出於安全考慮,唯一能打開的小窗戶在腳邊,涼風自下而上,透著一丁點江海共舞的腥味。這樣的情景,令我想起去年在塞拉耶佛——站在酒店陽臺上,就能近距離看見「一戰導火索」拉丁橋。
同樣是橋,不過此刻我的對岸是朝鮮,一個全球公認最神秘的國度。或許是為了營造氣氛,房間的桌上還放置著望遠鏡,「引誘」人窺視朝鮮。我拿起望遠鏡眺望對岸,如同耄耋老人拿著放大鏡數錢,不忍錯過眼前的每一個細節。對岸的朝鮮,無外乎都是雜草中低矮的廠房。只有一座圓形的大廈和一座迷你摩天輪,令我感到好奇。
酒店桌上擺放著望遠鏡斷橋猶如顆顆牙齒,有些沒入江中,有些堅挺依舊,就這樣陪伴著共和國的童年一路走來直到現在。斷橋的盡頭有一個旅遊紀念品小亭子,和剛上橋一樣,售賣著所謂來自朝鮮的香菸、紙幣、撲克牌,以及快照服務。較之抗美援朝紀念館,斷橋或許是更為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課堂。走在斷橋上,能感受到徘徊在兩個國度之間的微風、江水、燈光與音樂。同樣的歷史,因此多了更為豐富而流動的意味。
傍晚時分,夕陽落到丹東的這一刻,街上的彩燈開始亮起。我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比較著兩岸的景致。在對岸沉寂黯淡的襯託下,老牌邊境城市丹東顯得如此熱鬧繁華。遊客們幾乎都快忘了重點,一邊對著丹東這邊拍照,一邊由衷感慨道:「丹東多好,祖國多好。」
晚上6:46分,斷橋上的燈光忽然亮起,把江面照得通紅。幾位正在拍抖音的大爺大媽興奮地唱起了「一條大河波浪寬……」大約6分鐘後,燈光切換成了藍色,江水與遊客一起,隨即變得寧靜。
過了3分鐘,黃色的燈光亮起。網上攻略說,這是攝影師(拍斷橋),最愛的燈光。我不以為然,但在暖黃色的映照下,人們的臉上似乎多了一點溫柔。身邊有對夫婦開始懷念往事,他們正是韓戰那年出生的,而今70整。這樣一想,比他們小10來歲的父母,已然也不再年輕。
到了近6點,景點即將關閉,工作人員催促大家離開。有人說自己的手機沒信號了,我檢查手機,發現信號什麼都沒變,倒是拍了一張「朝鮮時間」的照片。
斷橋景區門票
斷橋和中朝友誼橋夜景
中朝友誼橋夜景
斷橋景點的雕像群,後面是傳奇色彩的中聯大酒店。月亮島,國境線上的美術館
走出斷橋,沿著鴨綠江往南,一路都是販賣朝鮮特色產品的小商店。
準備去月亮島,那裡有夜市。攔了輛計程車,司機和我是同齡人,便輕輕鬆鬆地從丹東年輕人的流失,聊到前兩年的炒房團。
他用「海蠣子味兒」十足的丹東話告訴我:月亮島夜市不錯,但你別去那裡吃燒烤。我的老本行經驗瞬間被激活,開始刨根問底:為什麼?這個夜市本地人去嗎?燒烤是因為不乾淨還是不好吃?夜市裡的其他東西能吃嗎?面對我的十萬個為什麼,他神秘一笑:總之你別吃燒烤。
到了夜市,我的內心非常失望,覺得跟本不值得專程拜訪。除了小吃,這裡還聚集著賣生活用品的小攤——臉盆、水壺、藥材。有人在介紹鐵皮石斛的營養價值,有人在推銷保健品,引來了一批批老年人的爭相圍觀。往外走,許多人排成一個巨大的方陣,跳著廣場舞。似乎是北方城市的特點,廣場舞的隊伍中,男性並不少。
鴨綠江畔,丹東市民在自發表演民樂。伴著廣場舞的節奏,我一抖一抖跨越彩虹色燈光的大橋,登陸鴨綠江上的月亮島。島上有著高檔住宅和酒店,非常寧靜,和剛剛的人間煙火,似乎是兩個世界。
環島而行,是幾個頗有網紅相的咖啡館。夜幕降臨,外面景觀座的小彩燈亮起,桌上的圓球泛著暖光,如同十五的月亮。值得慶幸的是,這裡還不是網紅打卡地的重災區。本地情侶說著戀愛絮語,時不時望著一片漆黑的江面;四個大男人圍坐一桌喝著啤酒聊著家常,把象徵浪漫的圓球挪到了一邊;還有一個妝容精緻的女孩,點了杯看上去挺時髦的飲料,盯著手機又喜又憂,似乎是在等人。
緊接著,一座四層白樓出現在了眼前。這裡就是鴨綠江美術館,世界上唯一坐落在國境線上的美術館,跨在國境線上。
鴨綠江美術館,世界上唯一坐落在國境線上的美術館。
鴨綠江美術館的三樓,王魯炎美術館一角。鴨綠江美術館推出「年度美術館」模式。因此有媒體這樣形容它,「朝鮮的對岸,有座一年只做一個展覽的鴨綠江美術館。」這也是我見過最孤獨的美術館,比那個所謂的海灘上的「孤獨圖書館」還孤獨。保安大爺從監控中看到了在美術館門口徘徊的我,便跑出來打招呼:想看的話,明天早點來。
第二天,我如約而至。不過由於接連去了抗美援朝紀念館和湯玉麟公館,我是在美術館閉館前一小會兒才抵達的。一溜小跑進去,大爺認出了我。「是你啊」,我們不約而同道。
丹東湯玉麟公館,講解員在為唯一的遊客(作者)講解。
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參觀需要提前預約。「抱歉大爺,可能得讓你晚下班了。我從北京過來,就想看看這美術館」,我喘著氣說道。大爺一邊親切地擺擺手,一邊又極其淡定地問道:「你們北京不是有798嗎?王魯炎的作品不是在那也能看嗎?」我為大爺的談吐而震驚,卻也著實來不及再聽一段東北往事。付完門票,大爺說:「我給你開燈。」這讓我想起在塞爾維亞諾維薩德的拉卡·馬姆奇察捐贈收藏美術館——由於美術館鮮少有人參觀,訪客來了他們才開燈。和湯玉麟公館的情況一樣,我一人包場看完了所有作品。有趣的是,鴨綠江美術館的內部,時不時令我想起家鄉的外灘美術館。不知是緣於當代藝術,還是江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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