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和林洙，原本是不會被人放在一起比較的。畢竟此林非彼林，一個是世人心中的頂級女神，一個是大眾眼中的家庭主婦，但因為梁思成擁有過人間最美四月天，卻又娶了凡俗若塵的平凡女人（和林相比），就飽受了輿論的夾擊和嘲笑，林洙也同樣逃不過茶餘飯後的調侃和口水。
其實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年輕時的愛情和婚姻，和年老時的陪伴與慰藉永遠是兩回事。如果梁思成的前半生是頂級愛情，絕版婚姻，那麼後半生，他只是想過安穩平靜的日子而已。
這並不奇怪，也無可指責。
01
2011年，央視播出了一部紀錄片《梁思成林徽因》，最真實地還原了梁林二人一生的經歷。這部記錄片大量採用了第一手資料和影像，青年時代的林徽因與梁思成在一起的場景，讓我無數次想起了一句話：在最好的年華裡，遇上了最愛的你。
其中有兩張照片，雖一晃而過，我卻過目難忘。
第一張是梁林一起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期間拍的，林徽因在開懷大笑，一臉天真明媚，梁思成半傾下身子，寵溺地盯著林徽因。
第二張是婚後，病中的林徽因笑容依舊燦爛。眾多友人中，林徽因眾星捧月般地坐在中間，梁思成並沒有在她身邊，而是在最邊上，但他的目光依然準確無誤看向她，那神態依舊寵溺而深情。
「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這句繞口令般的誇老婆宣言，也出自梁思成。
這就是一種赤裸裸的寵溺啊，對，寵溺，就是那種何時何地，我眼裡只有你的那種寵溺，無需隱瞞也不屑隱瞞。我的眼裡只有你，無論在哪兒。
如果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兩個人，那就是勢均力敵。家學淵源、文化造詣、交遊眼界，兩人均平起平坐，無需一個人仰望另一個人。這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裡，似乎有點小小的違和感，畢竟男人比女人相對再出色點，女人能仰慕男人那種的，才最符合中國人對婚姻的設想模式，在眾人眼中是更穩固的婚姻理想。
明白了這一點，才更能明白梁思成對林徽因的愛。他願意包容她的才華，且心甘情願讓她的光彩超過自己，他願意做絢爛奪目畫面裡的那一抹最簡單的背景。
林當然也是最懂他的女人。他倆留學回國後，27歲的梁思成在東北大學成立了建築系，整個學校只有兩個教師，他和他的妻子林徽因。
他倆相愛默契之細節隨處可拈，哪怕孩子的名字，都帶著血脈相連的愛之默契：第一個孩子起名再冰，是為了紀念去世的飲冰室主人——孩子的爺爺梁啓超；第二個孩子起名從誡，是為了紀念《營造法式》的作者李誡。他倆是愛人，更是事業上的知己，兩人共同行走了中國的15個省，190多個縣，考察測繪了2738處古建築物。1935年兩個人在天壇祈年殿的合影，林幹練颯爽，梁儒雅沉穩，氣質上的融合度無人可抵，自帶超人氣場，就是那種任歲月荏苒，卻誰也不能拆開的渾然天成的契合感。
更可貴的是，林徽因並不僅僅只擁有美麗和才華，她所擁有的詩意和浪漫也同樣卓越。那年抗戰爆發後，兩人前往西南任教，途中林染上了嚴重的肺結核，生活在溼冷的四川李莊，卻依舊不忘在靠牆處做個簡單的小書架，更不會忘記在自家陶製的土罐裡插上大把大把的野花兒，硬是把溼冷簡陋的鄉村過出了明媚和溫暖。那年，醫生建議肺結核要隔離治療，梁思成卻不同意：「有什麼可隔離的。」於是，他也染上了肺結核。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愛一個人的最好樣子？
所以，世人一直認為，梁思成擁有這樣的前妻，如此珠玉在前，還有什麼樣的女人能走進他的心裡呢？但梁思成最終讓人大跌眼鏡，他選擇了平凡的林洙，過完了自己的後半生。
02
那年，梁思成娶林洙的時候已經61歲。彼時，林徽因已經去世7年。
林洙如何嫁給梁思成這點並不需要再過度贅述，需要說說的是林洙出的那本書《梁思成、林徽因與我》，這本書趕在林徽因誕辰100周年之際推出，還是能看出林洙的幾分心機的。書中有一段細節，說是梁思成晚年和她回憶，林徽因曾經和丈夫坦言自己愛上了金嶽霖，還問梁思成自己怎麼辦，然後梁思成大度回應讓林自己選擇。這本書出版後，這個故事一度被瘋傳，林徽因的「綠茶」形象就是由此衍生的，被無數人津津樂道於茶餘飯後，畢竟這樣的八卦確實符合林徽因這樣的美女才女人設。而實際情況是，書裡說這段故事發生的日期是1932年，但金嶽霖早在1931年就出國了，何來的表白之說？不過，這本書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林洙作為後妻的這波操作還是很厲害的，估計梁思成最終不會想到，生活在他身邊的最親密的後妻，撰寫的所謂三角戀故事竟然這樣深入人心。
電視採訪中，林洙淡淡地說，林徽因其實沒那麼好看，照片都美化過，割過雙眼皮；她說，林徽因不是個好太太，因為她根本不會做飯……其實類似的舉動越多，越讓我覺得林洙這個人就是生活中最平凡最真實的那種後妻。對於耀眼的前妻，看似不動聲色卻時時處處用自己的方式予以反擊。你比我好看嗎？那我就偏偏找出你不好看的地方；你讓他念念不忘嗎？我就要找出你的缺點一大堆。誰願意生活在前妻的光環下呢？林洙刷存在感的方式其實很小市民，自帶一種煙火俗世的味道，真實得如鄰家的二大神在向你訴說家庭瑣事。
那麼，梁思成愛不愛林洙呢？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進入晚年的梁思成更多的是依賴林洙，我前面說過，他早已經享受過最頂級的愛情，林洙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暮年生活的伴侶。林洙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年盡到了很好的照顧義務，還同時照顧他的嶽母何雪媛，算是對林家盡心盡力了，這點毋庸置疑，否則梁從誡也不會說父親因為有了林洙，才不那麼沉默，有了點活力。但梁思成的最愛早已經給了風華絕代的林徽因，只留了一個暮年之軀與林洙共同生存，從這一點來說，林洙也有幾分悲劇之味。所以，由林洙授權出版的梁思成的某些建築學手稿，後邊必要附上梁思成和她的來往信件，那些「愛你妮妮」之類的情話一次次在世人面前招搖著，這是林洙唯一可以公示的愛情武器，卻總讓人感覺出一些商人的味道，那種用愛情的殘渣試圖燒出一些火苗的不甘心，讓人有絲隱隱的不舒服，但依舊可以理解——誰讓她臆想中的那個愛情對手如此強大呢？哪怕已經逝去，卻依舊讓她難以釋懷。捍衛自己的愛情領地是凡俗女人一生的功課，林洙並不例外。
記得在紀錄片《大師》裡，林洙親口講述了一個場景，能稍微看出來前妻和後妻的不同。
1969年，北京西直門被拆除，梁思成當時疾病纏身，又頂著「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他看報紙上說在拆西直門的時候，城牆裡面還包著元代城牆，愛好古建築如命的他，希望林洙能夠幫他到西直門，給元代城牆照張相拿回來看看，被林洙當場拒絕，她的理由是：「我們現在躲都躲不過來，你現在讓我這個反動權威的老婆跑到那兒去照相，不是讓別人把我揪出來嘛！」這個拒絕的理由很讓人無從辯駁，其實也並不能指責林洙什麼，她說的確實是事實。
但我的心裡，就是有那麼一絲心酸掠過。
我在想，如果換成林徽因，是無論如何也會去拍張照片，滿足一下梁思成的願望，因為她懂他。
所以，林徽因是他的靈魂伴侶，而林洙，是他的煙火夫妻。
03
還從照片說起。
有一張梁思成再婚多年後的照片，梁思成神態落寞地坐在沙發的一角，右上方的老式收音機上依舊擺放著林徽因的一張小照。對，就是那張大家都熟悉的巧笑嫣然、明媚燦爛的少女照片。前妻依舊頑固地盤踞在他的心裡。
而與林洙再婚後的諸多合照中，再也沒有了年輕時代和林徽因站在一起珠聯璧合的驚豔感，他似乎退化成了最普通的一個老頭兒，和林洙站在一起的樣子，像極了一對兒普通平常的老頭兒老太太在一起搭夥，過著最普通平凡的家常生活。
哦，他再也不是當年賓夕法尼亞大學校園裡看著林徽因一臉寵溺笑著的那個大哥哥級的神仙人物了。
他的前半生和後半生，被他的前妻和後妻神奇的隔離成了兩個世界，世外仙殊，俗世煙火，在年輕的時候享受過頂級愛情，在年老的時候過平凡日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圓滿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