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為楚天都市報題字
楚天都市報記者王功尚:
2010年,國家文化部和湖北省政府聯合主辦端午國際文化節,開幕式前,在秭歸有個新聞發布會,余光中先生偕夫人和一個女兒與媒體見面。發布會前,我抽空上前和餘老進行了一段交流採訪。此前我對餘老的全部印象,都來自讀過的詩歌和散文,這次交流讓我驚訝地發現,眼前這風度翩翩的銀髮詩人英文特別好,是一位傑出的翻譯家和學者。他的詩歌,他的學識,他的風度,無不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位學貫中西的知識分子的儒雅氣質,他的血液裡都流淌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因子。交流結束後,我忐忑地請餘老題字,特別擔心他會拒絕。沒想到餘老非常隨和,當即就答應了,他一筆一划非常認真地寫下了這則題字內容,很巧妙地把我們的地域特徵和楚天都市報的名字都嵌入了。2010年6月19日,這幅題字發表在楚天都市報《對話》版。
2010年6月16日上午,在盛大的端午國際文化節開幕式上,82歲高齡的餘老朗誦了專門創作的、長達86行的詩歌《秭歸祭屈原》,這是他所創作的懷念屈原的詩中最長的一首。他說過兩句話讓我印象深刻,第一句是「藍墨水的上上遊是秭歸」「我想把最美的茱萸插在秭歸」。
余光中簡介
余光中(1928年10月21日—2017年12月14日),當代著名作家、詩人、學者、翻譯家,出生於南京,祖籍福建永春。因母親原籍為江蘇武進,故也自稱「江南人」。
1952年畢業於臺灣大學外文系。1959年獲美國愛荷華大學( LOWA )藝術碩士。先後任教臺灣東吳大學、臺灣師範大學、臺灣大學、臺灣政治大學。其間兩度應美國國務院邀請,赴美國多家大學任客座教授。1972年任臺灣政治大學西語系教授兼主任。1974年至1985年任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1985年,任臺灣中山大學教授及講座教授,其中有六年時間兼任文學院院長及外文研究所所長。
余光中一生從事詩歌、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自己寫作的「四度空間」。至今馳騁文壇已逾半個世紀,涉獵廣泛,被譽為「藝術上的多妻主義者」。其文學生涯悠遠、遼闊、深沉,為當代詩壇健將、散文重鎮、著名批評家、優秀翻譯家。現已出版詩集 21 種;散文集 11 種;評論集 5 種;翻譯集 13 種;共 40 餘種 。代表作有《白玉苦瓜》(詩集)、《記憶像鐵軌一樣長》(散文集)及《分水嶺上:余光中評論文集》(評論集)等。
2017年12月14日,詩人余光中在高雄醫院過世,終年90歲。
「鄉愁詩人」余光中曾說:我不能再寫鄉愁詩
屈原故裡親自吟誦86行長詩
2010年端午時節,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攜妻女抵達秭歸縣,參加屈原故裡端午文化節暨海峽兩岸屈原文化論壇。
82歲高齡的余光中出現在媒體見面會,依然神採奕奕,面對記者們侃侃而談,講述他揮之不去的「屈原情結」。余光中透露,他專門為此次端午文化節創作了一首《秭歸祭屈原》,長達86行,將在端午詩會上親自吟誦。
常回大陸,沒了鄉愁
「我不能再寫鄉愁詩」
見面會上,余光中以其特有的深情和婉轉的語調,談起少年時路經秭歸的往事。1946年,剛剛中學畢業、時年17歲的余光中從重慶順江而下,隨父母乘船返回南京,途中經過秭歸,後在武漢上岸,經陸路回鄉。昨日,他深情地說:「此次來到屈子的故裡,得以重新傾聽和感受屈原,彌補了我少年懵懂時的遺憾。」
1971年,余光中憑一首《鄉愁》將自己的名字深深嵌在讀者心頭,並由此聞名海內外。現今兩岸交流增多,回大陸也很方便了,餘先生還有鄉愁嗎?余光中面帶微笑說,自己1992年第一次回到大陸,18年來回大陸足有60次之多。而今,那種由於「一灣淺淺的海峽」阻隔而產生的鄉愁已經沒有了。
余光中說:「我不能再寫鄉愁了,10多年來,我寫的都是回鄉詩和回鄉文。」
2010年余光中在秭歸縣參加端午文化節
遊歷秭歸,感受端午
「這是精神家園的回歸」
余光中說,秭歸誕生了屈原這樣具有高尚情操的偉大詩人,他深深影響著後世的中國知識分子,為他們提供了無窮無盡的精神給養。
2005年,余光中曾到汨羅參加紀念屈原的活動,如今到秭歸參加端午文化節,是「溯江流而上,從屈原投水的終點來到他降生的起點,重新傾聽和感悟屈原,感觸頗深。」
他說:「很多中國知識分子都有點屈原情結,屈原和李杜這些大詩人一樣,成了後世詩人的上遊和源頭,上遊清才能下遊暢,希望能把屈原的精神和文化傳承好。」
在鶴髮童顏的詩人看來,到秭歸親近屈原、親近文化的旅程,是一次對「精神家園的回歸」。
千餘詩作,最念屈原
在86行長詩中與屈原對話
余光中對屈原的情操極為稱讚,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屈原的偏愛。那年他第一次寫下紀念屈原的詩句:「悲苦時高歌一節離騷,千古的志士淚湧如潮;那淺淺的一彎汨羅江水,灌溉著天下詩人的驕傲。」
1951年起,余光中先後創作出《淡水河邊吊屈原》、《漂給屈原》、《汨羅江神》等6首詩歌懷念屈原。他的千餘首詩歌中,懷念屈原的詩歌是最多的。
余光中此次創作了第七首懷念屈原的詩歌,題為《秭歸祭屈原》,長達86行,是歷來最長的懷念屈原的詩,他將在16日的端午詩會上親自吟誦。
余光中介紹,這首詩比較壯闊,其中還有一大段和屈子的「對話」,足有14行。余光中現場吟誦了其中幾句:如你/我也曾少年去國/鄉愁雖短/其愁不下離騷。
余光中駁「詩亡文衰」說
目前,國人中關注當代詩歌的人不多,經濟大潮似乎早已捲走了人們對詩歌的熱情和關注。不過,余光中並不同意這種看法。
余光中說,詩歌的讀者較少,這是正常的。中國歷來都有「詩亡」、「文衰」的說法,李白曾認為,詩歌從建安風骨以後就衰落了,韓愈還被譽為「文起八代之衰」,但唐代卻是中國詩文鼎盛的時代。而今,端午節聯合申遺的成功,說明了國際上對中國文化的認可。此次舉辦盛大的端午文化節活動,「應該可以引起民間和學界對傳統文化,包括詩歌的重視。」
但余光中也表示,繼承和傳承中華文化任重道遠,「這是一場接力賽,要傳好手中那一棒」。他說,有生之年,自己還想為傳承中華文化做些事情,「中華文化是一個大圓,圓心無所不在,圓周無所尋覓,半徑就是中文,我最大的語言,就是用詩歌、散文、評論和翻譯這些形式,把中文這個半徑再延長一點。」
2010年楚天都市報記者曾對話余光中
對話背景
2010年端午期間,在屈原故裡秭歸縣,文化部、國務院臺辦、省政府首次聯合主辦屈原故裡端午文化節。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受邀參加,並在開幕式上吟誦新作86行長詩《秭歸祭屈原》。
開幕式前,余光中愉快地接受本報邀請,出任籌備中的楚天詩歌節暨全國名家朗誦會總顧問,並於18日欣然提筆,為本報題詞。
余光中舊照
問:這是您第一次踏足屈原故裡吧?
余光中:對。1946年,抗戰剛剛勝利,我和父母親從重慶乘船順江而下,經過秭歸、宜昌,在武漢上岸,經陸路返回南京。那時我剛17歲,對秭歸和宜昌印象並不深刻,沒有下船上岸。所以這次再到屈原故裡,彌補了64年前少年懵懂之遺憾,也是我第一次踏上屈原故裡的土地。
我是農曆重陽節出生的,自稱「茱萸的孩子」,這次來秭歸,我想把最美的茱萸插在這裡。
問:您吟詠歷代詩人的作品中,寫屈原的最多。能否介紹一下關於屈原的最新詩作?
余光中:我寫了一千多首詩歌,吟詠歷代詩人的有20多首,包括李白、杜甫、陶淵明、陳子昂、蘇東坡等,但寫屈原的有6首,是最多的,這次又寫了第七首《秭歸祭屈原》,86行,是歷來最長的,花了4天。
問:4天寫出這樣一首傑出的長詩,可謂文思泉湧、信手拈來。
余光中:其實並非那麼輕鬆。當初大陸方面的領導到臺灣邀請我參加這次盛會,請我為這次盛會寫一首詩,我沒什麼把握,答應得支支吾吾,我重溫了屈原的《離騷》、《楚辭》、《懷沙》等作品,汲取了養分。這首詩的特點是古今互映、文白交融。詩中,我首次將《鄉愁》與《離騷》並提:「《鄉愁》雖短,其愁不短於《離騷》。」最後順利拿出這首詩,我自認為還對得起屈原。
問:可不可以說,您心中有一種難以割捨的屈原情結?請談談您心目中的屈原,以及對屈原精神的理解。
余光中:中國知識分子都有點屈原情結,同時也會有點陶淵明情結、李白情結等等,這些大詩人和他們的作品都已經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流淌在後世知識分子的血液中,成了後世詩人精神的上遊和源頭。屈原也一樣,已經成為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家園之一。
問:近些年來,大陸出現了國學熱和傳統文化熱,您如何看待?臺灣在中華文化傳承方面做得又如何?
余光中:兩岸的情況不一樣。上世紀60、70年代,大陸摒棄傳統文化、摒棄國學,使得傳統文化的發展、繼承出現斷層,很可惜。今天的國學熱、傳統文化熱,可以看成一種補償。另一方面,所謂「衣食足而知榮辱」,大陸的經濟發展取得了很大成就,反過來文化修養的需求就增強了。臺灣國民黨執政時期,曾經大力提倡傳統文化,後來民進黨上臺,搞去中國化,就算在教材的編排中,傳統文化也受到打壓,臺灣的一些老師為此組織起中華語文教育促進協會,推舉我為理事長,因此我經常和臺灣的「教育部長」過招。我不理睬他,我詩人的桂冠可以戴千年,你當官可以當幾年?
問:臺灣青年的中文水平與大陸學生相比如何?
余光中:臺灣青年的中文水平不如你們想像的好。在全球化的壓力下,大家拼命學英語。很多臺灣學生的文學水平很差,有的天天敲鍵盤,最後組織一句通順的話都很困難,更不用說一篇文章。此外,「臺獨」的意識形態也形成壓力,連「教育部長」都跳出來提倡「臺語寫新詩」,其實有些臺語發音是有音無字,「教育部」就提倡臺語加羅馬拼音的「臺羅體」,很是荒謬。有一次,陳水扁用「罄竹難書」去表揚別人,教育部門的官員還跳出來狡辯掩飾,真是莫名其妙。
問:您和範我存女士伉儷情深50餘年,聽說為她寫過多首情詩?
余光中:(微笑)是的。其實我寫過許多親情詩,包括寫父母、四個女兒及兩個孫輩。其中寫母親和妻子的最多。寫給妻子的情詩,以《珍珠項鍊》、《三生石》、《東京新宿驛》、《千手觀音》、《思華年》、《問玉鐲》等最好。《珍珠項鍊》就是我們結婚30年時寫的,西方稱為珍珠婚,我為她買了珍珠項鍊,寫了這首詩。
問:您的四個女兒的名字都是有很深寓意吧?
余光中:我的母親病重時,大女兒還沒出生,母親看不到長孫女一面,因為她姍姍來遲。後來我就變「姍」為「珊」,為幾個女兒起名,這次隨我過來的是小女兒季珊。四個女兒分別叫珊珊、幼珊、佩珊、季珊,整個可以連成一排珊瑚礁(微笑)。
問:在《我的四個假想敵》中,您把未來的女婿當成假想敵人,害怕他們奪走您的女兒,如今您的假想敵全都出現了嗎?
余光中:那是遊戲筆墨。當我的女兒們逐漸長大,出落成少女,就開始有一些青年,不請自來摁我的門鈴,表面上找我請教,跟我談文論藝,其實心思在幾個女兒身上。以前也有人問我,你的假想敵都出現了嗎?我高興地回答說,是一場虛驚,到目前為止,我的四個女兒還只有兩個成家。二女兒和小女兒至今獨立生活,我和妻子也不為她們著急,不過,如果另外兩個假想敵突然出現了,只要女兒喜歡,我自然也歡迎(微笑)。
問:聽說您自比南宋詞人姜白石,您認為誰會是蘇東坡、辛棄疾呢?
余光中:姜白石能寫詞,也能作詩,很不錯。當然我希望自己是蘇東坡,但這個需要別人來說(微笑)。錢鍾書形容一個人的矯情,說他恨不得身外分身,伸出一隻手來拍著自己的肩膀發出讚許,我不希望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