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出版文化圈最大的新聞應該就是橫排簡體字版《陳寅恪合集》的出版了。
2020年陳寅恪逝世已過50周年,其作品著作權權利保護期終止,進入了公版領域。長期以來,陳寅恪先生的著作都是以繁體豎排示人,譯林出版社此次出版的橫排簡體字版尚屬首次。
這件文化新聞的最大爭議無非是兩條:
第一,橫排簡體字版是否違背了陳寅恪先生的遺願。即吳宓之女吳學昭在《吳宓與陳寅恪》中所寫道的,「據美延回憶,國家文字改革委員會公布改革方案以前,寅恪伯父即對於中國文字將改為拼音而以簡體字過渡,持不同意見……寅恪伯父曾託章士釗帶話給毛公。章老後來告知,大局已定,不容再議。寅恪伯父反對改漢字為簡體,畢生未寫簡體字,且留有遺言,他的著作,必須用繁體字直排出版,否則寧可埋入地下。」
第二,橫排簡體字版是否會會造成對陳寅恪著作的誤讀,也正如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侯體健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所說的,「從學術研究的角度考慮,簡體版容易在某些語句中引起不必要的誤讀,特定的詞彙更可能引起誤讀。所以,學術研究肯定以繁體為好。」
暫且擱置第一點不談,事實上我覺得侯體健教授說的第二點也很有道理。但問題是,侯教授說的是「學術研究」,那麼對於閱讀呢?難道陳先生的著作僅僅只能作為「學術研究」,而不能進入知識普及領域麼?一個客觀事實是,受現代人閱讀習慣的影響,繁體豎排無疑是對閱讀流暢感的一種「阻礙」。
對於我這種看豎排書如龜速的人而言,對《陳寅恪合集》橫排肯定還是歡迎的。如果做研究,肯定是豎排好;如果只藏不看,肯定是豎排好;如果看古籍的功底強,肯定也是看豎排好;但如果你很有興趣,但因為是豎排到現在還沒通讀完,或者根本沒有勇氣去挑戰豎排繁體,那我覺得,還不如選幾本特別想讀的橫排看看吧。畢竟,如果大多數人說起陳寅恪,只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卻根本沒有看過原著,這才是最大的憾事。
我並不認為鄙夷橫排簡體算是裝,畢竟每個人的學力和背景並不一樣,但如果你根本沒看過原著,卻大談陳寅恪,那就真的是裝了,如果說以前還能以豎排繁體作為理由,那麼,現在有了橫排簡體版,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去看呢?
在我看來,「知識的普及化」是個重要的問題,拉丁文和英文,沒有標點的古籍和有標點的古籍,都是這個道理。當然,普及化並不是唯一價值,所以,如果你可以讀豎排繁體,當然豎排沒問題。但前提是,你真的看完了麼?還是沒怎麼看過,就跑出來義憤填膺的亮明自己的鄙視鏈 。
菲茨傑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的開篇就寫到, 「每逢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 」他對我說,「你就記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條件。」
恩,輕鬆閱讀豎排繁體是一種能力,甚至是一種值得驕傲的能力,但也請記住,在這個國家的人中間,並不是個個都有這種能力。
事實上,這裡討論的並不是豎排繁體的陳寅恪著作好不好,而是我們能否接受橫排簡體本的問題,不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而是一個能否接受多樣性的問題。
如果你說為何不出版橫排繁體呢?我個人覺得這也是一個選項,但我可以保證,一定還有人用「不倫不類」這樣的理由開始新的批評和攻擊。
對橫排簡體本的批評,個人覺得,還是得走出宏大敘事,進入細節探討,去挑錯,幫助它不斷提高「校勘水平」,才是對陳先生著作的最大尊重。